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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女儿心


  第二日早上,沐悦送来早膳后,传达司夜的话,让我不必去参加祀典,在屋里等着便好。说这话时,她目光闪烁,看着我,似乎有什么想问又不敢问,最终只说了句“请郡主今日见机行事”,就告辞离去了。

  皇陵里毕竟庄穆,我不便到处乱走,就在屋内坐着。见四下无人,我伸手摸了摸袖兜里肃玦的手书,开始在心里演习要是见到成希沅时该怎么说。

  至于如何单独见到成希沅,据说会有司夜出面安排。这事儿是陆青又去了一次凤悟殿与司夜确定的。我曾问过详情,陆青只说有好几个法子,具体如何用还要由司夜自己抉择。陆青那几日总在太玄殿忙碌到天黑,见他神色疲惫,我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呢?昨日看丹妃和成希沅在先皇陵室并坐的那一幕,真不知道和她们俱不相熟的司夜如何能把成希沅单独叫出来。

  我正想着,就听到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隐隐的人语。

  .

  奇了!要知道,从进入这皇陵开始,我一直感受到的,就是异乎寻常迫人的安静。除了偶尔呜咽的风声,在陵内侍奉的婢女侍从们,几乎和墓中逝去生命的人一样的静默,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招呼,后面都不发一言,举止脚步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拉开门,探出头,待看清外面情况,不由有些错愕。

  不远处,沐悦和两个婢女正扶着一个微微垂头,衣着灰白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其中一名是三十岁左右御医模样装扮的男子,其余全是陵室的婢女。

  “安乐郡主。”沐悦看到我,眼前一亮,急急问道:“玲珑郡主的身体有些不适,昨日您给秋律君的凤仙透骨丸可还有剩余?”

  我瞧出她眼神传递来的的信息,连忙接口道:“当然还有。沐悦,你快扶她过来。”

  沐悦应了一声,果真将成希沅扶到我屋内坐下。她四下扫了一眼,面色从容道:“虽是暂时歇脚,此处毕竟是安乐郡主的屋子,不便堆聚闲杂人等。现有御医在此,又有宫里带来的好药,玲珑郡主不会有事的,你们各自去忙吧。”

  不知成希沅平时是否常拿下人撒气,皇陵中的婢女们听到沐悦的话,原本惊惧的神色瞬时轻松下来,一众人赶紧鞠身退下。不一会儿,屋里除我们三个,只余了御医一人。

  “下官丁蓟见过安乐郡主。”御医上前对我拱手一礼,道:“听沐悦姑娘说,安乐郡主略晓医术。请容丁蓟先禀述玲珑郡主的状况,以供参考。”

  我余光瞥了一眼沐悦——这家伙给我安排的角色不简单啊,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回道:“丁大人请讲。”

  丁蓟一点头,侃侃道:“玲珑郡主脉象正常,身体也未有异状。据下官诊察,应该并无实疾大碍,许是风凉入体,或食之不慎,一时引发了急促的痛疾。”

  “胡说!”斜靠在椅上,一直低头不语的成希沅猛地仰起脸,呵斥道。

  她面色苍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态虽不愉,声音却不低微,“我都痛至如此,你还敢说没事,非要我死在这里,才算有大碍么?”

  御医丁蓟不动声色地垂首,“下官据实言之。”

  “什么据实言之!胡说,都是胡说!你现在就应该赶紧修书进宫,奏请圣上,准我回宫治疗。否则、否则我要是死在这里,我父将定不会饶你。”成希沅眼眶涨红,言辞激动处,支身欲起,却又骤然眸色一紧,捂着腹部踉跄坐下,面上苍白更甚,显出一抹痛苦之色。

  “下官箱中本有止痛良药,虽不及凤仙透骨丸见效快,也能消解腹痛。可玲珑郡主您不愿服用。这等情况下,若未施药物,就妄言禀请上谕,恐圣上会怪罪我等。”丁蓟看也未看成希沅,埋头不卑不亢地应道。

  “你!”成希沅气急,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痛苦,额上瞬间沁出更多汗来。

  “既然安乐郡主这里有凤仙透骨丸,不妨请玲珑郡主先服下,缓解疼痛之势。”沐悦插话道:“之后若还有不适,再请丁大人细诊,或回禀宫里不迟,免得郡主您白白担受了这许多痛苦。”

  成希沅对着丁蓟冷哼一声,唇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沐悦看了我一眼,问道:“郡主,那药……”

  我立刻装作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指着远处一排墙柜道:“中间柜子里。”

  沐悦连忙过去,背身拉开柜子,再转过身来,果真手里多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玉瓶。

  她打开瓶子,取出两粒药丸,一边侍奉成希沅服下,一边柔声道:“这药不见得最好,见效却是最快。昨日秋律君膝盖有些冷痛,服了安乐郡主的药,立马就舒服多了。”

  我在一旁认真点头,内心却在深深感叹——沐悦看起来最是温和老实的,没想到说起慌来镇定自若,全没半分异样,真真厉害。难怪她早上看我的眼神异常,定是司夜一早就交代过什么了。

  不过片刻功夫,成希沅面上痛楚之色已经缓和许多,原本惨白发青的脸色恢复了几抹气色。

  丁蓟看似恭敬地站在原地,脸上却飞快掠过一丝嘲讽。我见此,笑着说道:“丁大人,要不您先回吧?玲珑郡主在我这里歇息一会儿,若再有什么事,我派人去请您。”

  丁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拱手行礼,再不多说,便利索地告辞离开。

  “你是……韩将军的女儿,韩且歌?”逐渐恢复的成希沅这才分出神来,看向我。认出我后,她一脸惊异。

  见我点头,她只片刻恍惚,就眼眸半敛,唇角一落,冷冷道:“同是家父为国为将,我被遣送到皇陵,你却是一步飞升,得了郡主之位,真真好笑。”

  我听到这话,顾不得其中嘲讽之意,只觉心念一动——看来她不知道我进宫的真实原因。

  正此时,一旁的沐悦低低开口,“两位郡主,常宁公主的祀典就要开始了,若无吩咐,沐悦先行告退了。”

  成希沅偏过头,爱理不理地点了点。我趁着没人看见,冲着沐悦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感谢。沐悦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悄然退下了。

  透过门纸上的影子,我看见她对着屋外站着的两个婢女说了什么,两人随着她,一同离开。

  我回过头,正迎上成希沅讥讽的神色。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嘲道:“秋律君的贴身婢子果真比一般人更懂察言观色。我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就急赶着把下人支开。刚才在先皇陵室也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完,一双幽黑寒澈的眸子睨着我,冷冷道:“你别以为今日风光一时,就胜过了我。即便同是郡主,你那些粗鄙小家的作风,跟我绝非一类。”

  我无奈地笑了笑,想起当年初遇时,韩二和她,就因我而起一番真假风雅的争论。她彼时便是伶牙俐齿,气势夺人,如今,也未有半分收敛。

  可是,她却不知——她虽大好年华被禁在皇陵,折磨得甚至想以病痛逃离,我却也是身份模糊地被困在皇宫,与家人分隔,即便看上去境遇好些,也绝对不是令人风光愉悦的炫耀资本。

  成希沅疼痛减缓,神情却依旧糟糕,兴许是想到借病回宫的念头破裂,眸中有几分恼意,几丝惘然,更几分失落。不知是否因为我始终没有开口,她甚是无趣,竟是望着屋内的墙壁默默发起了呆。

  “你,还记得肃玦么?”我凝神听了一下,周围应无他人,便走到她身侧坐下,探过头,低声问道。

  她不知是被我的忽然出声,还是话中内容惊吓,倏然转过头来,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瞳仁微扩,犹如两颗上好的黑珍珠。

  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成希沅眸中迅速积蓄起戒备的神色,半晌儿,才佯装镇定地回道:“你什么意思?”

  我权当看不见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悠悠道:“你若是记得这个人,我和你便有几句话可说,你若是不记得这人,那便罢了。等你一会儿恢复了,我让婢女进来,扶你回去。”

  “他有话带给我?”成希沅秀眉一蹙,这句话便急急脱口而出。刚说完就身形一僵,她显然意识到,自己无形中承认了与肃玦相识之事。

  她疑惑又不安地打量着我。见我面上神情既无嘲讽取笑之意,又没有探问严厉之色,渐渐放软了身躯,凝着一双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算是带话,也不完全是。”我不紧不慢,悠悠道:“不过是听他提起过你,忽的想起而已。”

  “他提起我什么?”成希沅缓声问道。

  我余光瞥了她一眼,她双手在膝头上绞着,唇瓣紧抿,眸中神色闪躲,似有期待,又似害怕,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何妃的话来——“成希沅当时的模样,定然是对那玉郎动了小女孩的心思……”

  “他担心你。自从你进了皇陵,他就再无你的消息,也不敢贸然过问皇家之事,不免惦念着。”

  我压住说谎的愧疚,顿了顿,继续道:“他说这话时,表情惆怅。你也知,他原本是个不羁飞扬的人,难得露出这种表情,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成希沅眸中似是一瞬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交握的手指也不自觉地颤动着。她怔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刚微微启开,却忽然好似梦中惊醒一般,身体猛地后仰,转而换上谨慎的神情,目光凌冽地在我脸上打量,厉声道:“不对!肃玦绝不可能跟你说这个。”

  .

  “确是他亲口说言。”

  我佯装镇定回着,心头却突得一慌。难道,弄错了什么?

  成希沅冷哼一声,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我和肃玦不过偶然见过一面,他怎么可能……这么,这么担心我。”

  她气势看上去吓人,话音却逐渐低微。我细细打量过去,一瞬加快的心跳又缓和了下来,暗自舒了口气——她刚才原来是虚张声势地试探。

  可是,处于爱慕中单纯无暇的女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故意摆出狠厉之态的脸上,现在正交织着犹疑和期待的复杂神情,欲盖弥彰。

  成希沅不承认与肃玦关系匪浅,这种境况,陆青早已料到。

  我神情自然,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往来如何我不知,信与不信在你。除了刚才那些话,他还说,那日和你在国学府匆匆一别,之后想来有些遗憾。”

  听到“国学府”几字,成希沅身形一颤,她抬头看我,眼中有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很久也没有说话。

  许久听不到回复,我反倒有些心急。以她的性格,多说才可能暴露信息。可若是她以静制动,我这个局外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关联,一味含糊地揣测试探,但凡一句话没有说好,就会露出马脚来。

  好在,她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无凭无据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学着陆青那副清淡冷漠的样子,道:“我本来就不是专门为他传话,会有什么证据?”

  “肃玦不是随便与人交心的性格,你是他什么人。他那些话,会讲给你听?”成希沅看着我道,眼眸里神情古怪,似乎希望我说的是真的,又带着几分不情愿,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妒意。

  “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好友,他在肃伯父的交代下,对我有所照顾。我因为喜欢天数星运,时常找他请教。说起来,他算是我的师傅。”

  说罢,我装作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在袖兜里摸索,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他写的,说是所有天数星运皆离不开这八个字。我才智悟性远不及他,只能带在身上时时揣摩。”

  成希沅接过,拇指正好按在落款之上,但她目光一触及手书上那八个隽秀的字就已然凝住,拿着草心纸的手指不禁微微颤动,低声喃喃道:“是他的字、是他的字。可是,他明明说过,不要让外人知晓我们相识之事,就连见面也是小心谨慎……”

  我立刻捕捉到她无意流露的信息:两人私下小心见面难道是肃玦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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