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话 后路与饷银
卢贵妃轻声一笑,示意旁边的周恒接过木盘,这才捧了瓷盅打开。
“今儿个是雪梨莲子,妾身还加了百合银耳,知道陛下不喜太甜,又添了些青薄荷中和,润肺护嗓还能降火。最近地龙烧得太旺,妾身每次夜里起身,喉咙都干得很,想着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比切身更需要,所以早上试了觉得不错之后,这便给陛下也煮了一盅。”
清润中带着恬淡的气息传来,配着外间冷风吹着的凉意,让周帝心头的躁动与烦闷消散许多,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柔了不少:
“爱妃有心了。”
说着,周帝从卢贵妃手中接过那瓷盅,先是尝了一口,眼睛微亮,不由赞道:
“味道不错,过嗓也极是舒服。”
说着捧着瓷盅,又吃了几口,没多久便见了底儿。
卢贵妃见此,面上的笑意更明媚了几分。
自从年前光彦主动向陛下请旨赐婚之后,她这心里便多少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虽然从侄儿口中,她知道了许多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可最最终换来的,却不是安心,而是更进一步的紧张与忐忑。
她总觉得,光彦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可是她却又没有证据。
这种被蒙在骨子里的感觉,让卢贵妃心里很不舒服。
尤其是当光彦的亲事定下来,卢贵妃便越法觉得卢光彦这是在为他自己谋求后路。
就好像是,以往他所有的仰仗都是她这个姑姑,可如今他却在背靠着自己的同时,去招揽和接触更多的人。
如同原本应该由她牵在手中的傀儡,有一天却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还要反过来去操控利用原来的主人一般。
这种体验,让卢贵妃很不舒服。
她在不断变得被动。
而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卢光彦本应是她这一生无子,而周帝又早于她离世的情况下,她给自己选择的仰仗和后手。
可如今,她还年轻,她还有怀上孩子的可能性。
她还想再未自己争取一把。
尤其是当这条后路已经开始自行改变方向的时候。
“这些日子,辛苦爱妃了。”
将已经空了的瓷盅放下,周帝伸手揽过卢贵妃感慨。
明白周帝说的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变着花样送汤的事情,卢贵妃就势依靠在周帝怀中:
“能为陛下分忧解劳,臣妾做什么都值得。”
感受着怀中软玉温香,周帝深吸了一口气,正待说什么,却听外头小太监进来传话,说是姬家老爷子到了。
听到这话,周帝不由松开揽着卢贵妃的手,吩咐小太监:
“快些将人请进来。”
见周帝的态度发生变化,卢贵妃极有眼力见儿地低头行了一礼,掩去眼中的一丝失望与不满,温声开口:
“陛下既然有公事要处理,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话虽体谅,但却因为过分贤淑而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周帝见状,心头一软:
“爱妃且先回去,今晚朕去你宫中用膳。”
一听这话,卢贵妃面上眼中划过一丝欣喜,面上却是仍旧克制:
“臣妾等陛下。”
-
卢贵妃离开之后,姬老爷子由周恒亲自迎了进来。
一改先前的威严,周帝面上显出几分温和,亲自给姬老爷子斟上茶水。
早在来宫中的路上,姬老爷子便花银子从小太监那里打听到了周帝召见他的目的。
不过尽管知道皇帝是冲着自家的银子才这般客气,姬老爷子还是极给面子的显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使不得使不得,陛下这太折煞草民了。”
眼见姬老爷子要再度行礼,周帝却是抬手一虚扶:
“这么些年了,你我之间还需再讲这些虚礼吗?这里没有旁人,所以也没有君臣。随意坐便是。”
姬老爷子战战兢兢地依言坐了。
周帝这才抿了一口茶水开口:
“朕记得当初第一次与你喝茶,还是在十四年前。那时候,新朝初定,所有人都在骂朕狼子野心,却唯有你主动找上朕,相信朕可开创盛世。”
一听这话,姬老爷子忙道:
“那些人鼠目寸光,又昏聩愚忠,被前齐蒙蔽了双眼,这才没有发现陛下是顺应天时地利,取齐而代不仅仅是民心所向,也该是前齐的命数尽了。陛下是护家卫国的大英雄,所以草民才敢以全部身家性命托付。”
知道姬老爷子说的是当初主动归附,并拿出姬家所有现银帮新朝稳固经济之事,周帝带着几分感慨开口:
“当初若不是你,大周不会那么快安定下来,后面也不会发展的那么迅猛。光就你这份胆识,这世间也少有人能及。能有你这样的人支持朕,这些年来一如既往,是朕之幸,更是大周之幸啊!”
听到周帝这话,姬老爷子眸中微光闪过,心道一声终于来了。
果然,周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抿了一口茶水,带着几分忧虑叹了一口气:
“先前西南出了乱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亏先前罗刹司从临安抄了一笔银子回来,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是好。”
“先前你虽许了帮出西南赤霜军的饷银,但朕心中终究是过意不去。毕竟这些年来,欠你姬家的实在太多了。”
姬老爷子闻声开口:
“姬家效忠大周,此心可鉴。若没有大周,没有陛下,姬家便无有完卵,更罔论成为国之首富,在陛下需要之时,倾全力相助,是姬家的责任,也是姬家的荣幸。”
周帝闻言咳了一声:
“今日西南传来消息,已有七府遇灾,上都周围更有三府同样无法幸免。如今国库存银都全部送去赤霜军中,一时之间,怕是拿不出许多现银赈灾。”
尽管早就将姬家看做皇室的异姓国库,可这些银子到底不姓魏。
所以纵然是一国之君如周帝,倒也不好意思直接拉下脸,说大白话开口问人讨银子。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作为姬老爷子,自也不能再装不懂。
于是,但听姬老爷子开口:
“微臣可以做些什么?还请陛下吩咐。”
周帝又抿了一口茶水,这时候满杯的茶已经见了底儿。
-
姬老爷子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原本半晴半阴的天已经全部转阴。
大片的乌云排布头顶,似是大雪将至的前兆。
奉周帝之命送姬老爷子出宫的周恒满脸堆笑地开口逢迎:
“怪道陛下常说老爷子您心系天下,眼见着这风雪将至,凛冬到来,也亏得有您,才能让咱们大周百姓免于饥寒。老奴先代百姓们谢过您了。”
方才陛下一开口,姬老爷子变应下了从今日到元月初十的所有赈灾花销。
周帝龙颜大悦,就连周恒也忍不住对姬老爷子这财大气粗的豪气心生艳羡。
怪不得姬家在陛下面前如此受宠,这么大一座会生银子的活国库,谁能不宠着?
然而姬老爷子却是一脸谦卑:
“周大人言重了,让百姓们免于饥寒的是英明决断的陛下,还有那些劳碌奔波的父母官,老头子不过出些阿堵物罢了,当不得这般盛赞。”
这话说得极其诚恳,倒让周恒有些看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装腔。
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需要他好好巴着。
出宫这一路,周恒极尽奉承之能,姬老爷子却总是一脸淡然谦和。
若非最后临出宫门的时候,姬老爷子着身边人借着话别的功夫暗中递送了一块足金的金锭过来,周恒都要觉得自己面上落不住了。
可金子一到手,他却又觉得这姬老爷子性子淡是淡了点,但至少还是尊重他的。
毕竟不少朝中官员见了他都喊周公公,却只有姬老爷子承受恩宠,却依旧唤他周大人。
这小小的细节,终归是做不了假的。
-
眼见周恒离开,姬老爷子在随从的侍奉下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姬老爷子原本谦和淡然的眸子霎时暗了几分,就连面色也黑沉不少。
当初归附周帝,是大势所趋之下的无奈之举,事实证明,当初他的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否则姬家早就和当初的那些富商一般,被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
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周帝依旧将姬家看做皇室私产,使得他不得不多为子孙考量。
尤其一想到往后姬家子子孙孙都要变成魏氏赚取银子的机器,姬老爷子心中有些不甘。
他自己给皇帝当劳工就算了,要是后世子孙也这样,跟皇家的奴才有什么区别?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从自己这里出的因,便从自己这里结上果,有始有终,祸不及子孙。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不让儿子插手姬家的生意,便是从小喜欢做生意的孙子,他也故意将人以受罚的名义丢去临安参加州试。
好在姬修齐争气,最终榜上有名。
届时国试他在着人疏通打点一番,最终混个官身应当不成问题。
但这些日子看来,他这孙儿却是在经商之事上颇有天分,尤其是和林家小子碰到一起,生财的路子更是一出接一出,倒让他有些迟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否合适了。
没有人比来自现代的他更清楚,打着为子孙好的名义去轻易干涉他们的喜好和梦想,实则是多么的武断和自私。
一想到天歌,姬老爷子的目光闪了闪。
那个孩子……若是自己要找的人该多好。
只可惜,世上从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姬老爷子叹了口气,摇着头,再次想起今日之事。
他必须得寻个时机问问孙儿的打算了。
若是他不愿再像如今这般做皇家的白工,那他也是时候借着这次雪灾,让姬家一点一点剥离开现在这个身份了。
尽管这个过程可能会狠狠掉一层皮。
可惟其如此,才能真正自由。
-
随着姬家的银子到位,防灾赈灾的事情已然运转起来。
而这些进度,都有专人及时送到醉仙楼中。
翻看着不断递送过来的消息,天歌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寒山:
“慕叔,我先前要的东西都准备够了吗?”
寒山闻言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备齐。”
说到这里,寒山又带着几分迟疑开口:
“不过,这样当真能行么?”
天歌拍了拍寒山的肩膀,起身:“慕叔放心,最晚明日便可有结果。”
看着少年胸有成竹的样子,寒山还有些担忧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户部代侍郎李迎勤正跪在御前,身边是被周帝丢下来的茶杯。
“粮食涨价!木炭涨价!棉被涨价!现在连木料也涨价!这些奸商就准备趁着这功夫大发国难财么!”
咆哮声在御书房内响起。
周帝没有想到,上都城中的其他商户却会平白来坐地起价这么一出。
需要赈济的不仅仅是上都百姓,更主要的还是那受灾的十府,那么多人,又是这物价,便是姬家是座金山,也免不了被掏空!
当然,他最气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李迎勤:
“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啊?他们敢那么要,你就敢那么给?真当姬家的银子是流水?”
姬老爷子好说话,可他一国之君的脸面却经不起李迎勤这样踩。
“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元月十日之前,朕能争取到的最多的数额,一旦超出这个数额,剩下缺的银子你自己补!”
一听这话,李迎勤霎时头上冒气冷汗。
在方才陛下传他入宫之前的两个时辰里,他就已经花掉了八万两银子,若是按这个算下去,剩下的四十二万两,哪里能够……
就在李迎勤想着要不抠唆着点花的时候,却听周帝继续开口:
“当初江南水灾,七府赈灾银三十五万两还有盈余,所以这次的五十万两,别告诉朕不够,朕只让你撑够十天。若是中途被朕发现你所备物资不齐,到时候便提着脑袋来见朕!”
李迎勤心口一凉。
这是非得逼着他去和那些商人们谈价压价啊……
“还有一事你也别忘了。初十之后的所有花销,都由征收的赋税补足。这些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万两,加起来此次赈灾统共至少七十万两,若是出了任何纰漏,朕唯你是问!”
税银……
李迎勤瘫坐在地,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欠!
比压价更难的,是那些商户的虎口夺食……尤其当周帝还清楚的算出了这些税额,他就是想从中动动手脚,都全然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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