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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相见


  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晚膳。尽管饿了许久,我却没什么食欲,勉强吃了一些。

  因为圣上的命令,一众婢女和公公川流而来,将精美的器具摆设有条不紊地运进殿内布置,一点点充实着这个原本有些空旷的宫殿,整个过程安静无声。

  换做平时,我好奇之下,可能还会跟去看看,甚至摸一摸这些在现代只能出现在书和博物馆的皇家古董。但此时,我全无心情,只捡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紧紧盯着大门,心中交织着期许和担忧。

  天色渐渐灰暗,一次次失望后,我几乎有些花眼时,门外突然现出一个着月色衣衫的颀长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目光与我相接的刹那,他浅浅一笑,缓步走了进来。

  那熟悉的清润面容,挺秀的风仪,不是陆青还能是谁!

  我几乎瞬间站起身来,向他奔去,跑的太快,险些被自己的衣裙绊倒。

  “小心。”陆青加快一步迎上来,一把将我扶住后,又立刻放下手来。他端站在我面前,微微颔首,面色如玉般沉静柔和,令人安心,“我来了,别怕。”

  “你说的轻巧。”我开口道,竟是带着浓浓的哭腔,自己没觉察间,已经啪啦地掉下两行泪来。

  被困在黑暗的密室不见天日时,我没有哭;在新皇面前惶恐至极时,我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在见到陆青,见到家人的这一刻,我竟然如同迷失的孩童重回父母身边一般,一瞬间瓦解了所有强撑的镇定,心中的防线松动,恐惧、担忧、委屈犹如洪水泄堤,控制不住汹涌奔腾,化作脸上笔直垂落的泪水。

  “换……换你试试。”骤发情绪过后,我一边小声抽啜着,一边觉得有点丢人,不甘心地补了一句。

  哎,我毕竟在现代也是个成年人,怎么能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像小孩一样哭起来……太不克制!太丢脸了!

  可是,转念一想,我可是刚刚经历了真正的密室逃脱,险险逃过一死的人啊。这样的事,搁谁身上应该都有资格掉点眼泪吧?

  “我倒是愿意。”陆青怜惜地看着我,声音轻柔。

  我抬起手背,快速抹了两把泪,急切地问道:“我娘在将军府,应该没事吧?”

  “安好。”

  “那,那天是怎么回事,娘不是跟我同行吗?”我迟疑问道。

  “进屋再说吧。”陆青看了眼周围来来去去的宫仆,淡淡道。

  我愣了一下,忽然了然。现在我们身处宫中,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说了。

  .

  寒秋主殿边的侧室里,屏退旁人后,陆青和我在矮几两端相对跪坐。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才徐徐道出了家中的情况。

  那日,我的轿子在前面起步,娘的轿子随之跟上。出城后走了约莫五六里地,娘的轿子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

  当时,娘先是听到外面有异常的响动,接着马车骤然停住,让她猛地向前倾倒。她抓住轿壁稳住身形,正要掀开轿帘,那帘子突得自己飞起来,迎面露出一个半蹲着的黑衣蒙面人,飞快撒过来一把粉末,娘还来不及惊讶出声,就被呛了一头一脸,之后,竟是立刻没了知觉,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之后,府上的轿夫也悠悠转醒,所见与其毫无差异,丝毫看不出那袭击之人是何来路,又出于什么目的。可这个时候,天已半白,抬我的轿子早不见踪影,娘心中大惊,赶紧回府告知陆叔此事,两人商议之后,派人兵分两路,一路沿路骑马搜寻,一路快马赶到肃太师府内,请他进宫打探消息。

  谁料,不但搜寻的人毫无所获,就连太师府的那一支也传信回来——肃太师不在府内。

  皇城西望城到钺氏镇并不远,若是有心快赶,三四个时辰内就可到达。将军府几乎动用了一切关系,才在第二日打听出三个消息:其一,事发之夜至今都没有我入宫的记录;其二,第二日中午,肃太师跟一个头戴帷帽的神秘人急匆匆进了皇宫;其三,圣上未曾露面,却也没派刘公公传旨免朝,一众官员干等在朝殿门口,只到中午,肃太师到来后,才被遣散。

  爱女下落不明,所得的消息却毫无用处。娘惊惧交织,气血上涌,骤然晕倒。

  将军府彻底灯火通明,众人几乎一夜未眠。

  不等他们商议出更多寻找我的法子,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第三日早朝,肃太师领太子令,在百官面前宣布了震惊天下的消息——先皇不幸病薨,太子颜恒即刻继位。此信经由官驿快马加鞭,转眼发散到沂国各个角落。

  皇位更迭,如此隆重严谨之事,竟在这短短几句中,匆匆下了定数。

  国之天色变换,将军府内的情形更是难熬。

  除了四处派人,大海捞针地搜寻外,陆青父子、二哥和一些心腹谋士一同分析,当日那赵公公既然能拿出宫中令牌,我亦有可能已在宫中,只有这样,外面才会短短半日就毫无踪迹可寻。随着宫中局势大变和时间的推移,在他们心中,这个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彼时,我爹韩将和大哥韩且修因皇权变更,身受皇令驻守边城,以防外贼暴动成事,只能一天数封递信回来询问情况。而陆叔一方面旧伤在身,一方面要驻守将军府,不能离开。

  所以,陆青请命,带着先皇当年嘉赏陆将的玄羽白牙玉牌,独自快马赶到西望城,费尽艰辛面见新皇。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圣上,居然能在这个时刻分出一分心思派人在宫内寻找我的下落。但正多亏了陆青和府内家人们的努力,我才有机会惊动寻人的宫仆,从极其偏僻、空置十多年无人打理的冷宫耳室里,捡回了一条命。

  “我娘身体怎么样了?”我听完后,沉默良久,问道。

  “有黄大夫在,元姨已无性命之忧,但暂时不能下床,更难以承受旅途辛劳。”

  “那二哥呢?还有我爹和大哥,秋香他们都没事吧?”经此一遭,不知暗处的敌人究竟是何意,我本能担心着宫外的家人。

  “皇权变更,边境不平,韩伯和大哥无法抽身,其余人都好,只是且行听说你可能已在宫中,非要跟来,被我们竭力拦住了,只让他领着在外搜寻的队伍。”

  说到这里,陆青清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内有皇位交迭,外是宵徒扰境,加之新皇久居皇陵,性情不明,韩将军此时并不轻松。而作为韩将的儿子,若是且行进宫来,恐怕……”

  他没有说完。我眸光忽闪,已经明白。

  新皇初掌权势,对国中盛名的两位将军有几分放心确实不好说。

  况且,我的事情尚还说不清楚,韩二要是进宫,无疑是送上门的质子,极可能易进难出。皇家权术我不擅长,但古装剧我看了不少。居高位者,善用权术,心思总是难测。

  “且行十分担心你,若不是元姨拖着病体苦苦求他,他一定会想法随我进宫。而元姨心里最苦,茶饭不思,夜不成眠,不过是秉着一定要得知你下落的念头才撑了过去。”

  “陆青哥。”我打断了他,坦然与之对视,“你们做的很对,我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虽然我是很害怕呆在宫里,但若是二哥换我,我只会更担心。”

  陆青一顿,定定看着我,寒潭般的双目里映出我的两个小小身影。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毕竟我脾气比他好多了。”

  陆青唇角缓缓含起一抹笑,“我已传信给将军府,家中各人会很快收到消息,你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十分诚挚地向他致谢,“陆青哥,谢谢你。若是换做别人进宫,恐怕没这么顺利。能有你这样的家人,我实在是幸运。”在我看来,他左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在这混乱时刻完成这些并不容易的事情,令人由衷敬佩。

  “我答应过且行。”少年眼眸半垂,轻声道,“我也担心你。”

  我往外望了望,脑中念头转了几番,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确定,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谋划,最可能的设局之人也许就是……那个人。”

  “小妹!”陆青低喊,扬起脸来,面色凝重。

  我忍住心中寒意,更快地低声说道,“这样一来就都能解释了。先皇殡天,他是最大的得利之人。其他人全都莫名消失,我也险些死在那冷宫无人知晓。可能他对祥云之说有什么忌惮,才不敢亲自下手,这么大费周章的……”

  还未说完,我唇上突然覆上两只冰冷修长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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