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近除夕宁慧病重(上)
晚间傅恒过来吃饭,一进屋就瞧见窗边供着的一簇茶梅,倒问起,“打哪儿来的?”
徐明薇还在里屋换衣服,婉容听见了肚里也稀奇,怎地今天一个两个都问这个,打了笑脸回道,“三房太太送来的,说是见开的好,送了各院看着顽儿罢。”
傅恒听了俊脸上也是细细一片红云。正好徐明薇从里头出来,两厢视线一撞见,各是一番闪躲。
婉容看着好笑,心想这簇茶梅果然有些来历。面上也不叫破,朝傅恒说道,“爷是要先换了衣裳,还是要先用了水?”
傅恒咳了一声,说道,“我自理会得,打了水来便是。”
嘴里虽是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直往徐明薇身上瞧。后者见他兀自不动等了自己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起了身。婉容瞅瞅晃动的门帘子,掩了笑脸便往外走。
婉柔见了便拿手肘捅她,“笑得鬼兮兮的做什么,里头又闹了?”
婉容横她一眼,嗔道,“就你个小蹄子盼着人不好哩。我看着奶奶脸色,却比往常要好些。这会儿都肯帮扶着姑爷换衣了。”
婉柔还没说话呢,老赖家的先在边上双手合十地念起了佛号,“哦弥陀佛,总算是晓得回转,咱们院子算是有盼头了。”
婉容心里高兴,也不跟她计较,招呼了梦央去打热水,自己又往厨房去。
婉柔奇怪道,“这都要摆饭了,你又往哪里去?”
婉容嘘了一声,指指屋里头,说道,“趁着奶奶心情好,多上个菜才好。”
她这一去,倒不只添了一样菜。徐婆子特意将养着吐泥腥味的鲢鱼杀了,足足两斤重的鲢鱼头,拿辣椒面细盐老抽等腌得入味,再上铺上豆豉和剁椒进蒸笼蒸熟,最后合着一壶热蛋酒一同送了上来。
徐明薇心里也晓得是婉容她们给的主意,拣着腮边的嫩肉慢慢吃了,并不做声。那一壶热蛋酒,大半进了傅恒的肚子,却是农家土酿,又回锅馏制过的,比旁的黄酒倒性烈,饶是他那样的好酒量,也微微红了脸。
徐明薇怕他喝醉了撒酒疯,劝道,“看着也够,便不喝了。”
傅恒抬眼看看她,一双眸子深邃得几乎能教人溺毙其中,慢了半拍地笑了笑,“我没醉哩。”
徐明薇便夺了酒,让婉容收了下去,皱眉道,“下回他来,别再给了酒。”
婉容瞧见她眼色,心里一个咯噔,晓得徐明薇是早看出不对来,只不过给着自己面子,才没当着屋里人发作罢了。一时心虚地退了去,倒拱着婉柔上前来伺候。
徐明薇见换了人,心里倒笑,勉强再下了几筷子,肚里已是十分饱,便撂了乌木箸。见傅恒已是半趴在桌上,肚里叹过一回,问道,“外头冬子可还在?”
碧桃耳朵尖,听见了往门上一看,便咦了一声,回道,“奶奶,先前还见着他在门上蹲着哩,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徐明薇皱眉看看这会儿软如烂泥的傅恒,心里多半是不信才那么些黄酒就教他醉倒的,但这会儿院子里也没个小厮,只好说道,“碧桃,你叫了赖家婶子过来一块儿扶了,送到里头去。”
碧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眼就不见了人影。不一时拉了老赖家的来,两人半搀半拉地把傅恒架进了屋。
“行了,再打些热水来。”徐明薇也懒得解了他的外衣,只替他囫囵盖了被子,冻不死就行。
这一番收拾,倒累得她自己额上鼻尖都冒了一层细汗。在她转身寻帕子擦汗的时候,婉容眼尖地瞧见床上本该醉倒的傅恒,动作十分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好空出外头的位置来。她险些笑出声,但听见徐明薇问她被子收在哪个箱子里,才连忙正了脸色,应道,“奶奶要寻了被子做什么?屋里且是新翻晒过的,里头的却是还不曾翻出来。”
徐明薇回头看她一眼,婉容立马没了脾气,笑嘻嘻地开了最上头的箱子,“那便这一床吧,好歹是用过一回的。”
徐明薇哼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哼给她听的,还是哼给床上那位听的。拿了被子,转身就铺到了软榻上。
这却是要分着睡了的意思。婉容心里叹气,见傅恒眨眼看来,只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因是在榻上,地方窄小放不得汤婆子,徐明薇就抱着个手炉睡的。屋里早早起了地龙,婉容就没多想,只给翻了一床被子。徐明薇如此将就躺着到了半夜,两脚也只是冰冷。正想着便是要这样睁眼捱到天亮,忽地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声,却是傅恒睡得热了,起夜要水喝。
徐明薇侧耳听见他和婉容的说话声,低低的,片刻后那脚步却朝着自己过来了。她下意识地闭眼装睡,只觉得他站在榻前许久,也不晓得在看什么,末了一声轻叹,却是将她连人带被地抱到了床上。脚底只轻轻一碰,就撞着热热的汤婆子。男人属阳,本就带着火力,他冬天里是从来都用不着这东西的……原来刚刚他起夜同婉容要的,就是这个。
脚底渐渐暖和上来,身边重量一沉,徐明薇晓得是他也睡到床上来了。温热的气息将她面庞染得湿润,她一颗心只紧紧悬着,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发生,偷偷睁了眼缝儿看了,傅恒眉眼平和舒展,呼吸也绵长,早睡着多时。
一时才放下心来,自己再一细想倒笑,两人连孩子都生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多此一举地跑到软榻上要和他分床睡,倒把自己冻了半夜,也真是矫情惯出来的毛病。她一面不喜欢这样黏答答的自己,一面又觉得不甘心,挣扎许久,竟也教她睡得沉沉的,连着早上傅恒是什么时候走了的都不晓得。
婉柔听见她起了,打着笑脸送了热水和帕子,说道,“奶奶可是要在屋里用了饭?那紫米汤团虽好,却伤胃,不如先喝碗燕窝粥垫垫肚子?”
徐明薇点了头,婉柔便叫梦央端了床上用的小几子来,一面摆了白玉碗的燕窝粥,手边上就是用茶碗盖了的紫米汤团,酒酿蛋卤做的汤底,没吊多少糖,胜在清甜不腻罢了。另外六七盏小碟子上攒着几色糕点,全做得极精致的一口大小,只不过往常她也不过动个一二,余下的都是赏了屋里伺候的。
一时饭罢,徐明薇靠着床头歪了一会儿,懒懒地不想动。才歇不过一刻,老赖家的倒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个人影儿,徐明薇还没看清楚,便听见老赖家的笑道,“奶奶,可看看这是谁来了。”
说着让出身后的金娘子来,徐明薇看她只穿着一件素绿的薄棉袄子,底下裙子也不见厚,冻得人嘴巴都是紫的,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叫婉容开了箱子寻件她的大毛衣服来给人换上。金娘子先时还不肯,教婉容她们硬逼着给穿了,才眼露为难地受着了。
“这又是怎么弄的?金家肯放你出来,竟也不给件像样的衣裳?”徐明薇问道。
金娘子苦笑一声,说道,“能从那地方出来,已经是托了太太的福。那金当归不知从哪儿捏来的一张借据,说是欠了他家两百两银子,才教我下嫁抵债的。这婚事就变了味道,险些叫他掰弄成卖身抵账的。还是太太寻了可靠人,替奴从中说和,连本带息地还了他两百七十多两,另说在金家一应用的穿的都不许带了走,这才得了自由。”
徐明薇惊道,“这等文书他都随意做得?”
金娘子叹一声,说道,“谁知道是真是假,上头还印了我娘的手指印儿,如今人只怕都已经化成水了,去哪辨真假。也只有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徐明薇说道,“那往后他故技重施,又当何如?”
金娘子说道,“这个却不愁。太太寻的人,当场和他切结写了契书,言明过往债务只到此为止,后头再捧着来,也做不得真了。”
听她如此说,徐明薇放心下来,说道,“既是得了自由,失些银钱便失些银钱,左右有一门手艺在,靠着这个也饿不死人。你自己可有了打算?”
金娘子抬头说道,“太太给的两百多两银子,言明了只是借不是给。太太身边也有能人伺候着,用不上奴,便卖做五年短契,盘算着到奶奶手上讨口饭吃。”
徐明薇闻言笑道,“如此最好,你不在家这些日子,我自觉疏懒了许多,连着前头的操儿都甚少做了。”
金娘子眼里露出些许笑意,说道,“不妨事,后头再捡起来便好。”说完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到底是主子用的东西,在屋里一时还好,出了门却教人笑话心思大。
正为难之际,婉容抱了她手臂笑道,“穆姐姐且随奴我来,冬衣做得廋了正愁处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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