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慧贺兰后发制人(下)
徐明薇抽了抽鼻子,反手搂住了贺兰氏的腰,倒撒起娇来,“娘,您对我真好。”
贺兰氏拿手推她,嫌弃道,“都嫁了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羞不羞?娘就你一个女儿,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好了快些松开手,娘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回头盛儿睡醒了没看见人,又是一阵闹腾。”
徐明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盛儿是谁,被贺兰氏又是一顿取笑,“小没良心的,在家盛儿就对你最好,这才一两个月,你就把你大侄子给忘了?”
徐明薇正要应话,忽地看见傅恒自外头进来,却是一脸焦色。徐明薇心里还奇怪,是哪个去秦家找了他回来。哪知傅恒见着她,劈头就问道,“我那块湖家徽墨你可曾见着了?可还在书房架子上放着?”
问完才发现丈母娘竟也在自家院子里,傅恒面上便是一怔。
“您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实是不凑巧,畅春园那儿还有一帮子先生同期在等了小婿拿墨救场,容小婿怠慢一二,回头再上门请罪。”傅恒恭恭敬敬地朝贺兰氏行了个礼,徐明薇这才看见了他额上的细汗,显是来得十分着急。
贺兰氏淡笑道,“贤婿但去无妨。我也是听说你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太好,顺便来看看。”
又朝徐明薇说道,“既如此,你先替恒哥儿找了那墨。娘也该回去了,不必相送。”
徐明薇只好点点头,见贺兰氏的身影在拱门处没了踪迹,才回头问傅恒道,“可是那块用瑞木盒子包了的,上头盘了金色蛟龙的?”
傅恒点头称是,一边往书房走去。
徐明薇跟在他身后,回忆道,“好像是被婉容与其他墨块一并收起来了,说是怕放架子上晒了日头,给晒坏了。这会儿怎么又急着要用?”
傅恒不耐道,“东西放着便是要用的,收起来作甚?你赶紧找找,落在哪儿了。”
徐明薇听了也不吱声,前头说随便她们摆弄了家里的也是他,回头倒怪起人来了。
傅恒说罢一琢磨,又觉着自己语气不好,自己找补道,“今日与先生等人游畅春园,不想碰上个东瀛浪人,狂妄无礼至极。众人听了不服气,这会儿正说定了要与他斗字,令人张罗了文房四宝。我便想起来家中还有这样一块宝墨,你也知那徽墨,沾笔最是顺畅,正好合用,也省得那浪人拿器不利做了借口,输了还要攀扯。”
说话间已是到了书房。徐明薇开了书架后头的小箱子,才开到第二个便找到了那块徽墨,笑着递到傅恒手上,说道,“看看是不是这个?你们也是,与个浪人置什么气。他说便让他说,难不成他说这天是方的,天就真成了方的不是?”
傅恒开了盒子验看,确实是墨身上盘了条精巧蛟龙的那块,便仔细收进袖袋里,笑道,“说了你也不懂,这便是文人的气节所在,嘴上说的不牢靠,大家笔头底下见真章罢。”
徐明薇暗自摇头,这些小青年,正是热血的时候,能耐得住旁人的挑衅才叫稀奇了。
因此好生送了傅恒出门,又嘱咐道,“比试就比试罢,不好太过奚落了人家,仔细动起手来。听说这些个浪人都是随身带了刀的,你是从小练过武的,我也知你不怕。但大千先生他们却是没有经过这阵仗的,受了惊吓就不好了。”
傅恒心想妇人就是妇人,在内宅里头听到些许故事便当了真,哪有这样轻易就动起手来了的?又觉着她是真心关切自己,心里便是一暖,柔声应道,“知晓了,我自有分寸的。”
这会儿他才看见徐明薇眼下有抹淡淡的青黑,皱眉道,“怎地昨晚没睡好吗?看你这眼圈黑的……回头忙过这阵子,我便在家多了……”
徐明薇心里失笑,这哪儿跟哪儿啊,敢情他还当自己是没了他陪着,夜里才睡不好了。面上却是不显,亦是朝他温柔一笑,说道,“嗯,那你自己小心些,早些回家来。”
傅恒心里微微得意,媳妇虽然面紧,到底还是念着他的,一阵脚步轻快,便揣着那块徽墨往外走。
送走傅恒,徐明薇总算有些闲暇时候。因着听他说斗字,一时也有几分手痒。自从到了傅家,这里外应对的,笔头也是生疏了不少。虽是没人伺候着,她倒也习惯了。自己拿小勺子舀了水,拾袖将墨化开了,对着窗便聚神写字。也不需对着字帖临摹了,心中想到什么便写了什么。一开始倒还是中规中矩的楷书,写到兴起,也不拘于字形,竟是随心所欲,只得个形似而已,笔画早连作一团,哪里还看得出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一纸方休,心中郁卒之气大减。徐明薇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笔,虽是有些日子没动过手了,自己看着却是大有进益的样子,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月夜,短松冈”,写得甚是潇洒畅意。
“倒是坏了这词的意境,不似宛转之调了。”嘴上虽是这样说,她自己对这几个字还是颇为满意的,正待看过几眼,便要拿了引火烧去。一转身,却见傅恒正又惊又奇地看着她,眼里神情颇值得思量。
徐明薇被他吓了一跳,唬道,“你怎地又回来了?畅春园那边不是还等了你斗字吗?”
傅恒却是从她手里抢了那张宣纸细看,脸色凝重,不发一言。等看清楚那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傅恒脸上神情才一松,恍惚笑道,“你没得抄了人家的祭词做什么?写得虽是极好,终究不大吉利。”
徐明薇心里一过味儿,便知他刚刚是误会了。大概还以为她为了旁人写什么情情爱爱的小调,给他戴了顶绿帽子罢。
便从他手上抢了回来,笑道,“这不是没事随便写了顽儿吗,谁晓得你半路又折返回来。若是知道你爱躲在人背后偷看了,我便写些太平盛世调子,图您一乐罢。”
傅恒这会儿回过神来,惊觉那词岂止是写得极好,简直精妙绝伦,殷殷深情,如泣如诉。仅读了半阙,已是心有所感,情有所触。正待要仔细读了那词,徐明薇却是动作极快,已经将那张写满字的宣纸揉做了一团,扔到水缸里头了。
傅恒眼见救不得,不免心痛,说道,“好好的废了它做什么,正想借了再看一眼哩。”
徐明薇回头做了惊讶状,说道,“不是你嫌了不吉利么,还留着做什么?难不成这样一张鬼画符,你还要替我装裱了起来么?”
傅恒闻言一噎,又问道,“这词是何人做的,我怎从来没听过?”
徐明薇淡声道,“一个死了发妻的糟老头,满肚的不合时宜,也没什么好说的。”
傅恒便笑,“有如此才情,怎会籍籍无名,你便拿话哄我罢。可是你那房师傅与你说的?若是书上看的,我倒不信我能漏过这一阙词。”
徐明薇见打发不了他,只好说道,“虚情假意之作,哄了自己罢了。你当他情真意切,却不见他为妻子守了清净,家中歌姬妾室不断,没几年又娶了继室。他夫人过世十年间,也不曾见一诗一词,一朝幽梦忽还乡,倒念起旧情了。写下这一首,我也只是偶尔听闻,却是不齿,唯爱这词的意境,才记了片段在心中。哪里管那糟老头是何处地界的,又姓甚名甚?”
傅恒摇头笑道,“我就说你们这些妇人,惯会眼界窄小的。这作词人又不是宠妾灭妻,他妻子病死,也是伤心了几年才续了弦。娶了继室,并不忘前人,亦是对得起少年夫妻的情谊,如何就成了虚情假意之作?照你这说法,他妻子死了,他也该一头撞死了才好。要么守身如玉,过得和尚一般清净,儿女情长,男儿气短,这才是癫疯之症罢?再高的才情,也要叫人笑话如斯。”
徐明薇不欲与他争辩,三观不同,不相为谋,只浅浅笑道,“不说这个了,为个糟老头也不值当。前头问你怎地又忽然回来了,你还没回我呢?不是人散了罢?”
傅恒教她一提,倒想起来自己是为着什么折返的,皱眉道,“怎地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也不与我说一声?我这还是到了家门口,碰到徐婆子,听了她说起,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可吓着了没有?”
徐明薇摇摇头,说道,“有雪团而陪着,倒是没吓着。不与你说,却是觉着没必要多个人添了烦恼哩。再说,有娘替我撑腰做主查实,我又有什么好委屈哭诉的,但耐心等了结果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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