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没有在开玩笑
陆琰到的时候离上课时间很近了，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只有最后两排边角的位置还有空座。
他挑了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刚想掏手机找找有没有电子版教材看看打发一下时间，就见到姜明霜从前门走了进来。
早上见到她的时候，她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现在外面那件浅灰色的西装应该是来学校后多加上的。为了办案方便一直束成丸子头的长发此刻被披散在脑后，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眸子变得冷静内敛，有足够的气场让她担着副教授的名号站在讲台上面对将近一两百号学生。
蓝昊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帮她准备好了播放设备，笔记本也打开放在了讲台上。姜明霜将水杯放在讲台上，习惯性的抬眼扫一眼教室：“大家早上好，这节课我们说一下上次……”视线和陆琰对上的时候，她下意识一顿，反应极快的接了下去，没让学生看出异常。
“……那篇论文的问题。”
开始上课后，姜明霜就完全忽视了突然出现的“旁听者”，全心投入到课程当中去。陆琰看着她，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如果当年她是犯罪心理学的老师，他这门课大概也会是专业第一。
公大一节课分为上下两小节，在第一小节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姜明霜刚好分析完一个案例，抬手示意：“先讲到这里，大家休息十分钟。”
说完，她转身走下讲台，蓝昊及时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递过去，小声道：“姜老师，这是您要的润喉糖和感冒药。您还好吧？”
最近天气实在反常，忽冷忽热的，姜明霜一没注意就染了感冒，她本来以为几天就好也没多注意，今天却突然加重了。原本是想提前一点离开警局去买药，被周灵瑜拖延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只能拜托蓝昊帮她买了东西拿来。
姜明霜点点头，把感冒胶囊翻出来，吩咐蓝昊去点名考勤，自己则拿了水杯走到教室一角去吃药。
将胶囊和水吞下，她抱着杯子对墙壁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教授？”
她转身，见到的是一个带着口罩的男生，露出的眼睛让她隐约觉得他有些眼熟。不过她从来记不住学生的长相，即便有些感觉也会认为是自己看谁都长得一样。
“有事吗？”
学生点头，拿出一份打印的论文，指了指其中一段：“教授，我想问问这个。”
其实姜明霜的喉咙还有些不舒服，但她一个拒绝的字都没说，认真的给他说清了缘由。学生抱着论文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犹豫半晌，问道：“教授，东南角上倒数第二排那个人，是之前刑侦系的优秀毕业生，现任市局刑侦重案组组长的陆琰学长吗？”
姜明霜慢慢旋着水杯的盖子，反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女朋友的朋友想找他要联系方式，我觉得他很像陆学长。”学生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是的话，您应该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吧？”
姜明霜朝陆琰的方向看过去，下课才几分钟的功夫，他身边的空座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个大胆的女生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
垂了视线转回来，一时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淡淡回答：“校风校纪不归我管我就不多强调了，但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的课上做与犯罪心理学无关的事情。”
“好、好的，教授对不起。”
学生慌忙道歉后想离开，姜明霜却叫住了他：“……他没有。”
“啊？”男生一惊，明白过来，“啊好的，谢谢教授。”
打发学生离开后，姜明霜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那边，不知道陆琰和女生说了些什么，那姑娘短发掩映间的耳朵都红了。
把蓝昊叫过来：“这节是专业课，理论上不允许旁听。下半节课讲实际案例了，把无关人都请出去吧。”
蓝昊听到这话有些意外。根据他认识姜明霜三四年的情况来看，姜教授脾气很好，从来不赶旁听学生，也很欢迎其他专业的学生来了解心理学。今天突然提出要赶人，实在有些不像她。
姜明霜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对，压下心底的烦躁对他挥手：“算了，他不吓别人就不错了。上课吧。”
她那边走上讲台，底下的学生互相提醒着返回座位，只有几个女生还不死心。
“同学你刚刚问了我们上课时候的事情还有我们教授的事，是喜欢犯罪心理学吧？如果、如果你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女孩眼神乱飘，根本不敢和陆琰对视，“我、我是本专业的，如果你需要什么资料我可以发给你。”
这个借口拙劣的连她的舍友都看不下去，救是没法救了，干脆捂了脸转向别处。
“我对犯罪心理学不感兴趣。”陆琰没有揭穿她，只是摇头否认。
女孩觉得他在推脱，不死心的追问：“可你不是来蹭课了吗？”
陆琰看向讲台，语气温柔：“我对你们犯罪心理学老师感兴趣。”
这是一节再普通不过的案例分析课，却因为姜明霜选择的案例过于血腥，让课堂氛围变得凉飕飕的。连着投影仪的电脑展示着案例照片，其中的要点便由姜明霜一条一条手写在黑板上。边写边讲，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等姜明霜再转身的时候离下课只有五分钟了，后排的那个人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捏着粉笔的手一松，短短的一截落在钢制讲台上发出沉闷一响，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开始对这节课进行小结。
下课铃响时，她恰好说完最后一句话，点了点头放学生们走，自己也一刻不想多停的离开了教室。
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有些出神，怎么都不想明白陆琰的来意。一节课上下来，感冒又加深了一些，她的脑子有些许昏沉，以至于反应都迟缓了几秒，否则不会察觉不到办公室里有人，更不会一关上门就被人堵到墙角。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在看清圈着她的人之后，心头瞬间一松，黛眉却紧紧皱了起来。
“陆组长，这里是公大，你在做什么？”
陆琰微微偏头：“为什么躲我？”
她不愿和他对视：“没有。”
“没有？”陆琰一脸严肃，“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没有课也不在局里？”
“我有别的事，如果陆组长需要，回头我会去找宋局补批假条。”
混沌的思维让姜明霜没有注意到，从在课堂上见到他开始，自己就一直叫的是疏离的“陆组长”，但陆琰却很敏感。
“心情不好是因为周灵瑜吗？”
话题转移的突然，让姜明霜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承认的倒是爽快：“是。平白被骂，谁都会不高兴吧。”
陆琰盯着她：“我一直没把周灵瑜当回事，没想到她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是我的疏忽。”
姜明霜眸光微动，语气比刚才柔软一些：“不用道歉，和你没关系。”
“我想和我有关系。”陆琰缓缓道。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面前人更低的俯下身来，语气有些沉，一字一顿：“我想让你和我有些关系。”
“原来陆组长到现在还没有把我当成重案组的一份子，你的同事吗？”姜明霜有些赌气。
除了工作之外，陆琰几乎不和女性打交道，所以有些直男的迟钝反应。但此时此刻，陆大组长却福至心灵一般的明白过来，看着她笑了：“明霜，你都不敢看我，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看着她紧抿唇瓣不发一言，他眼中笑意更浓几分：“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能答应和我有点别的关系吗？比如，做我女朋友？”
姜明霜一惊，抬眼看向他，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神中。
两人对视半晌，她也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直到被陆琰戳了戳脸颊，她条件反射的一缩，咬了咬唇，轻声道：“陆琰，这里不适合开玩笑，这件事也不适合。”
他声音轻的像是怕吓到她：“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我看起来像是会随便和异性表白的人吗？”
“你明明……”明明对异性有心理障碍才对。
“什么？”陆琰抬手，拂过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落在眼角，问她，“这样吗？”
没有血液循环的地方体温会偏低，姜明霜都能猜到自己的脸色现在有多苍白，否则眼角那块被他手指贴着的皮肤不会觉得那么滚烫。
“你、你之前是装的？”姜明霜半信半疑，她不觉得陆琰能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心理障碍病人的样子，可她这半年多来一直都没有发现陆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人总是贪心的，指尖那一块小小的皮肤不能满足贪念，于是陆琰的手掌渐渐下滑，将她半个右颊放在掌心。
“是，也不是。”掌心温软，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更加柔和，“之前我确实对接触异性有心理障碍，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已经好了。从那时候开始才是装的，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知道。”
童年的阴影一直笼罩着陆琰，即便是陈清也不能完全让他放下戒备。刚进警局那一年，他所在的组里连接了好几起女性相关的案子，从来都是第一名的骄傲不允许他对别人说一句“我不行”，硬着头皮扛了下来。唯独最重要也是案子最后的一场抓捕行动时，那名女主犯带着孩子的样子深深刺激到了他的记忆，一念之差，便放跑了犯人。所幸其他同事发现的及时，花费了一些力气还是堵截到了人并送入监狱。从那时起，陆琰开始有意识的训练自己的弱点，甚至去陆氏集团秘书处待了一段时间，用一次次的痛苦彻底断了病根。重新回到警局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合格的刑警。
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姜明霜关于这些不美好的事情。他知道姜明霜不会害怕、也不会介意，但他就是想将她保护的好好的。
姜明霜很是疑惑：“为什么要装这个？”
“因为不想谈恋爱。”陆琰的声音有些低，“不过你出现了，所以我坦白。”
姜明霜怔了怔：“我并没有发现……”
他打断她：“你很清楚我说的不是这个原因。”
姜明霜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痕：“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的，现在有不少线索都表明当年那个凶手可能重新出现，而且冲着我来了。我不会放弃抓捕他，他也不会放弃伤害我和我身边的人。”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这么软弱：“还有，我只是一个大学老师，只是一个普通警察，我们并不合适。”
在表白之前，陆琰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设想姜明霜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想到了很多种，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
“我有什么让你觉得我们不合适的？”他追问。
“我可能是凶手的目标。”
“我能保护你。”
“凶手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能保护好自己。”
“我不会放弃当年那件案子，我一定要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是警察。”
“当年那件案子并不是车祸那么简单。”
“我是重案组的刑警。”
姜明霜每说一句，陆琰便紧跟上一个反驳她的理由，把姜明霜逼得退无可退，深吸一口气，叹道：“你是陆二少，背靠陆氏，万贯家产，商业联姻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老丈人，财和仕途都能帮到你。我父亲的故交战友们对我已经多年照顾，我没办法再去替我男朋友求什么而让他们为难，我做不了什么。”
“公职人员不得经商，陆氏集团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他微笑，“姜教授学术界声名斐然，希望不要嫌弃我工资低才好。”
姜明霜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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