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巡夜闲聊
一更二点,河西右五巷子口,这里正对着通运木桥,建有一座专供巡夜军歇脚、烧水吃饭,或受理紧急案情的居所,叫做河西铺,对面东岸有河东铺,萧太后河以北不设立河北铺,这一片儿的巡夜军直接在守备营外的本铺休息。
萧太后河北这一片儿有大量朝廷仓储,隶属不同衙门的仓储也设立守仓铺军,守备营也在这里,还有户部的役吏不时巡查,再加上也没有多少居民和流动人口,所以这里的夜禁工作也不大,主要是防贼纵火烧仓。
河西铺里,河西下九组十八个巡夜军完成第一更就先后抵达这里,相互自我介绍。除了寥寥几个常住张家湾的人早就相识外,其他的都是分散住在通州、潞县、香河、永清各县,都是上二十六卫里的寻常军户出身。
这些人中世袭的小旗、总旗没有一个,对此周朝秀也不意外。
因为年龄小,他只是混在人堆里看其他人说笑,分析着这些人的性格、能力、家庭贫富、教养等等信息。
只是他的搭档陈可昌可能因为性格含蓄,也只是笑吟吟左右应和活跃气氛,并不发表什么看法,也不讲什么离奇经历引人惊呼。
他们这些人里,出现一个世袭的才是奇怪的事儿,世袭的小旗、总旗太少,百户又有更好途径。
看比例,一个百户所里有总旗两个,小旗十个,这些人小有权势,比寻常军户能发展的更好,更应该出现在每一次推用名册上才对。
实际不然,因为每个百户所里的世袭小旗、总旗,真的很少。国初时立功升授世职时,要么就是个百户、千户,谁有功夫细细推敲小旗、总旗世袭不世袭?过了国初那两场东风,到后面升授世职时又抬高标准,要不你的功勋不够世职,要不你功勋到线后直接给个百户世职。
天下卫所里,世袭百户拢共也就一万两三千家,也就三分之一有实际差使。这三分之一里有七成、八成窝在卫所里负责屯垦生产工作。能力优秀的升调,或成为营兵武官。
那么多的世袭百户,真正能进入南北两京、九边重镇工作的,也就那么千余人。
还有三分之二,大约七八千数量的赋闲世袭百户,这帮世袭武官连本卫内部推用都排不上序列,他们还能做什么?他们除了领一份折色后的俸禄外,只能在本卫辖区百里范围内种植、经商或教育子弟。自己这一代不行,教育好下一代也有个希望。
赋闲的世袭百户启用、袭职承替,自有他们的途径在,自不会跟总旗、小旗、军户混在一起。
例如优秀的旗官、军户承替时,本卫内部考核后才会向上一级推用考核,考核通过后并不会直接升级,会跳出本卫脱离屯军体系,进入一个更高的起点。可百户呢,承替时本卫必须推上去,经过兵部武选司综合评考后决定今后大致任用范围。
总旗虽是各正七品,可跟百户还是有巨大差别的。
比如每年科举的考生,百户及百户世职以上家庭出身的考生,是武生;其他的旗官、军户家庭出身的考生被称之为军生,民户出身的考生就是民生。
卫所里头,从上升渠道来算,军旗是血肉,千百户是筋骨,指挥、指挥同知、佥事是脏腑,公侯伯等世袭勋臣,就是大脑。土木堡一役之后,再没几个能干的勋臣,卫所从上到下的缺乏活力。
二更一点时,周朝秀与陈可昌离开河西铺,望着下游远处点点星火的隐约船队,陈可昌颇为遗憾说:“在通州时多听人说张家湾夜里的花船何等的诱人,原先没个空闲也不敢闯禁,现有了机会却看不到花船灯火,也见不得美人卓越风姿,实在恼人。”
周朝秀咧嘴笑了笑:“陈大哥还想这种美事儿?穷书生与清倌人的故事听一听就好,那花船里藏污纳垢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哪里会有什么白莲花?”
陈可昌可没开口辩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埋在淤泥里的是藕,不是花。你把花埋到淤泥里,很快就能烂给你看,重新烂成淤泥,只是可惜了藕的一番幸苦。
他摇摇头,口吻不屑:“老弟还是小,嘴里说着不信里头有清倌人,可心里头还痒痒,有那么点盼头。你想想,谁去花船吃酒是奔着谈情说爱的?在人家的船上花钱买酒菜,再花钱请人家来吃……这得多奇怪?也就那些穷书生没去过花船,不清楚具体,还想着一本一经谈谈诗词,说说时趣。”
“这年头挣钱可比当官要难,谁的钱也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给谁不好,非得无缘无故给她们花?给她们花钱,还不是要寻一个快活?”
周朝秀听着挑挑眉,果然不服:“真有人不缺钱,就想着谈情说事儿呢?”
“老弟,世上有那种人,不能说没有。可你得再想一想,有这种不俗情趣的人,怎么会没钱?有大笔的钱,买个瘦马养在家里当书僮使唤多惬意?再不济,赎身养在别院,总比出入花船要好的多。”
陈可昌说着咧嘴呵呵做笑:“若这类人没钱,不就是那些穷书生?等他们一个二个有了闲钱,你看有几个去花船上能正正经经的谈情说爱。”
周朝秀却是眼睛一亮,养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书僮看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自己才十七,三年后还完外账也就二十岁,虽说该明媒正娶结婚,可结婚实在是太贵,还不如花钱买个少女养在家里,这样结婚成本也就五八两银子能办成。
如果明媒正娶,娶个百户、千户家的女儿,这聘礼前后最低也得十两,还不算各项花费。二十多两才能娶个百户家的女儿,像嫂子那样的千户家女儿,就花了三四十两。
怀着功利心思,周朝秀眼睛一眨不眨,想通解决自己婚姻的最佳办法后,又不由咬着下唇。
可没钱,那二十两银子是用来做生意的,如果拿去买个少女,那不仅没钱还账,还挣不了富余的钱。
不由一叹,恨恨说:“可惜这地方流言害人,不然你我兄弟抓几个闯禁的,一人一天捞个三五十文,干够一年时间怎么也能买个瘦马养在家里。”
陈可昌诧异看一眼周朝秀,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拿钱去逛花船呢,攒钱养瘦马也是个不错的路术。再说,老弟觉得咱这些弟兄能在张家湾里干够一年?”
“不能,只有三月之期。八月时,卫里要推我去京里参考,不知道是入三大营,还是五军营。”
周朝秀隐去了可能去锦衣卫的机会,正常被卫所推上去的正军,上等进入三大营,中等进入五军营,下等调归本卫担任守军,都是正伍旗军的差事。
若是考核一个末等,卫所里负责推荐的一串儿管事官都有麻烦。
带着一点期望,周朝秀算道:“一天就算攒个三十文,一月就是九百文,三月两千七,合银近四两。再找人借二三两,怎么也能买一个。”
他的这点算计,陈可昌只是摇头不已,数落说:“七八两能买来的只是能做粗活的丫头,我要买,怎么也要买十五、二十两的上等姿色。”
话题由女人深入,陈可昌露出笑容,煞有其事:“等咱以后有了空闲,也弄他十几条花船,养他二三十瘦马,真是躺在女人堆里就能把钱给挣了。”
周朝秀诧异,举起灯笼照在陈可昌头顶,令陈可昌疑惑,被周朝秀打量审视的目光看着不适应:“老弟这是作甚?”
“果然,老哥细皮嫩肉的,二十多岁,这脸可比我的白。”
周朝秀又摸摸自己脸颊,有几根较长的绒毛,又说:“老哥脸上一点汗毛都没,胡须也拔的干干净净,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做的。”
“老弟说笑了,一根线绳就能搓干净,就是费点事儿,又不费钱。”
陈可昌悻悻说着,可周朝秀一脸的狐疑,哪是这么一句话能轻易打消的。
周朝秀嘴里算着帐,打趣说着:“咱不知一条花船要多少钱,可老哥要买的瘦马要十五两起,还要养二三十,这成本最少也在三百两。看不出来,老哥还是个富户,多有失敬……只是怎么也当巡夜军了?”
“嘿嘿,卫里下达文书,这不来不成。”
陈可昌回应一声,又说:“咱就是个穷书生,童生功名,这功名在卫里不顶事儿,该来还得来。若有秀才功名就好了,以后这军役就落到其他弟弟身上,与我无关。”
他话里的意思周朝秀自然明白,可没往深想,有秀才功名又有其他兄弟时,就能避免服役。
卫里有卫学,武官子弟、军户子弟都能就读,军户子弟可以细分为军余、舍人。舍人就是寄居、在户籍上依附这家户口的女婿、外孙。这些人都是可以去卫学里就读,只是有武生、军生的区别。
但,有一种人在卫学里就读后不能参加科考,不管武官、军户,必须有一个男丁服役,还得有一个男丁准备服役。服役的人因工作不能参加科考,准备服役的人生活在卫里,可也不准去参加科考。
这一项是针对武官家庭做出的改变,能使武官家庭能保证每一代男丁中始终有一个人能正常服役,发挥世职武官专业素质强的特点。
武官子弟能上卫学,却不能参加科考的那一个人往往是长子,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锻炼武技学习兵法,通过专门的武举往上升。
这是朝廷强化武学科考的一系列政策之一,为的就是保证武举时能有充足的考生;另一个强化的武举的政策就是前几年下达的,将六年一次的武举改为三年一次,而弘治十八年正好赶上。
换言之,朝廷如今缺将;也说明卫所、勋臣势力进一步颓败,聪明的军户子弟都去参加文举了,余下的军籍、勋臣子弟撑不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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