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比所有人都幸运
布置会展的工作是由平台负责的，陆泽漆和霍江过来只是为了确认场地和活动流程，顺便帮忙。出了这档子糟心事之后，程岸更舍不得让他们动手。
“15号，也就是明天上午十点有作品发布会，你们可以来也可以不来；17号的作者交流会一定要到场，时间是上午十点；15号、16号、17号三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是签售时间，也需要到场。记住这几个时间段，除此之外你们自由安排。”程岸一口气说完，赶他们回酒店休息。
酒店离得不远，两人散着步回去。
“哥，我是不是不该在程岸面前说那些话？”霍江开口。
“那其实也是我原本想说的。”陆泽漆笑了起来，“可我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忍住了，没想到却被你说出来了。”
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霍江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生气了吗？”
陆泽漆摇头，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很幸运，刚开始画漫画就遇到了程岸这样的编辑，不是每个人都有眼力从你的纸稿上看出你的才华，即使看出来也不一定有那个耐心去培养你、信任你，即使都有，也未必有那个能力。遇到这样的编辑，就好好珍惜吧。”
霍江微微抿唇，委屈地反驳：“我没有不珍惜。”
“我知道，你是把他当作自己人才会说出来。”陆泽漆笑了笑，“但他现在压力很大，我们不要让他太为难。”
霍江点头。
“也要相信他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陆泽漆说完。
不过，作为相对独立的作者和作品虽然有其好处，但那个位置偏僻，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人看到也是事实。
陆泽漆和霍江两个人做好心理准备，第二天十点准时到展馆，被展馆现场人山人海的景象吓了一跳，幸好有程岸带他们走了员工通道，否则他们连展馆都进不去。
昨天还乱糟糟的展馆焕然一新，游客已经进场，到处都是各种经典角色的cosplay，官方coser和游客coser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各路媒体的长枪短炮和游客们的自拍杆齐齐上阵，闪光灯在各个角落不停亮起。
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陆泽漆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看这样子，就算是倒数第二排，那里的人也不少。
陆泽漆和霍江先去参加哆看平台的发布会，结束以后才来到《幻夜幽冥》的展位。程岸这次带的作品不止一部，还在其他展位上忙碌，而这边是一个编辑部的新人在看着。
就如陆泽漆预料，人的确不少，一些买门票进来的coser看这边人少，占个空地就开始休息，甚至是换衣服、化妆等。有游客走到这边看过道里乱糟糟的，就原地折返了，一上午，《幻夜幽冥》的书一本也没卖出去。
那个新编辑一脸尴尬地安慰两人：“现在才刚开始，下午人会更多的。”
陆泽漆点头附和几句，跟霍江去了《A漫画》的展位，跟徐玮聊了几句，又去看了看他们感兴趣的经典作品。这时候都是工作人员在场，那些知名的漫画家还没到，他们也只是随意逛了逛。
看到一些展位前排着长队的购书粉丝，陆泽漆多少有些眼红。
到了签售时间，两人回到《幻夜幽冥》的展位，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人排队等签名。
陆泽漆充当霍江的代言人，过去一问，果然是风吹草低那一帮最开始的死忠粉。看到柒念的真容，他们都更加激动了。
霍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浑身散发出一种跟陌生人打交道专用的清冷气场，却丝毫不影响粉丝们的积极性，就连其中的男粉都惊叹地捂胸，直呼“爱了爱了”。
霍江按照陆泽漆事先替他准备好的发言稿，简单地感谢了粉丝们的支持，然后开始签名。
排队的人并不多，所以整个签售会的进程也非常慢，每个粉丝都有机会跟霍江互动。有些粉丝会问漫画相关的问题，事先演练过的霍江就简短地回答一两句。有些粉丝比较活泼，会问霍江有没有女朋友、多大年龄之类的问题，霍江不愿提及自己的隐私，陆泽漆就出面开个玩笑蒙混过去。
拿到签名的粉丝也不急着走，围着更加亲切的陆泽漆问长问短。
“原来你是助手？”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粉丝好奇地说，“助手哥哥也好帅，你们工作室选人是看颜值吗？”
陆泽漆回以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终于有人发现他的帅了吗？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他的俊美才是大众更欣赏的帅气，霍江那种是才华给他加了滤镜。
女孩又继续说：“那你有女朋友吗？柒念大大不愿意说，你总可以告诉我们吧？”
陆泽漆微笑不语，他发自内心，看上去却有点邪气的笑容让女孩红了脸，躲回朋友身后。
“是从烛龙那个故事开始参与的吗？”有粉丝问起跟漫画有关的问题。
陆泽漆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他确实是从那个故事才开始真正参与助手工作的。
那个粉丝腼腆地说：“我们私下讨论过，《幻夜幽冥》从那开始，故事变得柔和了，程之鹿的愤怒变少，却更加坚毅，除了热血之外，好像多了一种治愈人心的力量。”
陆泽漆自己倒没有发现这个变化，他温和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主角刚好在那里开始成长了。我参与的时候柒念已经做好了故事分镜，我并没有改变故事内容。”
霍江正好签完最后一本书，他站起来，加入两人的对话：“你虽然没有改变故事，但还是影响了故事的气质，让程之鹿变得更好了。”
陆泽漆看向霍江，怔了怔。
霍江看向围过来的粉丝：“你们喜欢现在的程之鹿吗？”
“喜欢！”粉丝们激动地回答。
霍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扭回头看向陆泽漆：“我也很喜欢。”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小小的尖叫。
“请问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风吹草低举起手问，她在网上跟陆泽漆比较熟悉，所以问问题也更加大胆，“是因为《幻夜幽冥》才一起合作的吗？”
“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目光再度撞到一起，陆泽漆示意霍江来说。
“这是我哥哥。”
咦？陆泽漆一愣，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两人商量过这个问题，说好宣称朋友关系就行，霍江怎么又不打招呼就改台词？
“亲哥哥吗？”风吹草低等人更加激动了。
“一起长大的哥哥。”霍江加了一句。
风吹草低拉着身边的女孩子激动地说：“是青梅竹马！”
“明明是竹马竹马！”
陆泽漆满头黑线，干笑着解释一句：“是好朋友。”
“是教我画画的老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粉丝们有的看向陆泽漆，有的看向霍江，都是一脸疑惑。
陆泽漆咬着后槽牙，保持微笑的表情，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转向霍江，用眼神示意：兄弟，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霍江回以无辜的眼神：我忘了。
快门声响起，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好几个女孩举着手机或者相机对着他们猛拍。
“先别动！”风吹草低激动地说，“保持刚刚那个表情，让我再拍一张就好！”
“对对对，就刚刚那个姿势！”
陆泽漆像是明白他们在激动什么了，无奈一笑，靠近霍江揽住他的肩膀：“确定刚刚那个姿势就可以？”
“啊！要现在这个！”
“这个好！”
陆泽漆又让他们拍了几张，然后走过去看她们手机里的照片，又说：“怎么光拍我们呀？你们没有人要想跟柒念合影吗？我来帮你们拍！”
风吹草低不敢置信地问：“可以吗？”
陆泽漆看向霍江。
被卖了的霍江在他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点头。
合影之后，陆泽漆顺势看一眼手表：“已经四点了，你们要不要去看一下别的展？难得来一趟多看看吧。”
粉丝们这才开始陆续散开，陆泽漆给每个人都送上一份小礼物。
风吹草低几个留到最后，神秘兮兮地拿出几张图纸和照片：“我们明天还来，想弄一下程之鹿和幽冥巨巨的cosplay。这是试妆效果，你们看一看。”
陆泽漆意外地接过来看了一眼。服装的还原度很高，照片上的妆容也很精致，coser的表情、神态还原度也很高，就是道具有些简陋。但比起专业coser只是稍差而已，看得出来是经费不足的原因。
“你们是要商用吗？”陆泽漆问。
风吹草低连连摇头：“不不不，纯粹是出于喜欢而做的，第一次做，我怕坏了之鹿的形象，所以想取得你们同意。”
陆泽漆有点感动：“可是，你们做这些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他不想让这些粉丝白花钱替他们宣传，迅速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补偿粉丝们的办法。
“没关系，是我们喜欢的东西。”风吹草低说，“只要你们不反对就行。”
“当然不会反对。”陆泽漆想来想去，“要不，晚上我们请你们吃饭好吗？”说着他看向霍江。
霍江点头。
“真的？”女孩子们开心地互相击掌，“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终于送走了这拨热情的粉丝，霍江松了一口气，拉开西装最上面的扣子。陆泽漆也揉了揉脸，他正打算跟霍江算一算临时改台词的账，程岸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陆泽漆不满地看了程岸一眼，“果然还是别的作品比较重要吗？”
“我早就来过了。”程岸没心情跟陆泽漆抬杠，“你们这边气氛挺好的，我就没打扰。你们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霍江难得地主动开口。
陆泽漆点头补充：“人虽然不多，但粉丝们都太可爱了，我被感动坏了。”
程岸点点头：“这么说交流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这样就可以了，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怎么了？”陆泽漆问。
“那边气氛不太好。”程岸烦躁地揉揉头发。
哆看的十大主推作品，除了《幻夜幽冥》暂时还在考察期之外，其他都是平台的“亲儿子”。因为分属不同的责编，有些推荐位的竞争、同类型的对比什么的，彼此有些看不顺眼也是正常，表面上还是能保持一团和气。不过，粉丝就不同了，平时在网上就因为谁抄袭了谁，谁跟风了谁而吵个不停，这个时候来到了现场更是各种小摩擦不断。
听了程岸一番吐槽，陆泽漆心情更加美妙了。他把粉丝自行组织cosplay，以及他为了感谢粉丝要请客吃饭的事，都告诉了程岸。
程岸没有反对，叮嘱他们跟粉丝互动的度，不要过近，又申请了几份平台准备的精美礼物交给陆泽漆带上。
“等周边衍生正式商业化，可以考虑再跟她们合作，不用担心她们会吃亏。”
有了程岸的保证，陆泽漆放下心来，晚上和风吹草低一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放松了很多。大家混熟了，交流起来也更加轻松愉快。只有霍江依然放不开，但这正好保持他高冷的形象，有陆泽漆在，也不用担心气氛尴尬。
结束之后，陆泽漆和霍江把每一个女孩都送到住处才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陆泽漆向霍江感慨：“她们真可爱。”
霍江抬头看向陆泽漆：“你很喜欢她们？”
“难道你不喜欢吗？”陆泽漆奇怪地看向霍江，“你很幸运能够拥有这样的粉丝，无论你将来变得多火，她们都是一开始就喜欢你的人。”
霍江抿唇，有些不赞同，却并没有说什么，回到房间就拿出分镜本画分镜，陆泽漆想看一下他还假装没听到。
陆泽漆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便没管他，自己先睡了。
16号，他们只有下午的签售会，但陆泽漆还是上午就赶过去给风吹草低她们帮忙。
程岸交代过霍江，可以关心粉丝，但不能跟她们太没距离。但陆泽漆可没有这个顾虑，他顶着助手的身份，打着霍江的旗号来帮忙，一方面自然而然地引导了粉丝，另外一方面也是替霍江关心她们。
陆泽漆正忙着，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来——
“陆哥？”
陆泽漆回头，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刘海遮住眉毛的圆脸大男孩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幻夜幽冥》。
“周寻？”陆泽漆认出人来，“好久不见！”
前几年他做工作室的时候，周寻是他的助手之一。
周寻激动地走上前：“是啊，好久不见！”
“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陆泽漆微笑着说。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周寻把手里拿着的书展示给陆泽漆看，“我看到网上的消息才知道你也来参加这次漫展了，昨晚上连夜读了《幻夜幽冥》，真的是非常棒的作品，我知道你迟早会有自己的作品的。”
“谢谢，不过……”陆泽漆想要解释，却被周寻打断。
“这部作品真的很棒，幽冥兽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温柔而又强大，有能力又悲天悯人……”
陆泽漆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只能叹口气，先听他说完。
“我真的很高兴，比我自己出书的时候还要高兴。”周寻眼里闪过泪花，激动得都快哭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有现在……”
周寻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孩子以前就是这么情感充沛，在他工作室的时候就哭过好几次，陆泽漆已经习以为常，但这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就非常怪异了。
陆泽漆满脸尴尬地拍拍周寻的背：“行了，你可别在这儿哭，附近说不定有你的粉丝呢！”
周寻连忙取下眼镜，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
霍江的声音响起来：“哥，这是谁？”
他看起来仍然面无表情，却似乎多了一层冷意，周围那些人都不自觉地分开，让他走过去。
陆泽漆看见霍江便松了一口气，忙把他拉过来，对着周寻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柒念，《幻夜幽冥》的作者，主笔和编剧都是他独立完成，我是他的助手。”
霍江站在陆泽漆身侧，隔开周寻。
“助手？你怎么会是助手？”周寻瞪大了眼睛，他拿起手机，翻出微博找到他收藏的照片，绕到陆泽漆另外一边递给陆泽漆看，“你看，这不是你吗？”
那是陆泽漆和霍江的合照，大概是昨天拍照的粉丝发到网上去的。配文上写了《幻夜幽冥》的作者柒念和助手，所以周寻误认为柒念是陆泽漆了。
两个人的照片，我却不配拥有姓名。
陆泽漆哭笑不得地拿过周寻手里的书，封面上只有柒念的名字，打开扉页才能看到“助手：陆泽漆”。他指了指这一行字，把书重新还给周寻。
“怎么可能？你那么优秀……”周寻还是难以置信，他停顿了一下，怀疑地看了霍江一眼，“为什么要当别人的助手？如果你愿意，我的工作室也希望能邀请你加入！不是助手，主笔什么的都可以！”
霍江目光一寒，试图上前隔开周寻。
陆泽漆拦了一下霍江，笑着说：“我目前在跟他学习。”
周寻看了看霍江，好像在说“跟他有什么好学的”，但他忍住，向陆泽漆道歉：“对不起，我没搞清楚就跑过来。”
“没关系，还是谢谢你对《幻夜幽冥》的喜爱。”陆泽漆笑了一下，很想问周寻需不需要签名，但周寻眼里的失望突然让他无法开口。
霍江没有错过陆泽漆眼里闪过的那一丝难堪，他皱起眉：“哥，我们回去吧，签售时间快到了。”
陆泽漆点头，两人转身离开。
“陆哥，等一下！”周寻叫住陆泽漆，追上前一步，“虽然这一部不是，但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有自己的作品的，而且比这个更好！”
陆泽漆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回头：“谢谢你的鼓励。”
“不，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如果当初没有你的鼓励和帮助，我不可能有现在，更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不仅是我，还有云惠、邱雅，我们都是因为你才成长了。”周寻清清嗓子，大声说，“连我都可以做到，你一定可以的！到时候我再找你给我签名！”
“好。”陆泽漆点头。为了避免失态，他迅速离开。
周寻还想跟陆泽漆交换联系方式，但霍江转身挡住他的脚步。
“干什么？”周寻防备地后退一步。
“照片在哪儿看到的？”
周寻愣了一下，举起手机把还没退出的微博界面给他看：“微博上。”
“谢谢。”
霍江转身，大步跟上陆泽漆。
回到《幻夜幽冥》的展位，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会吧？”陆泽漆意外地说，“风吹草低她们这么强？”
“不只是她们。”霍江说。
陆泽漆疑惑地看了霍江一眼，但两人都没时间追根究底。队伍里有人发现了他们，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霍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陆泽漆落后半步，朝粉丝们挥了挥手，被粉丝们激烈回应。
有了昨天的经验，陆泽漆和霍江都已经熟悉了签售的流程，没有因为人多就手忙脚乱。但他们都不想敷衍粉丝，尽量给每个粉丝一点互动的时间。后来，程岸带了人过来帮忙，签售时间也延长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把粉丝送走。
程岸那边有动画公司问起《幻夜幽冥》，程岸便带着他们去跟对方的策划人喝了杯咖啡，聊了一阵。
回到酒店，陆泽漆声称已经累得不行了，拿了睡衣就走进卫生间。
霍江坐在沙发里，打开手机微博，搜索幻夜幽冥，出现的内容下大多带有他和陆泽漆的照片。霍江点开来一张一张地看过去，每一张有他和陆泽漆的他都保存了下来。之后都是重复的内容，他转而翻起了评论。
“这么好看的小哥哥画的漫画也超好看，这一波必须安利！”
“去之前就做好了幻灭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是一波福利！这颜值太可以了。”
“有颜又有才，老天爷果然是偏心的。”
……
霍江的眸色逐渐变深。
陆泽漆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便是霍江这副神情，他意外地问：“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霍江的脸上其实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但看在陆泽漆眼里很明显。
霍江把手机上的东西给他看。
陆泽漆在展馆已经看过了，他奇怪地看着霍江：“怎么了？”
“没什么。”霍江抿起唇。
“明明就有什么。”陆泽漆并不相信，他把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扔了过去，“不想说就去洗澡！”
霍江捡起毛巾，却没有动，安静了一会儿才闷声开口：“这些人不是来看漫画的。”
陆泽漆动作顿住，低头看着霍江。
因为位置的原因，霍江只能仰起头看到陆泽漆逆着光的脸，看不清他的目光。但霍江还是被看得发毛，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陆泽漆忽然弯唇一笑，走到霍江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揪住他的脸：“我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来的，只要你的漫画能让人留下来就行。如果你这张脸能稍微引来些人气，你就给我好好珍惜着用，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疼！”霍江的脸皱成一团，“哥，我错了！”
陆泽漆不但没有松手，还不解气地拧了一把：“臭小子，今天非得让你长长记性不可！说，懂了没有？”
“懂了！”霍江毫无形象地大喊，“我真的懂了！”
陆泽漆这才松手，顺势在霍江头上乱揉一气。本来任由陆泽漆蹂躏的霍江忽然发难，一脑袋顶在陆泽漆的肚子上，把他掀翻在床上，压着他的胳膊挠他痒。陆泽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可惜，号称在健身房练过的陆泽漆竟然不敌霍江的长手长脚，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好膝盖一抬发起了反击。
“还敢造反了！”
两人闹了一阵，从霍江的床闹到陆泽漆的床，最后两个人从相反的方向瘫在床上。霍江迟迟不动，陆泽漆喘匀了气，瞪了霍江一眼：“刚洗完澡又害我出一身臭汗。”
霍江翻身看着陆泽漆：“今天那个叫周寻的是谁？”
陆泽漆的笑容收起来，似乎不愿提，但他只是迟疑一下就再度开口：“我几年前做了一个工作室，周寻是我的助手之一。工作室的情况跟我现在一样，筹备了好几部作品都没有通过。工作室的人都挺着急，每个人都在想办法。周寻也一样，但他口头表达不强，提出来的创意被我们否定了。他为了证明自己，花时间做了详细的大纲、人物和分镜脚本，我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故事其实挺好的，就让大家配合他做了。”
“后来呢？”霍江见他停下来，出声追问。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还不至于让周寻摆出那副死忠粉的样子。
“后来……”陆泽漆笑着摇了摇头，“他有一段时间一直犹犹豫豫地想跟我说什么，问他又说没什么。拖了好久才问我，助手的工资能不能涨一点。但他当然应该是那部作品的主笔，拖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他的风格不适合哆看，我跟程岸商量之后帮他推荐给其他平台，我担心推不成功才没跟他说。”
一开始，周寻还不敢相信，后来又突然失去信心，总之状况百出。陆泽漆几乎是一步一步地逼着他，完成了那部作品的。
“其实我也不是白做，工作室有从他的收入中抽成的。”陆泽漆失笑摇头，“他根本不用那样的。”
霍江不置可否，又问：“还有其他人呢？”
陆泽漆点头：“云惠是编剧，工作室结束后就去了一家动画公司，邱雅是个很有灵性的画师，但不适合漫画，所以我把她推荐去我家的画廊了，现在算是爷爷的徒孙。”
原来，他们没有联系的这几年，陆泽漆身上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陆泽漆曾说，这些年错过了多少霍江，对于霍江来说也是一样。那个时候，陪在陆泽漆身边的竟然没有他。
“曾经跟我合作过的人都进步了。”陆泽漆感慨，只有他自己，几年来不但没有进展，反而倒退了。陆泽漆自嘲地笑，“至少证明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霍江摇摇头：“那是因为他们幸运地遇见了你，不然，他们不可能有现在。这几天，你总说我很幸运，幸运地遇到了程岸，幸运地拥有那么多粉丝。其实，我最幸运的事是可以那么早就遇见你。”
陆泽漆有点感动，霍江专注的视线却也让他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视线开始打哈哈：“不用突然这么感性吧？”
“哥，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幸运。”
霍江的话说得很真诚，陆泽漆也愿意相信他和周寻都不只是安慰他。但他还是忍不住失落，如果他真的能够帮助别人，为什么却不能用于自己呢？
“好吧好吧！”陆泽漆点点头，“也许……我就是一个适合做辅助的人。”
总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创造者，也需要为创造者们创造条件、铺平道路的人。虽然做什么都是平等的，可他的梦想，偏偏是画漫画，而不是看漫画。
这真的十分悲剧了。
“不是！”霍江有些着急，“是因为你本身就有很强的能量，才能影响到我们，你要相信自己。”
陆泽漆点头：“好了，你快去洗漱吧！”
霍江泄气，陆泽漆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知道陆泽漆现在陷入了低谷，需要有人来拉一把，他想做这个人，但他知道自己的安慰和周寻一样，对陆泽漆毫无帮助。
最后一天，漫展上人已经比前两天少了很多，下午三点左右就已经开始陆续撤展。哆看漫画安排了作者交流会，会后，平台招待十部主推漫画的作者去日本旅行。但只邀请主创，陆泽漆并不在此列，霍江不想撇下陆泽漆一个人去旅行，一开始就以更新进度为由拒绝了。
两个人回到A城，刚到楼下，就发现墙上画了血红的“拆”字，门口贴了一张房东留下来的字条，通知他们尽快搬走。
终于来了。
两人对此消息都没有意外，《幻夜幽冥》现在的收入也足够支撑霍江找到更好的房子，但时间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漫展让他们的更新进度落后许多，找房子、看房子、搬家都是需要花时间的事情，这些事直接让陆泽漆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天怎么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呢？”陆泽漆叹气，“根本不够用！”
“四十八小时也不够。”霍江说，“程岸会要求更新翻倍。”
陆泽漆生无可恋地笑起来。
“我来帮你找房子，你专心赶稿。”陆泽漆只好这样安排，“给你找个两室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当工作间用，你看这样行吗？”
霍江迟疑一下，点头：“两室的，客厅大一点，其中一半改成工作室，像你那边一样。”
“嗯？”陆泽漆一时没反应过来。
“留一间，给你。”霍江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陆泽漆没考虑过自己，一时有点蒙。
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和霍江住在一起，但说起来他仍然是有自己家的。以后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经常借宿。但霍江专门给他留个房间，那他是搬过去还是像现在一样？陆泽漆疑惑：“这算是同居吗？”
霍江看着自己的脚尖，摇头：“就是给你留一个房间，你什么时候想住都可以，就像以前，陆家也有我的房间一样。”
“但你更需要书房……”
不，我更需要你。
霍江在心里悄悄地对他说着这句话，脸上却并没有变化：“那个房间也可以放书架之类，但房间还是属于你的。”
“也可以。”陆泽漆没再纠结，想着反正以后也会有其他的人加入霍江的工作室，多准备一个房间确实是好事。
房东跟开发商签订了拆迁合同才通知他们搬家，只预留了半个月时间，非常紧张。陆泽漆白天还是跟霍江一起赶工作进度，中间见缝插针地看一看网上的租房信息，接一接中介的电话，一有合适的房子就跑出去看房。
陆泽漆对房子要求很高，楼层、地段、周边环境都得是好的，还得有停车位，不然他进出不方便，结果看了几套都不太满意。程岸知道他们在找房子，也帮着介绍了几套房源。
上次漫展中，陆泽漆设计的书签和手账本很受粉丝欢迎，徐玮听说之后来找陆泽漆，想再做一些小型、轻便的本子作为《幻夜幽冥》单行本的赠品。陆泽漆又替那边画了一套Q版的形象设计。
因为事情实在太多，霍江把画背景的事情揽回自己手上，陆泽漆只做上色。
这天，陆泽漆把霍江新画好的线稿上好色，然后匆忙出去看房子。一看就是一下午的时间，到了晚上才赶回来。
进门时，霍江还在工作。
陆泽漆问他：“我刚才发给你那两套房子的照片你看了吗？我觉得还不错，离我那里也很近，周围配套、交通什么的都很方便。”
“嗯。”霍江头也没抬，“你决定就好。”
“你还是看一眼吧。”陆泽漆翻个白眼，“关键还是要你住的。”
霍江眼角余光瞄到陆泽漆走过来，忽然把画面切换到桌面，拿起手机：“你刚才说的是哪两套？”
陆泽漆把自己选好的房子照片指给霍江，向他介绍具体情况：“我觉得最合适的一套就是这个。你看，这里的餐厅面积很大，完全可以改成一个容纳四人的工作空间，客厅的布置可以保留，供大家休息、讨论。”
“那就这一套。”霍江没什么意见。
“好，那明天你过去签约。”陆泽漆也松了一口气，他也实在不想再去看房了。他转头看一眼电脑，“你今天进度怎么样？”他说着移动鼠标，顺手点开霍江的工作界面。
霍江想拦，但是没陆泽漆手快，坐在椅子里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那是陆泽漆今天早上发过去的成稿，界面上霍江正在重新处理阴影部分，下半截虽然也做了阴影，但跟上面一对比，差别明显。
这不是陆泽漆平时的质量。
陆泽漆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抱歉，是我忙昏头了。”
他上色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敷衍，现在亲眼看到对比才发现质量明显下降。他既难堪又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先走开冷静一下。
霍江忙站起来，拉住陆泽漆的袖子：“哥，你别生气……”
“明明是我做错了，该生气也是你吧？”陆泽漆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着霍江，“你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不。”霍江打断他，“是我的错……”
“你不用抢着认错，我没生气。”陆泽漆拉开他的手，“你吃了饭没？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霍江反手抓住陆泽漆的手，说：“哥，我们找别的助手吧。”
陆泽漆顿住，这件事霍江反对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妥协，是因为自己不像他想的那么值得信赖吗？陆泽漆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那么想，心情十分复杂。
“是我不肯找其他助手，把所有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让你这么累。”霍江低下头，“是我太自私了。”
不，那些事情从来都不是霍江要的。从一开始，霍江就是宁愿一个人也要画出他自己的漫画，画不快就更少一点，宁愿不出书也不想遵从无理的修改意见，宁愿不参加漫展也不要影响漫画进度……
是陆泽漆要推荐、要出书、要漫展、要讨粉丝欢心……这些，都不是霍江要的。
霍江见陆泽漆不说话，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想让你再这么辛苦下去，而且，你需要时间去做自己的作品，对吗？”
他不能再那么自私地占用陆泽漆的全部时间。
陆泽漆的心有些抵触。
“呃，这个不急。”陆泽漆干笑一下，“我反正什么都还没准备。”
“嗯。”霍江点头，“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教你，但我会学着把我的方法告诉你。”
陆泽漆点头。
霍江不放心地又补充一句：“如果你知道我能做什么，一定告诉我。”
陆泽漆还是只能点头。
程岸像是早等着这一刻似的，一听到霍江松口找其他助手，没过半小时就发来了助手人选的资料和作品。但霍江一一检视那些作品，全都不满意。他好不容易才松口，程岸和陆泽漆倒也不敢催他，只是给他挑出更多的人选来。
程岸忍不住发消息向陆泽漆吐槽：“你能问问他到底不满意什么吗？这小子平时也那么难伺候啊？”
找助手其实也不是编辑的工作内容，但程岸从来不计较这些，只要有关漫画创作的事他都非常上心。对陆泽漆和霍江，他更是早就超出工作范围的关心。
“平时还是挺乖的。”陆泽漆忍不住维护霍江，同时抬头看向对面埋头工作的男人，又打字，“我倒是好伺候，你要吗？”
程岸发了一个抓狂的表情：“你就惯着他吧！”
在找到合适的助手之前，首先还是要家。
虽然新房子已经确定，合同、定金都已经办好，但要作为工作室用还要花点时间稍微装修一下。陆泽漆便提议霍江先搬到他那里去，正好，那里离霍江的新房子也很近。两人腾出一天时间打包东西，程岸却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个合适的助手人选，让他们过去见一见。
霍江有点犯难。
陆泽漆想了想，说：“你去吧，我留下来收拾东西就好。”
“我收拾。”霍江说着，把书柜里的书往箱子里装。
“别。”陆泽漆抚额，“我见了也没有用，这个助手还是得你满意才行，我还不如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呢！”
霍江犹豫一下，点头：“你把外面收拾一下就行，别的留着我回来弄。”
“放心吧。”
霍江看起来并不放心，但还是听话地出了门。
霍江的东西并不多，平时也是分门别类地放好，收拾起来并不费劲。真正费力的是工作用的东西，两台电脑、四台显示器，还有打印机、资料夹和白板等等。偏偏这些东西还要使用，正式搬走的时候才能收拾，陆泽漆只把一些这两天还用不着的东西先收了起来。
没多大一会儿，能动的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陆泽漆想想，走进霍江的房间，现在这个地方相当于也是他的房间，他也没觉得要顾虑什么。里面只有一个很小的橱柜，不常用的东西都是用箱子装好放在角落里、床底下。
陆泽漆把床底下的东西先搬出来，贴上标签放到外面堆在一起，以免搬家的时候忘了拿。
角落里有一个大箱子，陆泽漆有一次问过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霍江只回答是重要的东西，别的却不肯说了。陆泽漆忍住好奇心把纸箱往外搬，那重量差点让他一口气没上来。
还真挺“重”要的，陆泽漆咬牙把箱子往外搬。
箱子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牢固程度有限，陆泽漆没走几步就听底下哗啦一响，接着，纸箱里的东西掉了一地，还有什么东西砸了他的脚。
陆泽漆顾不得查看被砸到的脚，连忙去检查霍江的重要东西有没有被摔坏。砸到他脚的是一个木质画框的尖角，整幅画用白棉布蒙起来，看不到是什么内容。纸箱里大多都是这样的东西，他猜可能是霍江以前画的画，因为现在算是转行，所以全都封存起来。
是他这几年画的画吗？陆泽漆有点好奇，想打开看看。
抓心挠肺地纠结好一阵后，陆泽漆还是忍住了。他重新拿来纸箱，把这些东西小心地按原样收进去重新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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