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
珅伯临睡前来了趟南园,给早间一些灯油快要燃尽的宫灯添灯油,今夜的裕园依旧不落灯。
刚撑着伞走进南园小门,就瞧见今儿难得两边都没熄灯。
以为自己出来时看错了时间,便掏出随身携带的老怀表又瞧了瞧时间。
没错啊,快过子夜了。
平时这个点遇辞是早早就歇下了的,傅则奕这边若是无公务这会儿应该也是歇下了的。
珅伯面带疑惑地看了眼水岸那头的住月阁,而后又转头看了看这头的揽月楼。
揽月楼那头倒是能看见人影时不时出现在窗格上,住月楼这头静悄悄,像是亮着灯但没人在一般。
最终将灯油小壶搁到一旁回廊的小桌上,上了揽月楼。
珅伯来敲门的时候傅则奕刚更完衣,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来开门,看见来者后神色有几秒的滞怔,而后才如常问了声:“珅伯,怎么了?”
珅伯往他身后暗暗瞧了两眼,接着笑着开口道:“我来添灯油,见你还没歇下,就来问问要不要给你备点茶水点心。”
傅则奕闻言低声答:“不用,今夜没有公务,我已准备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珅伯点了点头,应了声,但眼神还是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欲转身走,刚迈出去两步,却又折返回来。
神色踌躇又纠结,最终还是语重心长道:“则奕啊,珅伯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但是呢,珅伯还想多句嘴,虽说如今时代不似从前,可最好还是重视些,也明白你们想避人耳目的原因,如今还不是摆上台面来说的时机,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克己些才合乎礼节。”
一通说辞,傅则奕的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每句他都听清了,但串在一起他是没听懂,默了片刻才道:“您——想说什么?”
珅伯被这句问得卡了一下,嘴巴开合了一阵,像是在忖度用词,最终神色严肃,一本正经地问:“小辞是不是在你房里?”
?
傅则奕整个人懵了一瞬,眉间的褶皱缓缓松开,偏眸瞧了眼对面的小阁。
亮着灯火,却没有人影晃动。
须臾,才再次将目光移回来,看着面前珅伯那十分严肃的神情,张了张口,一时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片刻后才动了动唇,“不在。”
说完,似是怕珅伯不信,往后退了几步,“您——进来坐会儿?”
珅伯见状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老脸微红,低声嘀咕了几句:“不在啊,不在好,不在好。,那——那我就先走了,你——你休息吧,我走了。”
说着就转身往楼下走,但路过一扇支开的小窗时,还是暗戳戳往屋内勾了一眼,才顺着梯子下了楼。
傅则奕站在门前,目送着珅伯下了楼,而后缓缓扬了扬唇,收回视线时看了眼对面依旧灯火通明的阁楼,转身进了屋。
*
遇辞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看了眼先前放及笄礼的簪盒,又看了看面前摆放着的并蒂簪。
神情看起来纠结又懊恼。
她已经在这坐快两个小时了。
依旧没想好要寻个什么理由去找傅则奕,才不显得不那么尴尬和刻意。
要回及笄的簪子?
那会不会让他以为她不想留这支并蒂簪?
可是,直接说的话,那多尴尬啊!
想到这,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遍那场景,已经提前尴尬了。
看了看一旁的小时钟,不知不觉时间都已经过十二点了,愣了一下急匆匆站了起来,跑至窗前,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揽月楼的灯还没熄,雨也还在下,珅伯正撑着伞提着灯油壶挨个给园内的宫灯添灯油。
她顿了顿,急忙披了件外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至楼梯旁时,脚步停了一下,从楼间缝隙看了眼还在楼下忙活的珅伯,刻意放轻了步子,悄悄下了楼。
珅伯这会儿刚好拐进阁楼下的小亭子,俯身忙碌。
她便急忙抬手遮在前额,冲进了雨里,从珅伯身后跑过。
心脏在胸腔里震动,她都不分清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害怕被珅伯发现,抑或是,她所奔赴的方向。
其实顺着回廊走是不用淋雨的,但那就等于要明晃晃从珅伯面前走过。
不好不好,实在是太不好了。
所以在踏上揽月楼的楼梯时,她还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了眼。
珅伯已顺着小亭往小阁楼上走,看样子是要去查看住月阁回廊外的宫灯。
匆匆一眼,她就急忙收回视线,继续蹑手蹑脚地往楼上爬,踏上回趟时,发现珅伯也已经上了住月阁,正对着这边,拿着支杆在摘宫灯。
她吓了一跳,赶紧蹲了下去。
好在揽月楼的护栏不似住月阁是镂空的,都是实木的面板,底下是封闭的。
微微抬头,从格挡模板与扶手间的缝隙又往对岸看了眼,确保珅伯没发现后,才微微直起了身子,弯下腰,半蹲着,像只小老鼠一样,“嗖嗖”跑至门前。
而后伸出手打算敲门,胸腔内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让她顿了顿,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暗自打气了几秒,小拳头轻轻扣了扣门。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后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一条质地松软的米白色家居裤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似侃似无奈的声音响起:“您怎么——”
话没说完,就收了声。
遇辞蹲在地上,眨了眨眼睛,而后顺着家居裤缓缓往上移动视线。
傅则奕双手撑着门框,低着头,也在看着她。
脸上的神情先是茫然,接着是愣怔,最终变为讶异。
“遇辞?”他低低叫了她一声。
“嘘!”话音刚落,遇辞就赶紧用食指抵了抵唇,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裤脚,“不要说话,珅伯没看见我过来,先让我进去。”
傅则奕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蹲在地上的这小小的一团。
应是从雨中跑来的,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身上穿得一身浅蓝色睡衣,加在睡衣外的一件白色针织开衫,肩头也沾着水汽。
她仰着头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卸了白日里的妆容,脸蛋清透。
傅则奕没动。
遇辞抿着唇,有些紧张,“我——不可以进去吗?”
“你先松开我的裤子。”
刚问完,逆着光影的人低低开了口。
遇辞:“……”
急忙看了眼自己拽着他裤子的手,以及他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
貌似是在借此扯住裤腰。
她就说,她扯了半天,一直感觉有股力量在和自己抗衡,本以为是他这裤子的质量过硬。
“呃……”赶紧松开了手,有些尴尬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话音落,面前的人后退了几步,让开了道路。
遇辞继续鬼鬼祟祟地挪进了屋。
傅则奕回眸看了眼那缓慢往屋内挪去的身影,像是只小乌龟,他无声地勾了勾唇,回身准备关门时,才发现对岸站在住月阁回廊外的珅伯也在往这边看过来。
他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而后关上了门。
珅伯在那头有些疑惑,则奕大半夜开门做什么?
随后回头瞧了眼依旧亮着灯的小阁,沉吟了半晌还是敲了敲门:“小辞?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
于是他又敲了敲,“小辞?”
还是无人应。
想着这丫头可能是忘记熄灯就睡着了,他这会儿进去也不方便,于是也就没管了。
*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遇辞才站了起来,扭了扭微酸的腰,一番活动完,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在傅则奕的房间里。
立刻收了动作,老老实实站好,转头看了眼还站在门边的人。
他应该是准备休息了,衣服都已经换好了。
抿了抿唇,刚刚的放松瞬间消失殆尽,胸腔内的心跳再次恢复清晰,她咽了咽口水。
傅则奕立于门旁,并没有走过来,静静看了她半晌,才问:“怎么了?”
“啊……那个……”遇辞忽然感觉被他看得有些手足无措,来之前演示了好多遍的说辞瞬间全忘了,暗自骂了遍自己这个猪脑子。
傅则奕看了她一眼,也似是发现了她的窘迫,缓缓挪开视线,走至距离她近些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旁侧的小案上温了壶茶,他提起茶壶,拿了两只杯子,各倒了七分满,而后再次抬眸看来,低低道:“坐。”
他的坐姿有些端正,像是每次宗族集会时,他同各支叔祖坐在一起的姿态,总给人一种位份上的压制感。
遇辞看着他,顿了顿,尽管他看来的眼神平缓柔和,还是让她有些紧张,须臾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的……我的簪子,你……你还没还给我。”
这一声说的有些低,倒是很像害怕他一样。
傅则奕闻言稍顿,而后看了眼内室的办公区域,道了声:“你等一下。”
继而缓缓站起身,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折了回来,手上多了个雕有暗纹的紫檀木盒,递过来时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打开盒盖,将簪子拿了出来,递过来。
“昨日原本是要给你的,你走的急,我没叫住你。”
遇辞顿了一下,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簪子,伸手接了过来。
傅则奕静静看着她,见她不说话,也没打算走,于是再次问:“还有事?”
遇辞看了眼他站立的位置。
从进门开始,他与他所有交谈都是保持在安全且合礼的范围外,一分一寸都未逾矩。
她抿了抿唇,而后摇了摇头,又看了他一眼,在他注视下一步步往门口挪去。
最终在快走至门前时,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忽然转过了身,“我我我我——”
哪知道一开口,最就跟打瓢了一眼,一连“我”了好几遍。
于是气氛再次十分尴尬的寂静了下来。
傅则奕看了不远处两手紧紧捏着发簪的人片刻,微微弯了唇,“你什么?”
遇辞很不争气地脸红了,刚准备再次开口,门忽然被敲响,而后珅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则奕啊,我见你还没睡,给你送了壶安神茶来,我进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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