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黑暗中的光亮

露菲斯的心思于克莱恩而言始终是个谜。他很早就意识到，在她看似光环无限的外表下，隐匿着无人可触的深渊。没有人会如此拼命，甘愿承受那么多，走那么远，除非他们为自己的心魔所困……

露菲斯领先众人太多，从这一点来看，她的心魔尤其可怕。至少比那骇人的甲壳恶魔可怕得多。

尽管克莱恩知道她在逃避什么，但他却弄不明白她如此拼命想要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找到那该死的人类城池，甚至比克莱恩自己还要执着？他当然想要回归现实，夺回这个世界亏欠他的一切，这是属于他克莱恩的执念。为达此目的，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肯做的。

可这一切都基于他能一直活下去，尸体才没有理想和抱负可言。另一方面，露菲斯似乎在追寻一个比她生命更具意义的目标。不然她为什么如此甘愿涉险？

克莱恩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无法理解这种逻辑，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活着才叫意义，死了那叫尸体…

克莱恩直视露菲斯的眼睛，质疑道：

“暴风雨那夜与骨镰怪交锋，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和它被困在一起。那现在呢？难道就不能选择绕开灰土墓冢吗？”

她对上克莱恩不解的眼神，沉默少顷，简洁地回应道：

“那是向西的唯一道路。”

克莱恩笑了起来。

“这倒是事实，我承认。”

待他的笑声停歇，他擦了擦眼角说道：

“好吧。行，这也说得通，但你信我一回，我亲眼见过那家伙……我们不可能击败它。”

露菲斯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

克莱恩摊开双手。

“别误会。没错，我们斗不过它。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法杀了它。”

露菲斯低头沉吟一番，挑起一边眉毛，疑惑道：

“你有计划了？”

克莱恩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反正时间充裕。不过，有一件事我能肯定。”

克莱恩抬眸向西，想起甲壳恶魔那张令人不安，野兽般的脸。在随后的沉默中，凯西仰起头，好奇问道：

“是什么？”

克莱恩目视远方，轻声道：

“其实很简单，不像那些食腐兽和骨镰怪，那东西似乎相当聪明。这意味着它可以被骗。”

他们在这头死去巨兽的脊椎骨里，又度过一个宁静夜晚。营地四面环绕，即便这些墙壁是由骨头构成，却也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睡在悬崖边或者珊瑚丘顶，离黑海仅几米之遥，暴露在各种自然环境中，可没法让人好好休息。

克莱恩甚至萌生出在此停留一段时间的想法，如有必要，几周甚至几个月都行。他们可以慢慢探索周边环境，猎杀怪物，稳步提升实力。

最好能吸收几百个灵魂碎片，攒下几百暗影碎片，手握数十个记忆，甚至弄到几个回响。或许到那时，他们面对甲壳恶魔，才会稍有底气。

然而，克莱恩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做会伴随巨大风险。遗忘海岸危险重重且变幻无常，迄今为止，他们可以说是一切顺利，但这里的局势瞬息万变。只要一时运气欠佳，就足以让他们团灭。

这还仅仅是针对他们日常必须应对的那些普通怪物而言，这座迷宫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以及恐怖的存在，尤其是那些只现身于黑海的巨兽，那样的存在简直超乎想象。

他们在此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分遭遇致命危险的可能。他们生存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与甲壳恶魔交锋。

或许将其击败后，他们最终便能望见那座承载着他们所有期盼的城池。

克莱恩整晚辗转反侧，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稍微可行的办法。

天边泛起一抹灰白色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仅半小时后，他就被凯西小心地摇晃肩膀给叫醒。

克莱恩迷迷糊糊地半坐起来，打着哈欠，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怎么了？”

凯西招手示意露菲斯也靠近点，她脸色煞白，鼓足勇气说道：

“我看到了一个关于甲壳恶魔的幻觉……”

克莱恩瞬间睡意全无，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匆忙揉了揉眼睛，随即看向凯西，做好倾听的准备。

露菲斯走到两人跟前坐下，黎明前的光线十分昏暗，她的面容几乎难以看清。

“过去还是未来？”

克莱恩率先发问。

“让我想一下。”

卡西思索片刻，犹豫着答道：

“过去……我觉得是。”

稍作停顿后，她的神情变得笃定。

“不，我确定。”

露菲斯微微歪了歪脑袋，接着问道：

“那挺好。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凯西深吸一口气，沉默几秒后开始回忆。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但这一回，她已然准备好直面内心的恐惧。

“我看到深夜里的灰土山丘被狂风暴雨所笼罩。狂风拼命地吹弯巨树的枝干，似乎一心要将其折断。岛屿被接连不断的闪电照亮，雨水如洪水那样从天上倾泻而下。”

她停顿片刻，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甲壳恶魔就在那里，像一座由钢铁铸造的坚不可摧的堡垒，屹立在风暴的中央。电弧在他铠甲的尖刺之间跳跃，但恶魔毫不在意。它正如克莱恩所描述的那样……傲慢、邪恶且可怕。”

凯西惶恐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当我看向它的眼睛时，我感受到……一种空洞而腐朽的气息。它凝视着风暴，直至风暴开始消散。风势渐缓，雨也停了。那棵巨树完好无损，依然跟之前一样宏伟。但随后，最后一道闪电从天空坠落，击中了它旁边的地面。”

克莱恩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她的讲述，满心期待能从中听到些有用的信息。

“这么说来，那怪物不怕闪电。真可惜了它那金属一样的甲壳，我差点就打算在暴风雨中把它从树下引出来了。”

显然，那是行不通的。

与此同时，凯西准备继续讲：

“那道闪电根本伤不了甲壳恶魔，更别说那神奇的树了。然而，当它击中地面时，竟点燃了覆盖在灰土山丘表面的落叶。很快，岛屿的很大一部分都被火焰吞没。在夜的无尽黑暗中，像座灯塔一样闪耀着。”

克莱恩精神为之一振，想起当初他们三人在梦境世界的初次相遇。凯西曾说过，他前几晚从巨型骑士雕像那里看到的光，确是她们弄出来的。

然而，生火最终酿成大错。在夜晚，任何光源都如同对遗忘海岸怪物的诱饵……就连潜伏在黑海深处的恐怖巨兽也会被吸引。正因如此，自那以后，他们日落后便迅速熄灭火堆，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愿从海浪之下引来未知的恐怖。

猜到凯西幻觉中接下来的情形，克莱恩安静等着她继续讲述。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在火焰熄灭之前，黑暗的大海汹涌澎湃，一个……一个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它的身躯几乎覆盖了整个灰土山丘的斜坡。它看上去像……像一堆由黑色海藻连接着的骨头与腐肉，下面有成千上万只骇人的眼睛饥饿地盯着我，盘绕的触手翻腾着，朝着那棵巨树爬去。”

凯西脸色煞白，仅仅回忆起那个可憎的东西就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她缩了缩身体，并未停止讲述。

“那是我见过最令人恶心反感的怪物。不过，它看上去迟缓又笨拙，似乎上岸离开黑水令它变得虚弱。甲壳恶魔毫不犹豫地朝那怪物扑去，全然不顾它的体型至少是自己的数十倍。就好像……好像它彻底丧失了理智，被那怪物的侵犯给激怒了。”

露菲斯突然开口问道：

“恶魔是怎么活下来的？”

凯西忐忑不安地道：

“我……我不知道。我没看到战斗的过程，只看到了开始和结尾。黎明破晓时，甲壳恶魔爬回了那棵巨树底下。它伤得很重，几条腿都不见了，它的骨镰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火已经熄灭，到处都不见了那海洋巨兽的踪迹。”

她顿了顿，轻声说道：

“最可怕的伤势是它的胸口。恶魔的钢甲破裂开来，露出了里面跳动的心脏。蓝色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涌出，与灰尘般的沙子混在一起。恶魔爬到树底下，将它残破的身体蜷缩在树根之间。”

凯西惋惜道：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最终，甲壳恶魔从它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它的骨镰复原了，腿也重新长了出来。它胸口的伤势是最后愈合的，却并未完全愈合。在眼睛看不出的地方，它的钢甲仍存有一处破绽。”

克莱恩和露菲斯都沉默良久，陷入思考中。

露菲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它终究不是毫无破绽的。”

随即，她看向克莱恩问道：

“你的计划进展如何？”

克莱恩凝了凝神，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的眼中光采莫名。

“相当不错。对于我们该如何行动，我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不过凯西的幻觉给了我更多的灵感。”

露菲斯挑起了眉毛。

“是吗？”

他自信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也许能行。嗯……也许吧。不管怎样，都会有风险，而且我们得做些准备。”

凯西和露菲斯都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凯西怯生生地问道：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我们要怎样骗过那恶魔？”

克莱恩交叉双臂。

“这很简单。我还是从露菲斯喜欢谈论的那个老家伙那里获取的灵感。我们要建造……”

他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带着神秘的微笑说道：

“……一个特洛伊木马。”

然而，她们的反应并非如克莱恩预料的那样惊喜。

两人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就连凯西的神情也透出浓浓地不解。

“……一个啥？”凯西皱着眉头询问。

克莱恩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

“呃……我说错了吗？我以为那个叫奥德修斯的家伙建造了一个木头动物？一个……呃……驴子？”

露菲斯抬手扶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头疼吗？克莱恩一脸郁闷。

“你，你还好吗？”

她抬头直直看着克莱恩，久久无言，深吸一口气后，用平板的语气述说道：

“一匹马。那是一匹马……”

……

第二天，他们折返回甲壳军团和蜈蚣怪物交战的地方。

几天前，他们曾把一只骨镰怪引到此处进行伏击，最终引发了这两种梦魇生物之间的大规模混战。

一些怪物的尸体仍躺那里，浅浅掩埋在泥里。

当然，它们的骨架上已不见半点肉了。毕竟，迷宫里的怪物大多以腐肉为食。

三人对肉也不感兴趣，他们是为了别的东西而来。

在啃噬得一干二净的骨镰怪空壳前停下，克莱恩满意地望着那黑红交织的甲壳。

露菲斯走上前来，站在他身旁，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这就是你想要的？”

克莱恩微微一笑。

“不错。我就知道没什么东西会疯狂到去啃这甲壳，但……在这个地方，谁也说不准。我之前也不确定它的状况。”

如今看来，甲壳保存相当完好，堪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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