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不归路

平日里总是无忧无虑的凯伊此刻神情变得凝重，往日灵动的眼眸也变得暗沉无光，他将视线缓缓移向克莱恩，突然问道：

“我是三十一个月前来到遗忘海岸的，你知道那年我们当中有多少人抵达了绝望之城吗？”

克莱恩微微摇头，表示不清楚。

凯伊微微仰起头，望向一个方向，声音好似一缕风就能吹散。

“差不多有四百人。那你知道现在还活着的有多少吗？只有两个人啊……”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回忆那些曾经的同伴。

“这意味着，仅仅两年时间，我们当中就有绝大多数的人丧生了。你也知道，在绝望之城，人一直都在不断死去。城堡看似安全，可实际上，冈劳格一直在消耗人力。每周都有几个猎人出去打猎后就再也没能回来。每隔几周，就会有一只梦魇怪物来攻击城墙，在守卫设法将其击退或消灭之前，它就会先杀掉好几个守卫。”

凯伊看着他，脸色格外严肃：

“但最常见的情况是，有些怪物会闯进外围聚居地，直接就把人给拖走了。这还没算上那些饿死的、绝望崩溃致死的，或者死在他人手里的人呢。你……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

克莱恩抬头直视着太阳，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可心里却渐渐明白过来。凯伊见他有所领悟，便移开了视线，仿佛松了一口气。

“没错。每年都有数百人在绝望之城死掉。而每年也都会有数百人来填补他们的空缺。但是，克莱恩……今年，只有四个人。不是四百个，就只有四个人啊。”

他之前怎么……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克莱恩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些迹象背后的事情一直是他忽略的。

凯伊继续说：“这就意味着光明城堡一直没机会弥补它的人员损失。要是人们所说的那个魔咒周期理论是真的，那五个月后冬至到来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们该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意味着，从现在起一年后，绝望之城里可能就只剩六百人左右了。而两年后……可能就只剩十几二十个人了。要维持我们这儿现有的这点文明表象，得有很多人才行啊，克莱恩。一旦越过了那个无法挽回的临界点，一切就都会崩塌。”

凯伊瞥了克莱恩一眼，语气沉重地补充说：

“每个非战斗人员都会死，那些不够强的战斗人员也都会死。到最后，就只剩寥寥几个最强的人了。我能够强到成为那其中之一吗？我不确定。而且就算我能，谁又愿意活在那样的境况下呢。”

他的目光从克莱恩身上移开，落在队伍领头的露菲斯身上。

“所以，克莱恩，我不是什么信徒。但我会追随露菲斯小姐走到迷宫边缘再回来。与其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还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死了也值。你不这么觉得吗？”

谈话就此结束。

克莱恩沉默地走着，却心不在焉，凯伊的话如同一波波涟漪在他心中反复回荡。

要是他说得没错，那未来的确是相当令人不安。当然了，没人能确切知道冬至时会有多少梦想家抵达这里。

但现在想来，克莱恩觉得那些相信梦想家到来具有周期性的人几乎是对的。他同样认为，五个月后遗忘海岸不会出现成百上千的新面孔。

其他人可能预计半年后会有十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到来，但克莱恩不这么想。

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不会再有人被送到遗忘海岸了。

他觉得他们三个……还有卡斯特……可能是最后一批被魔咒送到这里的人了。

哎呀，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艾菲大谈世界末日，现在又这样。我本来就是个极其悲观的人了，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我自己就已经对未来感觉糟透了……”

但结果证明，他还真需要别人帮忙才能看清状况。这两次谈话让克莱恩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太目光短浅了。

他太过专注于眼前的困境，却忽视了更大的图景，没能看清宏观上的大势。是因为艾菲和凯伊在遗忘海岸待得更久，还是因为他压根就没对那些细节给予足够的重视？”

要是他之前多留意些，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正当克莱恩望着露菲斯的背影出神时，凯西突然像是被什么惊动一般，把头迅速转向了他这边。

克莱恩心下一紧，掌心虚握随时要召出残夜。

“怎么了？”

他心中暗自腹诽，她之前一直不肯理我，现在倒想要说话了？哼。”

凯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克莱恩眼神一凝，他一刻也不耽搁，快步赶上露菲斯、卡斯特和艾菲的步伐。

艾菲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他一眼，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你的影子察觉到什么了吗？”她问道。

克莱恩摇了摇头，发丝凌乱飞舞，随即解释：

“凯西察觉到我们被跟踪了。我打算把影子撤回来，让它回去探查一下，大家提高警惕。”

艾菲朝他点点头。当然了，作为队伍里的探路者，她向来都很警觉，他的提醒只是让她能够灵活调整行动方式。

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克莱恩命令影子折返，自己则悄然退回到队伍末尾，全神贯注于周遭环境，试图捕捉是否存在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威胁。

但什么都没发现。

他前面，队伍成员都在暗中做着最坏的准备。他们不想让那个潜行的敌人察觉到他们的戒备，因此没人拔出武器，也没有人四处张望。

尽管如此，克莱恩仍从他们紧绷的肌肉中感觉到，这表面的宁静随时可能转化为一场恶战。

露菲斯和她的狩猎小队之所以声名远扬，并非没有道理。

不久，影子匆匆返回。克莱恩立马派遣它去监视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街道，他的感知在影子的视角和自己的视野间来回交替。

影子不在身旁时，克莱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他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深吸一口气。作为队伍的后卫，一旦遭遇攻击，他将是第一个面对危险的，这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冷静，”他提醒自己，“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在跟踪我们呢。”

几分钟后，影子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一座废弃建筑的阴影中，监视着那个跟踪者必定会经过的十字路口。克莱恩则继续往前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紧张的沉默笼罩着队伍，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根据那东西的类别不同，他们的应对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如果它是一只梦魇怪物，那他们要么与之正面交锋，要么就得想办法摆脱它的追踪。

然而，如果这东西是废墟中潜伏的那些顶级掠食者之一……那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追踪者并非怪物，而是人类。冈劳格可能派了一队猎人来伏击露菲斯的队伍。

如果真是这样，克莱恩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但他相信，即便对方人数众多，他们也有实力抵御来自城堡的突袭。

其他人似乎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几分钟后，影子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动。一个身影正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中央，甚至都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

起初，克莱恩还以为那是盘踞在绝望之城的某个恶灵。那身影虽具人形，那身影虽然外表是人形，却扭曲怪异，一件简朴的深色斗篷遮掩了它的四肢和面容。但随后……

克莱恩心头猛地涌上刺骨的寒意，仿若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心脏。

他认出了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那张令无数人胆寒的惨白可怖的脸。

……是哈鲁斯。竟然是哈鲁斯。那个徒手将十卫脑袋扭下来的屠夫，冈劳格手下最残忍的刽子手。

哈鲁斯带着与光明城堡大厅处决十卫那天一样厌烦的表情，穿行在废墟中，正沿着他们的足迹跟来。

冈劳格并没有派几十名猎人来伏击露菲斯。相反，他只派了一个人来。

克莱恩不禁打了个寒颤。

该死……为什么……我怎么会这么怕他？”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和哈鲁斯有着惊人的相似，哈鲁斯就是克莱恩害怕自己会变成的那种人。

克莱恩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沉稳如常，他侧目瞥了一眼露菲斯，声音嘶哑地提醒道：

“是那个……那个死驼背。他在跟着我们。”

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克莱恩不用看也知道，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哈鲁斯是个谜。没人知道他的天赋能力是什么，更别提他的缺陷了。关于这个令人胆寒的屠夫，人们只知道他极为强大，而且凡是他盯上的目标，无一人幸免。

露菲斯脸色一沉，忧虑在眉间凝结。

“就他一个人？”她问道。

克莱恩点头确认。

“对。”

他旁边，卡斯特轻蔑嗤笑道：

“冈劳格在想什么呢，就派一个人来对付我们六个？”

但露菲斯并不认同他的轻蔑态度，她看向艾菲，表情严肃。

“你怎么看？”

艾菲迟疑了一下，她那高挑的身影微微低头，简洁地说：

“我觉得我们得跑。”

卡斯特的眉头皱起，脸上的轻蔑凝固，转而露出一丝疑惑。

“跑？为什么？哈鲁斯再强，我们也能对付他。我们也不弱啊，就算一对一赢不了他……”

艾菲果断地摇了摇头。

“你没理解，对吧？我们不是哈鲁斯的对手，没人能与他抗衡。好多人都尝试过，现在他们坟头草比你人都高了。”

她咬着牙，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

“他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卡斯特。他的力量远超常人，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没人知道他的天赋能力是什么。我们只知道，一旦哈鲁斯找上你，你就死定了。”

她叹了口气，胸脯微微起伏。

“我见过太多人，一听说冈劳格要派哈鲁斯来除掉他们，就试图反抗。其中不乏强者，也不乏弱者，有的想凭自身实力抗衡，有的则召集厉害的盟友。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们无一例外都成了尸体。不论他们有多强大，也不管召集了多少帮手，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留下的只有血迹、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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