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褚云降顿了片刻,才再次缓缓转身看过去。
呼呼的江风,夜色昏沉撩人。
男人的眼瞳似是蘸了墨的湖,潋滟深邃,却又透着点微醺的醉意。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因喝了酒而比往日愈发艳红的唇,动了动。
一开一合,吐了俩字——
“过来。”
嗓音低沉,不容抗拒。
褚云降屏了息。
一瞬间似是回到了多年前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醉酒而归,也总会这般叫她。
只是那时要比现在多几分旖旎的情欲。
一旁的李总闻声愣了一下,也看了过来,而后赶忙识相地掐了烟,告辞。
在路过褚云降身旁时,还十分和蔼地冲她微微一笑。
她顿了顿,点头回应。
晚餐时间已经结束,船舱下部的宴会厅里,此时正在进行一个小型Live house,乐声与人群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她咬着唇在原地定了片刻,实在是想不管不顾的转身就走,但最终还是叹了声,走了过去。
罢了,他醉了酒本就不记事,今晚过后就当没遇见好了。
小露台上的风大,她一只腿刚踏上去,一阵风就呼啸着席卷过腿弯。
膝盖处的酸痛似是又明显了几分。
脚步微顿,眉头也皱了皱,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路阔今晚的确喝了不少,脑子不受控制的晕眩,连胃里都感觉翻滚着一阵灼痛,直烧灼得心房都感觉烦躁憋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她。
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与自尊一遍遍告诉自己——
忽视她,当作没看见。
可看她打算转身离开时,还是下意识地叫出口了。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过来了,温顺得和当初在他身边时简直是两个人。
眼看着人一步步走过来,胸腔里的那股躁闷鼓胀成一团。
人是他喊来的,最后受堵的还是他自个儿。
他垂眸抽了口烟,抵在桅杆上的腰又往下滑了几分,另一只空着的手往后握住桅杆,半撑住身子。
褚云降也在这一刻走到了他面前,偏眸看了眼他撑在桅杆上的手。
这一刻她无比笃定,他就是喝多了。
刚刚是因为李总在,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这会儿人走了,他便随性了起来。
前几年,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这种饭局她基本不陪他来,只偶尔会陪着那么一两回,但就算陪着,也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总之,怎么违背他的意愿怎么来。
每次也都能如愿惹他生好大一通气。
他脾气不好,很少有人会敢忤逆他。
她应该算是这些年里的唯一一个。
后来,他基本不再带她出席私人场合以外的宴会,每每都是独自去再独自归。
就算饮酒也都是适量有度的,根本不会像今天一般,过头到需要借外力才能站稳。
褚云降顿了少顷,才将视线从他的手上挪开,转而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然后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露台上灯光有些昏暗,只有下方开着门的雅间,微微透出些许暖橙色的光晕。
晦明又柔情。
两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撞到一起。
男人的眼瞳漆黑深邃,女人的惊异躲闪,似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倒是和当年两人初见时有几分相似。
褚云降愣怔了片刻,慌忙移开了视线。
而后,语调略显磕巴地询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路阔抬手吸了口指间的烟,烟圈缓缓吐出,被风吹得四散。
他看着面前低垂着眉眼的女人,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声嗤笑。
“您?”
说完又是一声轻笑,嘴角的弧度多了几分讥讽,接着低语了句:“你这些年恶心人的本事,倒是见长。”
但仔细一想,她好像还真没正儿八经叫过他的名字。
只在几年前,于床笫之间,他半哄半威胁,逼她认真唤过他的名姓。
事过之后,她依旧膈应人地叫他“路少”或是什么代名词都不给他。
想到这,路阔顿了半晌,缓缓抽了口烟。
目光从她五官精巧的脸上缓缓挪至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两只藕段似的胳膊,肌肤细腻光洁,再往下的两只手,十指纤长白皙,指节上却空空如也。
他忽然嘲讽地笑了声:“他结个婚,连戒指都不给你买?”
讲这一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多了些漫不经心的顽劣。
但却没有提及姓名,只用了一个“他”作代替。
褚云降没说话,抿着唇静默,须臾垂了垂眼睫。
淡道了声:“物质与爱情本就不存在对等关系。”
说完,她又想起了今晚写字楼下的偶遇,以及安亭臂弯里满满当当的奢侈品购物袋。
“当然,您一直用金钱与权势交换感情,自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眼眸明亮温和,看似毫无攻击性,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意有所指。
路阔静静地注视着她,指间的烟悄然燃了大半截,续了好长一段的烟灰。
她的这席话,既驳了他刚才的话,又影射了当年他们那段在她眼里不堪又肮脏的过往。
江风四起,又急又烈,直吹得他的眼睛都微眯了起来。
片刻后,他似是觉得自己可笑,轻嗤了声,垂眸点了点烟灰。
真是见了鬼了,明知就算她来了,他俩之间也不可能说什么好话,他居然还非得犯这个贱。
气氛静了会儿,他也没接她的话,只无声地看了她半晌。
她这些年长相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那副一眼看到头的纯净。
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看起来柔软又温和。
想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路阔没忍住讥笑了声。
柔软温和?
大概率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见识到的只有倔拧轴。
须臾,他抬起手,将指间的烟放入口中抽了一口,烟雾从鼻腔喷薄而出,随风四散,接着他叼住烟嘴,伸手去抓掸在一旁桅杆上的西服外套。
将手伸进里兜,摸索了一阵后,拿出了一张卡,夹在指间晃了晃。
“路煜文的补课费,当年你走的时候没带走。”
褚云降闻声愣了愣,视线看了眼他手里晃着的那张薄薄的卡片。
那是他们的开始,亦是一切偏离轨道的开端。
她默了少倾,用力吸了一下快要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子,说了声:“我不要了。”
接着,她顿了片刻,一双水润的眸子看向面前高大俊逸的男人。
露台上的光影有些昏暗,将他英挺的五官照得晦明又不真切。
“你给他——”她思忖了会儿:“给他买双球鞋吧,用这个钱,当我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吹过眼眶,发涩的眼睛瞬间升起一股微薄的湿意。
褚云降眨了眨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而后笑了起来:“毕竟他也叫了我好久的姐姐,当初走的时候也没和他说。”
船舱外,雨还在下,底层宴会厅里刚结束了一首鼓点躁动的rap,乐声停了几秒,才再次响起一阵抒情婉转的前奏。
路阔默了几秒,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的视线又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露台上的风又大了些,将她的裙摆吹得飞扬起来。
他的目光浅浅扫过她裸露着的,光洁白皙的小腿和膝盖,眉间褶皱又深了几分。
不是一到阴雨天膝盖就会不舒服?
还穿这么少在这晃悠。
可这个想法刚蹦出来的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关他屁事!
轮得着他搁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收回停留在她腿上的视线,重新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卡丢在了一旁的扶手台上。
皱着眉,语气烦躁地道了声:“要买你自己买。”
说完,三两口抽完了烟,将烟蒂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抓起外套,打算走。
褚云降没说话,往一侧退了两步,为他让道。
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路阔的脚步顿了下来,偏眸看过去。
在看到她低垂着眉眼的模样后。
眼底掀起一股嘲讽的光芒,而后勾着嘴角,微微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大步离开,似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褚云降站的位置靠近一扇玻璃阻隔门,玻璃上虚印着身后交错的光影。
光影里,古朴富丽的船舱过道,男人的背影笔挺颀长,长腿阔步,一点点消失在朦胧的光晕里,决绝的没有一丝留恋。
光影越来越模糊,褚云降深吸了口气,眨了眨被风吹得略湿润的眼睛,而后看向扶手台上的那张卡。
顿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它拿了起来。
两指轻轻捏着卡沿,举在半空,垂眸静静看了半晌。
风还在呼呼地吹,她晃着神色抬眸,目光辽远地看了看船舱外的夜色。
须臾,怅然地叹了声,才将卡握进手心,也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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