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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庆丰年瑞雪呈祥(上)


晴风院里一片和乐融融,而这一刻的傅恒,正顶着细细雪粉沿着春埔街打马阑珊而来。大概是嫌风帽笨重,早扔给了身后的冬子拿着,面上神色倒有些恹恹的,但这并不妨碍晚起的卖唱女们倚了栏杆嬉笑着看了他。胆小的不过含羞带怯拿帕子遮着脸,一双眼睛只滴溜溜地往傅恒身上抛;胆大的直接拿帕子裹了香兰扔到他马上,只可惜傅恒眼睛都没抬一下,懒懒拂去马背上落着的手帕包儿,见着前面一道玄色角门,转眼没了身影去。

老鸨朝楼上这些不安份的啐了一口,阴阴笑道,“一个个的,见着个长得齐全的,连着脸皮都不要了。昨儿怎不见你们扒着大户发骚?吃我的住我的,这个月花银还没攒齐的骨头都给我轻省着点!”

一时楼上的花娘和卖唱女们翻着白眼儿,都做了鸟兽散,却还有教傅恒皮相给迷住的,痴痴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他一晚上也是值了。”

旁边不知谁嗤笑一声,“到底是他嫖你,还是你嫖他?这样的人家,家里的都做堆了抢着,还能白便宜了你。”

众娇娥嬉笑成一团,取笑过一阵后才各自打水洗脸,等着晚上开张。

且说傅恒从花街角门进了院子,秦王身边的李先生早候在门上,见了他便淡淡一笑,推手道,“王爷正在里头,燕真自去。”

傅恒朝他拱手笑笑,翻身下了马,冬子却是教人领到别处去了。一时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行至园子的假山石处钻了进去。片刻后冒出头来,却是在紫竹苑的后厢房了。

侍从领了他进屋,秦王正和一干幕僚说着话,听见通报,转了笑脸来看,说道,“你来啦,自己找位置坐吧。”

傅恒不与他客气,在下首位拣着坐了,懒懒地只盯着桌上茶杯出神。

同属于秦王幕僚的嶋魁面上露出些许不快,教秦王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才恭顺地低了眉眼。

秦王只当傅恒不在,继续说道,“这回放出的空缺,晋王那边也两眼盯着,视作口中肉。推上的瑞学民不说是前榜探花,在任上也颇有建树,连着两位阁老都似有偏颇,却是难缠的紧。”

嶋魁说道,“这事也不难办。据探子捎回的消息,那瑞学名身家底子也不甚干净,任上做出的政绩,细细查了,只怕也是十有九空,存身不住。”

秦王皱着眉头,沉吟道,“孤王愁的却不是这个。空子好钻,只是咱们这边,又好推了谁上去?做官的身子家底也没几个干净处,到时候攀扯起来,也是教人笑话。”

一时其他几个幕僚也举了三四个人名,全是以往韩喜元的门生,又教秦王轻轻摇头否决了。

“韩大人立意向嫡,却不能尽早暴露了,教晋王起了提防。”

傅恒轻笑一声,转过脸来问道,“王爷可是在愁水道上的空缺?这事儿没个一年半载,落不出动静来。您瞧着圣上早早提了这响头,也有一两个月没有定意了吧?前头便说那水道上的楼大人请旨告老还乡,许是也听着些风声,知道京里银钱吃紧,过年杀大户放血。他倒狡猾,暗中送了一船金子到太后娘家,算是递上了卖命钱。看在太后份上,只怕这过年猪,一时还杀不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粟博文自是不信,一船的银子,总有过手的时候,如何能瞒得过京中遍布的耳目?

“前些时候寻家里表妹的踪迹,在下不才,各处水运上都留了眼线,便顺便盯紧了大宗的买卖,才凑巧撞进了眼里。”傅恒淡声说道,受了质疑也不过轻哂一回。

秦王听他说的轻巧,心里也晓得漕运上进进出出,每日往来也不晓得有多少。能恰好将这件事儿撞进眼里,也是不易。一时欣慰笑道,“如此倒解了眼前的难题。便睁眼瞧着大哥蹦跶,等今年春闱揭过榜,寻着合适的人推上位去,身家清白不说,圣上也只放心是个无从派系的,用着不疑。”

众人便朝傅恒脸上看来,秦王嘴上说的合适人选,不正是他么。嶋魁阴阴撇过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傅恒支腮笑道,“这差事只怕还轮不到我头上。才启用就放上这样一处肥缺,谁也说不过去罢。再说圣上近年来也喜用寒门子弟,倒是状元郎或许能一试。”

秦王闻言便笑,“却不知谁还能压了燕真一头?”

傅恒回眼看来,说道,“我这回也只摘得探花。”

嶋魁嗤笑道,“傅大少爷真是肚里文章,千古江山,还没进着金殿面圣,前三甲已经心中有数。”

秦王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这两人自头回见面,便是各种相看两相厌,一时心里也叹息。眼下尚在龙潜时两人都不能抱成了团,一朝功成名就,只怕斗得更凶。一山难容二虎,他心中渐渐存了决断。

傅恒懒得理他,轻佻一眼便转过头去,对桌自斟自饮。

“行了,你们都先出去,孤王尚且还有话同傅探花说。”

主子发话,四五个人立时退了个干净。秦王伸手递过杯子去,见他愁眉不展,笑道,“可是我那妻妹还不曾转了脸色待你?”

傅恒替他斟了半满,说道,“家里事多而已。”

秦王却笑,“不过一个女人,何必如此?”

话虽这样说,秦王他自己今年不过十四的年纪,屋里已经有了一个正妃,三个侧妃,数不着的通房。全是各方各路送进来的探子,真正能推心说话的,也不过徐明梅一人。又是少年夫妻,平日里也是十分敬重,恩爱有加的。

傅恒不肯接着这话说了,倒是诉苦道,“下回还是改了古玩店那口子,这一路来,不晓得沾了多少脂粉味儿,回去还要落得一通数落。”

秦王狭促一笑,说道,“那些花姐迎来送往地也是可怜,能瞧着一眼未来探花郎的姿容,岂不甚好。也是探花郎日行一善哩。”

傅恒笑着摇头,同他喝过一回酒,觉着身上有些冷意,便起了要归家。秦王送他到门上,还不忘取笑,“且寻个清净处先换洗过,回头顶了韭菜盆子,却不是我惹的。”

傅恒回身看来,做了个揖请辞,仔细绕过假山密道,才又从胭脂巷出了来。抬头,却是乌云遮天,雪花越发飘得紧。

冬子沉声问他,“爷,可是要回了?”

傅恒翻身上马,夹着马肚应道,“家去。”

一时风卷残雪,蹄碾碎玉。行人勾颈看来,只见春埔街乌沉沉两道矮屋当中,一骑绝尘,猩红色的斗篷扬得肆意。

晴风院里。

屋里点着地龙,暖和得仿佛身在春天。一屋子丫头婆子都脱了厚重的,只穿着件薄薄的夹袄,还有穿了单衣的。老赖家的手里拨着火盆里头的番薯和山芋,便听得火星燎着芋头毛,一阵哔啵作响。

婉容开了条窗户缝儿往外瞧,天色阴沉沉的,黑地却是早了。冷风从那缝儿灌进来,还夹着零星雪花落在她手上,立时教屋里的热力化成了滴滴水渍。

“爷还不曾回来?都是这个时候了。”

婉柔嬉笑道,“奶奶都没问,你个小蹄子倒是看得紧。”

婉容听了便不肯,满屋子追了婉柔挠痒痒肉。梦婷和梦央年纪还小,听见婉柔喊她们帮手,一时也不晓得该不该上去了。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怕底下的笑话你们。”徐明薇笑着止了,一手又招呼了梦婷和梦央过来,叫老赖家的给每人夹一个番薯,边上吃着去。

兰娘子坐在底下剥着花生,时不时眼睛还朝着摇篮里头看一眼,防着娇娇睡梦中闷到了口鼻。徐明薇见她养孩子养得上心,盘算着过年的时候再添些年礼,也能带着回家过个丰厚年。

婉容和婉柔好不容易歇住了,彼此吃吃笑着看过一回,拿茶解了渴,坐着也是无聊,便拱着老赖家的说故事。

一个摇着老赖家的胳膊,说道,“您老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便说些笑笑,又有什么打紧的。”

一个也抱了老赖家的胳膊,娇笑道,“婶子也利索些,主子也爱听这些个,可别藏了私。”

老赖家的被她们拱着,心里也不无舒坦,再看徐明薇的脸色,便不再推让,笑道,“既然你们爱听,那婆子就说个地主家的吧。”

梦婷眼里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说道,“奴听阿爹说,地主家的苞谷都是堆成山一样高,每顿都有猪油伴着,神仙日子哩。”

梦央推她一下,笑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过得比你们家地主还好?”

众人看她们两个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一时都笑了。

老赖家的便接着这口说道,“婆子要说的虽也是个一方富户,手里握着百亩良田的地主,过的日子却还不如租他田地过活的佃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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