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破沉舟柳暗花明(下)
傅恒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试试一个打十个,还轮庄……我倒忘了,某人连两下子比划都接不住,同你说这个,就跟和盲人说光似的,没甚意思。”
段云平说道,“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精熟了。枉费我一收了密信,就快马加鞭赶来。嫂子,你看看你家的这口子,可是疏于管教了。”
徐明薇这会子松懈下来,只觉得身子疲惫不堪,仿佛先前同知州这番周旋,已经耗尽了她全部气力似的。听段云平这般说笑,她勉强回了个笑脸,眼前忽地一黑,身子便往后头软倒去,惊得婉容和徐明茉一阵尖叫,连忙矮身相扶。
再睁眼醒来,徐明薇看看头顶上熟悉的床架子花样,耳边还有娇娇和逸儿扮家家酒的玩闹声,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当中。这一世的人事相浮,生离死别,以及上一世的人情冷暖,孤苦伶仃,走马灯一般,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在她眼前忽闪而过。
人都说人之将死,才有生前的闪回片段,她不禁自问,莫不是已经身死灯灭,到了轮回之际?
正不知该作何感的时候,娇娇忽地爬上床来,肉呼呼的小手学她探额温的样子往她头上一贴,咕噜道,“姨姨,娘病好了。”
婉柔以为她说的是孩子气话,并未做真,敷衍道,“娇娇乖,你娘没生病哩,就是太累才睡着了。娇娇和逸姐儿一块玩去啊,别吵着奶奶睡觉。”
娇娇瞪着圆眼,见徐明薇分明是睁着眼的,根本没在睡觉,着急道,“姨姨,娘病好啦!”
还是婉容在外头听见动静,打了帘子探头问道,“奶奶醒了?”
婉柔摇头,低声道,“姐儿淘气哩,没见着醒。”
一边到底还是不放心,凑近了一看,果真如娇娇所说,徐明薇早醒了的。一时又惊又喜,手脚忙乱道,“奶奶您醒啦,可要水喝?身上还有什么不对症的?”
徐明薇迟滞着转眼看她,似是认不出人的样子,可把婉柔吓得心里一咯噔,声儿发虚道,“奶奶,奴是婉柔啊,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大夫前头来看过,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受了惊吓,人脱力晕过去了。您这会儿一定渴了吧?奴去厨房要碗莲子汤来?”
徐明薇仿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点了点头,见边上娇娇咬着手指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一软,柔声道,“娇娇,到娘这儿来。”
娇娇害羞笑笑,一个埋头便扑到徐明薇怀里不肯出来了,“娘,不要病。”
徐明薇亲亲她的额头,笑道,“娇娇乖,娘都听娇娇的,以后都不生病了。”
一旁逸儿看得满眼羡慕,小脸上便有些失落,大概是想起自己亲娘来。徐明薇看着心疼,才这么小的孩子,原本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时候,真是懂事得让人鼻酸。
她空出只手,朝颜天逸招了招,“逸儿过来,让姆妈抱抱,看看这两天你吃胖了没有。”
颜天逸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模样,先看了一眼娇娇,才学她一样伸手把徐明薇给抱住了。
看着徐明薇一左一右地抱了两个小娃娃亲近,婉柔嘴角露出些笑容来,转身同婉容说道,“姐姐在这里看着奶奶,我去厨房看看早上吩咐的莲子汤。”
婉容说道,“叫穆姐姐送过来就好,你再去前头同爷说一声,一早上都问了好几遍了,刚刚才打发了潘子走。”
婉柔点点头,笑道,“我这就去。”
一时转了出去。不出片刻,穆氏果真端了莲子汤来,显然是晓得两个小的也在,还另外盛了两碗小的,一并用食盒装了提溜进来。
“去了莲心的,奶奶但吃着,无妨。”
徐明薇听出她语气里奇异地也有一丝轻快,只当她是为自己劫后归来而高兴,但从她手里接碗的时候无意中一瞟,就看见了穆氏腕上新戴的一对镂金镯子,样式还挺新,便顺口问了一句,“新打的?平常倒没见你戴过。”
穆氏先是一顿,耳朵尖渐渐红了,竟能让人从眼里瞧出几分羞意来。徐明薇顿时明白了,吃吃笑道,“那傻子送的?看来家里又快要办喜事了。”
穆氏耳朵越发红,不敢搭腔,转身给两个小的也端了汤,规规矩矩地到一旁候着去了。
徐明薇只叹世事难料,原本看好的冬子和婉容没成,倒是潘子先把穆氏这座冷冰山给追到手了。
傅恒得了婉柔报信,这会子冲进门来,但见屋里一大两小都好好地坐着喝汤,大的这个终于不似昨天那样血色全无,而小的两个则乖乖地系着口水巾子,也不用人喂,自己反手握了勺子像模像样地往碗里捞东西,只是撒的多,入口的少罢了。
傅恒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唯阵阵陌生暖意悄悄暗生,说不出的欢喜。
“好些了没有?”傅恒无端端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吞咽了下,才紧着喉咙问道。
徐明薇还没开口,一旁娇娇见了亲爹,便要蹬着小短腿从凳子上下来,她连忙把人按住,摇头道,“娇娇忘记娘和你怎么说的了?吃饭的时候要专心,吃完了才准做别的事情。”
娇娇瘪瘪嘴,求救似地看了一眼傅恒,见亲爹只盯着亲娘看,根本不理会自己,竟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挪着小屁股在凳子上坐好了。
徐明薇险些没绷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表扬了几句,安抚好了,才同傅恒说道,“我也想到这一晕,竟晕了一天一夜,可叫你们担惊受怕了。刚刚才醒来,还以为自己是不在了,恍惚了半天,还是娇娇这孩子察觉到我醒了。想来人都说母子连心,果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傅恒听着心里一抽,不放心道,“我叫冬子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徐明薇本想说昨天才请过大夫,实没必要。转念又想,看看也好,求个安心,便点了点头。
“说到底还是你受的伤严重些,大夫看过了怎么说?天气这般热,你还是别到前头去了,在家里好生养几天先。”
傅恒摇头笑道,“都是些皮外伤,已经用过药了,不碍事。陆离行事虽然混账,万死不足惜,但好歹是个知州,好些事情不经了我的手,也没法子同上头交代。”
徐明薇听他的意思,倒像是全没事了,好奇道,“陆家的事如何了结?齐王那边……不要紧?”
一说到这个,傅恒面色又沉了下来,冷声道,“如今是奈何不得他,但日子也不远了。”
至于陆离竟是得了应家授意,想要拿了她去讨好了齐王的这点龌蹉,傅恒实在不愿说与徐明薇听了。身为王室,竟暗中垂涎臣子妻室,暗中授意门人做出这等丑事,若是有朝一日真叫他如了愿。那天下苍生,还有何企盼?举目四顾,不过涂炭而已。
一想到应家,傅恒简直跟吞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他自认为同小郡王少时相伴,后头虽因着傅宁慧的婚事,以及政见阵营不同,才渐渐淡了来往,也算是有过君子情谊。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齐王书房里挂的那副徐明薇画像竟是应子肖亲手奉上的!这回要不是尚有应子肖之妻,徐明薇之友杨瑾希善意未泯,暗中往傅家传递了消息,只怕昨天在他们命悬一刻的时候,段云平也没办法及时赶到救人了。
这件事情,傅恒在徐明薇昏迷的时候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打定了主意,就让她以为是自己拖延时间的法子生了效,然后把事情的真相永远埋在自己心底,永世再不提及。
徐明薇不知他这会儿心里所思,又问道,“如今州府里主事的又是谁?知州府里的可处置了?”
傅恒摇头道,“一时还没个定论,原本还有平清县的想拿了我论罪,好在有云平顶着。如今看着乱象,倒像是秉着谁声大谁做主,不论揪了哪儿的理,在朝廷发下公文前,州府里云平还是能说了算的。”
“至于陆家的,陆离一死,当天夜里便遭了贼,陆应氏起夜惊了盗贼,教人乱刀砍死了,尸首都是仵作捡了拼凑起来的,这会儿还停在义庄里,等着他家下人往本家送了口信,再行发丧。陆家经此一乱,钱财半失,群奴无主,便有胆大的卷了金银细软连夜逃了,身契都不见。还有件奇事,这一夜天亮,不仅家中钱财失了,奴仆逃了,连着陆应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不见了踪影,果真是天理迢迢,报应不爽。”
徐明薇心想怎会这么巧,人才死,做贼的就当夜摸上了门?她忍着没说,只奇怪道,“两个大活人,怎会忽然不见了?”
傅恒说道,“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哪有胆子自己出走,却是最好卖的年纪哩。”
他不意多说这底下的龌龊事,摇头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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