第七章 因为你是一切的开始

陆泽漆跟霍江重逢的时候还是春天，一转眼夏天过去，天气有些凉了起来。他跟霍江感叹，他们因为工作错过了整个夏天，好像不久前每天嚷着太热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时间还是得出去走一走，这个夏天真是太没有真实感了。”陆泽漆一边上色一边说。

两个人的生活都很简单，每天就是工作，有了周末休息之后也就是在家休息，很少出门。陆泽漆自己都很奇怪，这样子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得闷。

对于这个夏天，霍江才是最没有真实感的人。原本以为他的人生已经分崩离析，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了，却遇上了程岸，而他想要的一切也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到现在为止，他仍然觉得一切像在做梦。他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尽管脸上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陆泽漆自然不知道霍江脑子里的回路，只是一个劲地发愁，什么时候能真的“有时间”呢？

敲门声响了起来，离门比较近的陆泽漆走过去开门。

“你好，是柒念吗？”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小哥，得到陆泽漆的确认之后，一边撕单子一边抱怨，“你们这里也太难找了，我在底下绕了几圈！”

“辛苦你了，这地方是有点难找。”陆泽漆接过快递，给小哥拿了瓶水，开始盘算着让霍江搬家的事。他低头看了一眼包裹，“是《A漫画》寄来的样刊！”

陆泽漆有些兴奋地拆开包装，拿出里面精美的杂志，飞快地划过书页，找到了《幻夜幽冥》。

“你快来看，铜版纸的大彩页，这个……”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杂志。

“怎么了？”霍江走过去。

“署名是怎么回事？”陆泽漆把杂志递给霍江，在幻夜幽冥四个大字底下的署名是“作者：柒念/陆泽漆”。他转头回到电脑前，打开哆看漫画平台的网站，熟门熟路地点开《幻夜幽冥》，版头上的署名也已经变成了并排在一起的柒念和陆泽漆。

不久前，霍江问过陆泽漆笔名的事，他决定用原名。当时，陆泽漆还确认过是不是助手的署名，霍江没有否认。

陆泽漆回头看向霍江：“这是什么情况？”

“上次徐玮来的时候，我跟她说加个名字。”霍江不敢再瞒着陆泽漆，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后来，我又跟程岸说了。”

当时，程岸还提醒过霍江：“这件事情你最好先跟他说清楚，他在这方面比较敏感，容易多想。”

霍江知道程岸的意思，他也好几次想提，每次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他知道陆泽漆会不高兴，但他还是想让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所以一拖再拖，一直到这本杂志出现在陆泽漆的面前，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陆泽漆果然沉下脸。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作品。”霍江不敢看陆泽漆的眼睛，哑声说。

陆泽漆气得敲桌子：“这是你的作品，故事、分镜、线稿都是你的，我是后来才加入的。我的确是帮你做了背景和上色，但这最多只能算助手，你不明白为什么不先问一下？”

霍江低下头，希望一顿训斥能把这件事混过去。

但陆泽漆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就算你不知道，程岸和徐玮都会告诉你，是你坚持的，对吗？”

霍江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泽漆一眼。

“说话！”陆泽漆心里一阵焦躁。

“是。”霍江终于抬头看向他，“我坚持要这样的。”

“为什么？”

霍江不说话，于是陆泽漆自行猜测：“你是觉得我没有自己的作品，所以才好心地把你的分给我？”

“不是。”霍江摇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

陆泽漆自认对霍江已经很有耐心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江没勇气说。

那天，程岸对陆泽漆说的他听见了。陆泽漆要开始准备自己的作品，而《幻夜幽冥》可能是两个人合作的唯一一部漫画。所以，他想看到他们两人的名字排在一起，《幻夜幽冥》是唯一的机会。所以，他不顾陆泽漆可能的反对，擅自决定这件事。

陆泽漆等不到霍江的答案，心里一股火气腾上来，为了避免自己在这里发火，他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霍江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是你教我要学会跟别人合作的，我们两个不是在合作吗？”

“是。”陆泽漆点头。

“所以，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有什么不对？”霍江问。

“别跟我装傻，你自己清楚有什么不对！”陆泽漆瞪着他。

霍江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陆泽漆，死活不肯松开：“哥，现在需要学会跟人合作的人是你！”

“我要的不是这种不对等的合作。”陆泽漆猛地提高了声音，“如果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署名，那我早就有了，不必等到现在！”

“如果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费用是由程岸负责？”霍江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程岸从来没有负责过这个，你一直免费、无偿地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为什么？”

陆泽漆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像不认识似的看着霍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抽手，霍江却不肯放。

霍江想过很多次，陆泽漆发现了一定会生气，会发火，会威胁他把署名改回来，却没想到陆泽漆要离开。

陆泽漆低头，看着霍江的手，松了力道，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放开。”

只有两个字，明明也不见得多重，霍江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似的，缓缓松开。

陆泽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哥！”霍江慌张地跟了几步，然后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陆泽漆回了自己家，一进家门就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

这也是他多年来的老毛病，一烦躁就开始收拾屋子，非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一遍才能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霍江那里，只是偶尔拿东西才回家一趟，房间保持得很干净，但到底没有人住，好些地方都落了灰尘。他拿了鸡毛掸子一边打扫，一边在心里对着自己碎碎念。

霍江没有恶意。

霍江是为了他好。

霍江只是想感谢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罢了。

陆泽漆不断地对自己说，试图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越想越烦躁，最后愤怒地把鸡毛掸子一扔。

看来，这个办法对他也失去了作用。

陆泽漆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双手枕着头，眼睛木木地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回想起六年前的事。

他小时候听说父母是在德国艺术学院认识的，觉得那里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地方，所以早早就定下了去那里读书的目标。十二岁开始学德语，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参加艺考，一连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正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霍江拿着德国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找他，一脸兴奋地跟他说，他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

那一瞬间他突然崩溃，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到现在也只记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是，霍江睁大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那副惶然失措的样子，却一直印在他的记忆里。

他伤害了霍江。

当他想起来去找霍江道歉的时候，霍江一家已经搬走了，重逢时已过了那么多年，似乎也失去了道歉的时机。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件事都让陆泽漆羞愧难当，从那以后，他发誓不再乱发脾气，迁怒别人。

但这次跟六年前又不同，六年前他是生自己的气，迁怒于霍江。这一次，他却是真的生霍江的气了。

霍江看起来不谙世事，实际上比谁都聪明，也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就因为这样，才格外让人生气。

陆泽漆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想等自己平静下来再好好说清楚，让霍江改回署名，顺便长长记性。但现在真的平静下来，才发现他人都走了，就这么主动回去也实在有些拉不下脸。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正好是跟霍江约好去健身房的日子，便收拾收拾赶去健身房。

霍江没有来，陆泽漆先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会儿，然后又做了一阵机械训练，消耗了大量体力，怒气也平熄得差不多了，霍江却还是没有出现。

这臭小子，他刚一不在就开始学着偷懒了？

陆泽漆拿出手机，想给霍江发个信息，随即又停下来。

凭什么？生气的人是他，还得主动去关心做错事的人？

陆泽漆退出聊天软件，习惯性地打开《幻夜幽冥》的页面。这段时间忙着补存稿，评论区、粉丝群和微博什么的都看得少了，所以才会到现在才发现署名的问题。陆泽漆随意翻看起来，不久，就看到他想找的内容。

“怎么回事？署名怎么变了？”

“这个陆泽漆是哪儿来的？我从一开始就在追更，以前明明没有的呀，怎么突然出现了？”

“关键这个署名还不是助手，而是作者，跟柒念大大并立！”

“会不会是平台暗箱操作呀？”

这些都是很新的评论，前几天却一条也没有。按理说这个署名挂上去也不止一两天了，不可能现在才有评论，唯一的可能只有之前的评论都被删除了。陆泽漆在粉丝群、微博上都翻了翻，果然也有同样的问题，言辞比评论区尖锐多了。

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个陆泽漆到底是谁。

陆泽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是一阵翻涌。他收起手机，拨通了程岸的电话，把对方叫了出来，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喝茶。

程岸一看陆泽漆满不高兴的神情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巴掌拍上陆泽漆的背：“怎么，有这么个事事为你考虑的弟弟你还不高兴？”

“你早知道这件事？”陆泽漆瞪他。

“嗯。”程岸也没隐瞒，反正也瞒不了，“最开始跟你提起柒念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合适的话可以安排你们共同署名，所以，他提这件事我是乐见其成的。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没跟你说。”

陆泽漆也没忘记这件事，他掀起眼皮看一眼程岸：“你提这事的时候也是想让我在《幻夜幽冥》上署名？”

“那当然不是了。”程岸摇头，“柒念一个人又是主笔，又是编剧，前期工作是他一个人独立完成的，中途加人的确有蹭署名的嫌疑。我当时是想，如果第一个作品磨合成功的话，以后你们可以组成一个固定的组合，以你们两人为中心打造一个团队。他的故事架构和剧情节奏都很强，再加上你的细节呈现效果，我会很期待你们的东西。”

“是吗？”陆泽漆不信，“难道不是因为那臭小子只有我治得了？”

“你要肯把治那臭小子的手段往你自己身上用用，也一样的效果。”程岸摇摇头，“抛开《幻夜幽冥》不说，你觉得组合这个思路你能接受吗？”

陆泽漆陷入沉思。

这个行业，几个画师组成组合、工作室甚至是公司，都太正常了。陆泽漆已经做过，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不会有比他和霍江更默契的人。毫无疑问，那也一定会成功的，看现在的《幻夜幽冥》就知道。

但，如果不是陆泽漆，换成霍江跟另外一个稍微懂点漫画技巧的人合作，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会。

程岸见陆泽漆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便说：“你也做过工作室的，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尤其你们现在这么合拍！提前加上你的名字，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

“我不能接受。”陆泽漆打断程岸的话，“至少现在不能。”

程岸有些意外：“为什么？就因为你的自尊心？”

“就算是吧。”陆泽漆没有否认，“如果，我连自己的作品都没有，我不知道拿什么去跟霍江组合，就算成功了，我也不会高兴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程岸嘲讽地摇头，但陆泽漆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能再勉强，“那么，署名的事……撤回？”

陆泽漆点头：“我会在评论区发个公告，就说加助手名的时候手误。”

程岸不再反对，他叹一口气：“这样一来，柒念会很难过吧？他真的很想宣布你们是一起的。”

陆泽漆垂下眼睑，也许，还是免不了再伤害霍江一次了。

陆泽漆家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敏，他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也没有费心加重脚步。摸黑走到门边，按开密码锁。门锁上发出荧荧的蓝光，照出门边一团黑影。

陆泽漆一个大男人被吓得大叫一声，跳到一边。

声控灯在他这一吼之下终于亮了起来，陆泽漆才看清门边蹲成一团的人竟然是霍江。

“霍江！”陆泽漆深吸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哥。”霍江喊了一声，声音简直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充满了不确定，“你没在家？”他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慢慢地站起来，不安地动了动蹲麻的脚，眼睛直直地盯着陆泽漆。

“那你以为呢？我在家里躲着故意不给你开门？”陆泽漆没好气地说，他抬手看一眼手机，“你怎么也没有发个消息给我？”

霍江心虚地低头。

陆泽漆看霍江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刚跟程岸聊完，他其实还没准备好怎么跟霍江说，他清了清嗓子：“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霍江摇头。

“进来吧！”陆泽漆打开门，让霍江进来，“密码是946273，你记一下，以后来了就直接进门，别在门口待着。”

霍江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泽漆的背影，似乎没想到他还愿意把密码告诉自己。陆泽漆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霍江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看起来就像只怕被丢掉的小狗。

陆泽漆停了下来，霍江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忍心，他深吸一口气：“你别这样，我们今天只是发生一点争执，不是什么大事。”

霍江从陆泽漆回来就一直盯着他，现在他回头，霍江却又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霍江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骂你干什么？”陆泽漆奇怪地反问。

“你明明很生气，为什么要忍着不骂我？”霍江抬眼看向陆泽漆的眼睛，然后又飞快地移开，“你说那是争执，但你把气都憋在肚子里，那怎么能叫争执？”

“我说的是争执又不是吵架！”陆泽漆有些急眼，他也发现自己觉得很克制，但还是吓着霍江了。他决定坦诚一点，艰难地说出实情，“以前……我曾经对你乱发脾气，那一次之后我决定再也不那样了。但今天我的确是有点生气，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没有打算一走了之。”

坦诚并不容易，陆泽漆说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极限了，如果霍江还不理解，他也没办法了。

霍江贴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成拳，陆泽漆没有要跟他绝交，也没有要把他赶走的意思，他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可他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脏某处有个一直被紧紧攥住的地方反而揪得更紧了。

“先休息吧。”陆泽漆叹了一口气，“我们明天再说，好吗？”说完，他也没管霍江接不接受，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霍江看着陆泽漆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那道门关上，才僵直地转过身向外走去。

陆泽漆出来的时候发现霍江已经走了，他也没有费心地多问。还是程岸提醒他的，霍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尽管，这个事实总是让陆泽漆有几分怅然。

霍江几乎是一夜没睡，他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房间，买好了早餐在茶几上摆好等着陆泽漆。门上刚传来响动，他就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房门，倒让门外正拿着钥匙的陆泽漆吓了一跳。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对方，陆泽漆有些尴尬，霍江的眼睛却一眼不错地巡视着陆泽漆的脸，像是在检查他的脸上还有没有愤怒的痕迹。

“我今天买了包子和……”陆泽漆说到一半，看见了茶几上摆好的早点，一愣，“你这么早就出去过了？”

霍江一愣。

两人吵了架，霍江本能地想讨好陆泽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把陆泽漆平时做的事情做了一遍。现在才想起平时这都是陆泽漆在做的事，他心里十分懊恼，觉得自己做了适得其反的事。

陆泽漆没当回事，神色如常地走进去：“你买了豆浆和油条？还好，我们两个人吃得了。”

“嗯。”霍江跟着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坐在陆泽漆旁边。

平时两人吃饭就是这样坐的，陆泽漆本来没有察觉什么，但他刚偏头看向霍江，霍江就不安地看向他。

陆泽漆满头黑线，怎么做错事的人反倒一副委屈受气包的样子？陆泽漆努力表现得和平时一样，霍江却完全不配合，两人在别别扭扭的气氛中沉默下来。

这种情况指望霍江先开口是完全不可能的，陆泽漆运足了气，说：“那么，咱们先聊聊吧，不说清楚估计谁都没心情工作。”

霍江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似的乖巧地等着挨训。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才把你的署名分给我。”陆泽漆尽量平心静气地说，谁知，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刚开口就被霍江打断。

“不是。”霍江说。

陆泽漆抬头：“不是？”

“不是。”霍江再一次强调。

无论如何，陆泽漆都没有怀疑过霍江的出发点是为了他，霍江一开口说不是，他的思路就全被霍江打乱，只能看着霍江。

霍江抿着唇，说：“哥，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我想，你把你的想法跟我说了，我也应该跟你坦白。”

“嗯。”陆泽漆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那天，我听见程岸跟你说让你准备自己的作品。”霍江停顿了一下，“那是你想要的，我不能、也不会拦着你，但如果《幻夜幽冥》是我们合作的唯一一部作品，那我希望至少我们两个的名字可以排在一起。我想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我们一起画的。”

陆泽漆的脑子轰然炸开。

霍江一直看着陆泽漆，没有错过陆泽漆脸上哪怕一丝的变化。他的心渐渐地沉下去，却还是哑着嗓音继续把话说完，“所以，不是为你好，不是想帮你什么，我只是想要那样做，想看到我们的名字排在一起。”

陆泽漆从惊讶中回神，他清了清喉咙，却清不掉喉咙里哽住的钝痛，只能沙哑地说：“为什么？”

“为什么？”霍江也在问自己，“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是一切的开始。”

陆泽漆抬起头来：“一切的开始？”

霍江点头：“因为你我才会拿起画笔，这也是我画漫画的第一部作品，你没来的时候我常常觉得画不下去，你来了，我一下子就心安了，才觉得这是一件有希望的事。”

所以，是因为他教了霍江的原因？

也是，霍江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受他一些影响又有什么不对的？陆泽漆说服了自己。

“所以……”霍江最后挣扎，“哥，你以后还会有无数的作品，这一部的署名就当送给我好吗？”

霍江的眼睛从下往上地盯着陆泽漆，眨也不眨一下。这神情像极了霍江小时候黏着陆泽漆，求带他一起玩的时候那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

这样的霍江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陆泽漆几乎有些动摇了。

“哥……”霍江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陆泽漆的袖子。

陆泽漆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看着霍江：“所以，不是为了感谢？”

“不是。”霍江有些失望，“我只是想要这样。”

“好吧，不纠结原因。”陆泽漆还是有些头疼地抚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我想要的？”

霍江一震，手慢慢地松开了。

“你别又钻牛角尖了。”陆泽漆条件反射般地抓回他的手，“不管你是自己想要这样，还是想帮我，出发点都是好的。我也一样，我来这里也是想帮你，但我确定我来这里之后做的事情都是你需要，而且你也不反对的。”

霍江抬眼看他，眼里有赤裸裸的怀疑。

陆泽漆也想起自己的强行闯入，干笑两声：“呃……我想做你助手不也是花了这么长时间等你同意了才开始的吗？你想对我好，也要考虑我是不是需要吧？”

陆泽漆那么骄傲，他将来当然会有他自己的作品，他要把名字留给那部作品也很当然。就是因为这样，霍江才纠结了那么久也不敢告诉他。

“我需要什么，你一直都知道的。”陆泽漆又加了把劲，“对吧？”

“可是我教不了你。”霍江看起来有些难过，“如果连你……”

陆泽漆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这样，你表现出来的比你说出来的有用多了，我有眼睛我看得到，我不是一无所获。所以，你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很好了。”

霍江的眼睛陡然瞠大，不由自主地抓住陆泽漆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陆泽漆说完才发现自己这话有点怪怪的，轻咳一声抽回了手，看着霍江眸中期待的星辉，忍不住想告诉他程岸所说的，以他们两人为核心的团队。

“那天你听到程岸说让我准备作品，其实是我们的下一部作品，让我准备是因为想让我多出一点力，到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署我的名字。”

霍江欣喜地看着陆泽漆：“那你同意了吗？”

“没有。”

霍江亮起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如果陆泽漆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同意，为什么又要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得先有我自己的东西，不然，我会一直怀疑自己在这个团队里的原因，更别说做什么团队核心了。”陆泽漆伸手揽住霍江的肩膀，拍了拍，“但程岸的想法很好，没有比我们更加默契的人，我们应该组合起来，做一个完美的团队。只是，不要急于一时，好吗？”

霍江被迫靠着陆泽漆的肩膀，身体一僵，随后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陆泽漆却坏心地拦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除非，你真的觉得我不可能做出自己的东西。”

霍江委屈地闭上了嘴。

都说霍江是个固执的小孩，可他再固执都会为陆泽漆而改变。轮到陆泽漆固执起来，霍江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平台上的署名好改，跟程岸说一声，再发个公告说明是手误就好了。但《A漫画》已经刊出，临时更正有些麻烦，还是徐玮替他们背了这个锅，在之后一期的内容里挤出一格做了更正说明。

一场小风波终于过去。

由于霍江不肯找其他助手，两人的工作仍然排得满满的。

陆泽漆感觉离自己抱怨错过了夏天才过去了没多久，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外面罩着笔挺的风衣出门，却被冻得直打哆嗦，这才发现时节已经要入冬了。之前说好的出去走走，结果就只是他家和霍江家来回倒腾而已。

一连半年的高强度工作，陆泽漆感觉自己的大脑虽然经常处于兴奋状态，身体的能量却一点一点地被掏空。他这还只是做辅助工作，反观主心骨霍江却从来没有喊过累，连画画的节奏也没有半点阻塞，他只能把这归功于天才的超能力。

这期间，程岸那边的竞争几乎已经白热化，他的业绩已经逐渐跟主编持平，但内部针对他的一些小动作也越来越频繁——一会儿是指责他抢推荐太霸道，一会儿议论是他跟某同事的关系闹僵，一会儿又传言他跟作者有交易……

在这种情况下，程岸能争取到的推荐都非常不容易，霍江和陆泽漆也没有浪费这些推荐。自从大封推之后，《幻夜幽冥》就时不时地蹿上去，月榜也逐渐爬上了前十，一直在首页徘徊。

到现在才可以说，这部漫画火了。

陆泽漆不知道霍江心里怎么想，但他心里悄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圣诞节前，陆泽漆收到一份圣诞礼物，是陆妈妈寄来的去德国的机票和新年音乐会门票，因为有陆妈妈的演唱，所以他和陆心藜两人不能不去。音乐会之后，陆爸爸陆妈妈见着一双儿女，把他们留下来共享天伦之乐，过了十来天才把他们放回来。

“进度怎么样？”陆泽漆一进霍江家门就问。

“新年加更，用掉了一条存稿。”霍江老实回答。

只用了一条存稿？那就是说，霍江还是保持着一星期两条的进度？陆泽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没回家过节？”

“平台不放假。”霍江说。

没错，平台不放假，赶上元旦、春节这样的节日通常还要加更。陆泽漆被噎住，没好气地把手上的纸袋扔进霍江怀里：“平时那么辛苦存稿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这种时候可以放假吗？我总跟你说要保证休息，你都当耳旁风了！”

霍江老实听训，不时点个头应付。

他打开陆泽漆扔过来的纸袋，里面是一条围巾，跟陆泽漆脖子上那一条一模一样，眼里瞬间盛满了暖意。

陆泽漆只当霍江是工作狂，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主动加班一星期赶回落下的进度，紧接着开始计划过年期间的更新。程岸在那期间安排了个特别推荐给他们，更新要翻倍，而他还打算做个新年特别小番外，但怎么算时间都不够。

他走到霍江身边，半靠在霍江的椅背上，一边光明正大地偷看，一边商量道：“霍江，你过年打算回家几天？”

霍江抬头看了陆泽漆一眼，摇头道：“不回去。”

“不回去？”陆泽漆意外地看着霍江，忽然觉得不对劲，“你中秋没回家，元旦也没回，连过年都不回？你爸妈没意见？”

霍江的手停住，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我妈去世了。”

陆泽漆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几年前。”霍江还是没有抬头。

难道是六年前？陆泽漆正想问，却发现霍江的屏幕上出现极不和谐的黑色粗线。他一低头，只见霍江握着压感笔的手指节泛白。

陆泽漆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问题，伸手贴在霍江背上，安慰地轻抚一下，转移了话题：“那你跟我回家吧。”

霍江这才抬头看他。

“我爸妈还有我姑都跟我打了好几通电话，说是不能回家，交代我一定要回去陪老爷子过年。”陆泽漆皱眉，“他们年年都是这个时候最忙，其实哪年都没回来过，只能是我们回去。”

陆泽漆的漫画工作室关闭之后，这几年一直无所事事，每年都是一早就回去，过了元宵才走，平时也有事没事就往回跑。而今年，他也就端午、中秋的时候回去过，老爷子早就有意见了。

霍江有些犹豫：“我去？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陆泽漆奇怪地看着霍江，“你也是老爷子看着长大的，算他半个弟子呢！”

“这么久没去，怕他老人家生气。”霍江自责。

“这没办法。建议你主动认错，争取宽大处理。”陆泽漆没有费心安慰他，甚至是幸灾乐祸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霍江却好像从这话里找到了什么力量，片刻后，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陆泽漆没注意霍江的动作，他本来也没想给霍江反对的机会，便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为时间发愁：“我们就回三天，初三就回来继续工作吧，不然进度实在堪忧。”

“嗯。”

霍江对于这些事情根本没有意见。

陆泽漆也不太需要他的意见，自己左思右想一通，又说：“老宅也有我的电脑，要不我们把硬盘和板子带上，到时候就在家工作，你觉得可以吗？”

想到老爷子那不离手的拐杖，陆泽漆还是有点发虚。

“嗯。”

霍江再度点头。

除夕当天，两人一早收拾好出发，先去接陆心藜。

陆心藜一见他们两人就吹了声口哨：“哟，一模一样的围巾啊！”

这是霍江第一次戴陆泽漆从德国带回来的围巾，没办法，他平时不出门也用不上。听了陆心藜的调侃，他脸上瞬间一红。

而陆泽漆自己很喜欢这条围巾，哪怕只是出门扔个垃圾也要围上，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不是也给你买了吗？”陆泽漆看着陆心藜，“你怎么没戴？”

两人虽然都去了德国，但陆泽漆买礼物的时候也没漏了她的。

“你还好意思说，哪个当哥哥的给妹妹买男式围巾的？”陆心藜说着把东西扔进车后备厢，自觉坐进后座。

陆泽漆非常奇怪：“我给你买女孩的东西你也没喜欢过啊！我看你平时打扮总跟个野小子似的，还以为这次说不定行。”他自觉也算是一个有品位的人，但给陆心藜买东西从来没有买对过，偏偏他还乐此不疲。

“下次请你直接发红包。”陆心藜翻个白眼。

“你又不缺红包！”这是陆泽漆的乐趣，也不打算改正。他的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憋着坏，“我给爷爷也买了一条。”

“你搞批发呢！”陆心藜没好气地说，她扒着副驾座的椅子寻找盟友，“霍江，你说他这样买礼物是不是很没有诚意？”

霍江的手抓着围巾，嘴角弯出淡淡的笑意：“不会，很暖。”

“看吧！”陆泽漆得意起来，“围巾嘛，够暖和就行了，只有你这样挑剔个不停！”

是啊，暖和就够了。

霍江了解陆泽漆，他每次出门遇上什么喜欢的东西，总是全家人手一份，而现在这条围巾说不定连程岸也有。但那又如何？无论陆泽漆送给多少人，都不会减少他手中这一条的珍贵。

他的手紧了紧，竭力地吸取着围巾上的温度。

陆心藜还要继续抬杠，但她从侧后方看到霍江的脸，顿了顿，竟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到了陆家老宅，看到陆泽漆拿给陆老爷子的围巾是不同颜色不同花纹的，霍江觉得心里的暖意又多了一点。

陆老爷子见到霍江很高兴，感叹了一句：“你们仨都在，这才算是齐了。”

霍江一震，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他忍不住上前：“爷爷。”

陆老爷子点点头：“回来了就好。”老爷子没因为这几年的不联系而生气，也没问他家里的事，就只是问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女朋友，住在哪里。听说霍江和陆泽漆他们现在一起画漫画，老爷子还拿来平板电脑，炫耀似的在网页上搜索他们的漫画。

陆泽漆故作惊奇地捧场：“哟，爷爷，您什么时候连平板电脑都会用了？”

陆老爷子哼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

“就是！”陆心藜凑过来，“我们家与时俱进的老爷子什么不会？”

“你们这帮小崽子，以为我离了你们就不行是吧？”陆老爷子连陆心藜也瞪了一眼。

自从有了智能手机之后，老爷子就一直在跟这些新科技较劲，陆泽漆和陆心藜两个曾是他的固定军师。但老人家那个年代连拼音也没有，光是教他打字就费了好大劲。时间长了，兄妹两人难免互相推诿，被老爷子记恨到现在。

“去去去，都围这儿做什么，别打扰我看漫画！都包饺子去，等着老头子给你们做饭吃啊！”陆老爷子敲敲拐杖，把三个人都赶去干活。

陆家平时雇了一对夫妻照顾陆老爷子的日常起居，跟他们家人一样，过年也不离开。但今年儿女接他们回老家去团圆，陆老爷子就封了厚礼把人送走了。两夫妻提前打电话给陆泽漆，千叮万嘱地交代了好些事。

陆泽漆有了准备，出发前就买了很多半成品，简单处理一下就能上桌，但对于年夜饭的主角——饺子，却不能不重视，就得自己动手才有气氛。结果霍江和陆心藜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剥蒜，一会儿洗菜，一会儿剁馅。

老爷子对着漫画坚持看了一阵，然后表示自己画兴大发，走到窗边他专用的大书案上挥毫泼墨，画得浑然忘我。

到晚间四周的爆竹声响起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画好了一幅瑞兽图，连声招呼几个小孩过来看。

在一团深深浅浅的水墨烟雾中，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大瑞兽若隐若现，仿佛刚从什么地方挣脱出来，要在人间大展神威。

“怎么样？”陆老爷子问。

“这是……”霍江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老爷子。

陆泽漆替他说出答案：“《幻夜幽冥》里的场景？幽冥之门被打开那一幕？”

这老爷子，不服老的心都快跟图上瑞兽一样冲破封印了。陆泽漆暗笑一声，正色点评：“爷爷您这幅瑞兽图用笔豪放大气，着墨看似随意但是匠心十足，整幅画显得气势磅礴，让人望之生畏。”

陆老爷子不动声色，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爷爷真厉害！一下午的工夫您又挣了几十万，就他们那小破漫画根本不能比。”陆心藜也来凑趣，“一会儿红包记得多包点。”

陆老爷子正拿着印章，随手用印章上的穗子打了陆心藜一下：“你们做摇滚音乐的不是号称前卫另类吗？我看你就是个小钱串子！”

“那也不能在您面前另类啊！”陆心藜往陆泽漆身后躲，“都是他，把我的台词都说完了！”

陆老爷子不乐意跟他们闹，转头一看，霍江正盯着那幅画怔怔地出神，于是问霍江：“你说呢？”

霍江被陆泽漆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觉得……好像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是我最开始想到《幻夜幽冥》的样子，是一种具象化的感觉。”

霍江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陆老爷子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具象化的感觉，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这就是国画的魅力，数千年来，无数丹青大家都在做这样一件事，用我们的话说，叫写意。”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慢悠悠地在上面提字，押印。

陆泽漆还以为老爷子看漫画就是装装样子，没想到他还真看下去了，看来还没放弃把霍江收归门下的想法啊！不过，他这么委婉，注定霍江是听不明白的。

陆泽漆莞尔一笑，扭头去看老爷子的题字，是“半阕西江月”。

“瑞兽香云轻袅，华堂绣幕低垂。人生七十尚为稀，况是钓璜新岁。”陆泽漆念出来，随即有些担心地看向陆老爷子，“爷爷，您这是干什么？您过了年也才七十五，离八十还早呢！何况，现在七十早就不稀奇了。”

“我还不能提前感慨一下吗？”陆老爷子任性地丢下笔，一声令下，“放鞭炮，吃饭了！”

四人围坐一桌丝毫不显得清冷，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陆泽漆也是精心挑选了每个人最爱的菜式，再加上自己动手做的饺子，竟然也奇异地充满了年味。陆老爷子也不是那种爱摆架子的老人，他们的餐桌上也没什么规矩，平时不着家的陆泽漆和陆心藜把陆老爷子当成小孩哄，饭桌上笑声不断。

老爷子一开心，给三个人各发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伴随了霍江整个童年，时隔几年再次回来，心里的震撼比他想象的更深许多。这大半年来，陆泽漆在他身边，他却一直有种不真实感，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心才真正地落到了实地，是真的失而复得了。

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看向窗外，离这里不远的另一处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陆泽漆没有错过他这个目光，却没说什么，只是给他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排骨，引回了他的注意力。

晚饭后，四人坐在电视机前守岁。

陆老爷子本来说要跟他们守到凌晨，但到底年纪大了，刚才十点的时候就被陆泽漆哄回屋里休息。

剩下三人放着电视当背景音玩牌。没玩一会儿，陆心藜的手机响起来，就跑到阳台接电话去了，半天也没回来。霍江有些心神不宁地走到书案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瑞兽图。陆泽漆走到他身边，却是抬头看向窗外，惊讶地出声：“下雪了。”

霍江抬头，果然看见窗外安静地飘着一片一片的雪花。他脸上一喜，转头看向陆泽漆，发现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上。陆泽漆率先移开目光，看着窗外，轻声说：“要出去走走吗？看看雪。”

霍江听见陆泽漆的建议，点了点头。

两人穿好了外套，陆泽漆想了想，又把陆心藜的外套扔到阳台让她穿上，然后才跟霍江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冷冽，吸进肺里却又让人十分舒适。雪下得不大，但绵绵密密的，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能迎来一个银装素裹的大年初一。

陆泽漆拢了拢围巾，没话找话说。

“这小区跟以前一样，没怎么变化。不过我们以前经常踢球那个地方挖了个小湖，你看，从这里就能看到。”

霍江顺着陆泽漆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点不一样了。

小区里大多都是独栋别墅，每一户的距离隔得挺远，中间是各种植物环绕，很好地保证了私密性。现在是冬天，冬青、棕榈和几丛竹子都依然葱翠，偶尔还能在边灯的映照下看到几枝微绽的梅花，在雪花中若隐若现。

两人信步而行，看起来完全没有目的。

陆泽漆微微落后半步，让霍江来引领两人的方向。霍江的脚步完全无意识地带着他们往熟悉的方向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看到那栋熟悉的房子了。他陡然停下脚步，瞳孔在黑暗中倏地缩紧。

陆泽漆也停了下来：“你很想过来看看，对吗？”

“嗯。”

从进了这个小区开始，霍江的心就被牵在这里。

忽然，那房子的门开了。两个小孩手里拿着火花棒从屋子里一前一后地跑出来，站在院子里面又叫又嚷，一个微胖的女人拿着打火机走出来，替他们点燃手中的火花棒。两个小孩挥舞着火花棒笑闹追逐，女人在身后微笑地看着他们。

“来之前就知道会这样，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霍江自嘲地轻笑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陆泽漆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家，总会有感情的。”

“嗯。”霍江向陆泽漆微笑，表示自己没事，“依然有人在这里生活，还能欢笑，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一笑，陆泽漆却更加心疼。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惊扰到那一家人之前转身离开。

雪下得越来越大，周围的声音都好像被雪隔绝，变得很远很远。但这宁静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被“砰”的一声巨响打得粉碎，一道亮光划破了天空，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很快，更多的爆裂声和烟花此起彼伏，将那些安静的雪映上了斑斓的颜色。

零点了。

陆泽漆转头看向霍江，轻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霍江也看向陆泽漆，只觉得天空中所有的烟花都被印刻在他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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