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朋友

　　傍晚，周朝英两口子才挑着扁担，带着两人衣裳、棉被和一些坛罐、碗碟等生活器具抵达张家湾。

　　四人一同吃晚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氏今日特地花了二十文钱买来一条两斤重的鲜鱼。

　　奶白色的鱼汤里豆腐、菠菜滋味儿鲜美，就着一碗碗瓷实的大米饭，哪怕浇一勺鱼汤都是极美味的。

　　周朝英、周朝秀兄弟仿佛竞争一样，竟都吃下三碗，周朝英抚着圆鼓鼓的肚皮，格外满足面容泛笑，感慨道：“阿秀做了巡夜军就是不同，这日子也越发的体面有规矩了。”

　　三碗瓷实米饭下肚，周朝秀却无饱腹或腹胀的感觉，提筷继续从鱼骨架子上寻肉，对自家大哥的话不以为意：“这算啥体面，那种买两头驴子轮流代步的人才算体面。”

　　说着他放下筷子，总感觉肉不够吃，吃的很难尽兴。

　　打定主意要在夜里学会捕捞鱼虾的本事儿，周朝秀扭头看向张氏，说：“嫂子，明日一早下操时，我这类新军有个小比，上头给头名赏只下蛋的鸡，若无意外这只鸡以后就姓周了。家里在柴堆那一片儿做个鸡笼，就怕这鸡进了门，夜里被野猫叼走。”

　　张氏笑容温柔，鼓励说：“阿秀尽力就好，这鸡笼不难做。”

　　赵氏却有些不可思议状，诧异模样似乎很是怀疑：“这新军下操还有彩头？上头竟会拿只蛋鸡来做彩头？阿秀你这精瘦模样，比得过那些好吃好喝的壮实新军？”

　　“营里就这状况，我有五成把握拿回这只鸡，拿不回来也能拿个榜眼二斤羊肉来。若是羊肉，咱一家子明日就包顿饺子吃。”

　　周朝秀说着看向自己已无笑容的大哥，说：“今夜当值前，我会询问许掌事，把大哥下操前后的事情弄清楚。到底是我去向黄奎申报，还是由许掌事安排。”

　　周朝英这才挤出笑容：“就依阿秀，来时七叔寻我说道了许多，这去营里下操，说不准就是咱家的机遇。咱兄弟都能抓住，咱周家就能翻身。”

　　周朝秀郑重点头，是得翻身，不翻身的话，家里军田养不活这一辈的七兄弟，勉强养活各自成家后，再下一代为了这点军田，大宗、小宗得打出脑浆来。

　　两个嫂子收拾残局时，周朝秀开始穿戴军服、笠盔，用鱼油擦拭祖传的双手雁翎刀后，对自家大哥说：“一会儿嫂子会收拾一下灶房，以后先委屈大哥大嫂住在灶房里。咱在夜里当值，这堂屋就由嫂子来睡。”

　　“怎么都成，有个避风的地方就好。”

　　周朝英态度大方并不在意，对他的态度周朝秀也不以为意，总不能让周朝英一家子睡在堂屋，自己嫂子睡在灶房里。这样的话，大宗的脸面往哪放？自己埋在堂屋里的银子怎么说？

　　若是周朝英一个人睡堂屋，两个嫂子睡灶房，这样更糟糕。不仅大宗的颜面有损，自己这个户主的脸面也有影响，不仅自己藏的银子有危险，嫂子藏的私房钱也有危险。

　　申时末，巡夜军本铺。

　　周朝秀抵达时，见河西铺的十几个新军围在一起讨论着，身材高瘦的孙奎向他打手势招呼他，等他走近了就听孙奎直说：“周家兄弟，今日一早营里的教头就已安排了今后下操的裁汰方法。前期训练体能，二十五个里头裁汰三个，这个被裁怨不得人，这是命，得认。是不是这个理？”

　　“孙大哥说的有理，训练体力被裁汰，真怨不得人。”

　　周朝秀回一声，对陈可昌、鹿继善等相熟的老军抱拳见礼：“见过诸位哥哥。”

　　陈可昌摆着手：“兄弟忒多礼，来一起议议这事儿。”

　　周朝秀又走近两步，就听孙奎说：“论体力，咱与陈大哥、周兄弟都是今日显了眼的，不犯军纪，就无裁汰的道理。所以，我三人后面保准能分队，还能分一队。咱河西铺去了十个弟兄，这是顶好的事儿，能轻易凑齐一队十一人。”

　　人数优势摆在这里，没道理闹分裂去跟河东铺、本铺的人打交道。大伙都在河西铺里巡夜、当值，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没道理背离这个小集体去看本铺、河东铺的人脸色。

　　陈可昌跟着开口，推断口吻：“训练体能裁汰三人，分甲乙两队竞技小比先后裁汰四人。若是没错，一队败绩裁汰一人，再败再裁，直至四人为止。被裁之人，必然是不合群之人，或容易欺负的人。”

　　迎着周朝秀目光，陈可昌语腔自信：“一队败绩，少一人，势必连战连败，裁汰四人为止。败绩之队，操训后自然充入胜绩一队，由人挑选，做那万年尾巴，不好出头。”

　　陈可昌又环视诸人：“我河西铺足足有十人，足以自成一队。余下那队由本铺、河东铺组成，一队之人却有两心，哪是我等弟兄敌手？故而我以为，我等弟兄不妨敞开胸怀，肩并肩上，搏一个机会。”

　　孙奎、鹿继善相继点头，周朝秀自不愿意去跟不熟悉的河东铺或本铺的新军搭伙，自是点头应下。

　　来不及细说多少，就到了许世平翻开花名册点卯的时间了。

　　点卯结束，一些有事询问的巡夜军徘徊在堂屋外的屋檐下，有序进入询问。

　　周朝秀排在中游，等了七八人后才轮到他进入，问起了自己大哥下操的事情。

　　许世平不作考虑，明显是有腹稿、预案的：“明日一早你去营中下操时，将你兄一并带来。军余愿意下操，这种美事儿营里巴不得呢，断不会设阻添乱。只需要你这户主出一道保结书，余下需要签字的百户、所镇抚、千户，他们自会急巴巴赶来。”

　　听着程序并不复杂，周朝秀又说：“咱河西铺被选了十人入营操练，弟兄们商议着要自成一队，争一争机会。这事儿职下也是要参与的，不知许掌事怎么看？”

　　许世平面绽微笑审视周朝秀：“那你得想明白了，三个总旗是好选的，也并非一成不动。最初三个总旗，一个是败队队长，两个是胜队的队长、副队长。你觉得你能当上这一队的副队长，能稳拿这个总旗官，那就沉下心思去做。”

　　见周朝秀脸垂着，目光闪动缺乏自信，许世平又说：“我已有言，三总旗并非一成不动。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这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余下的，也只是搅动江水的鱼。”

　　稍稍停顿，许世平又说：“韩千户会推荐三总旗，这三总旗八月上京参考时，能稳拿一个小旗职务，至多止于总旗。而你不缺这个小旗，缺的是一步登天成为总旗的机会。若不能成为总旗，眼前这个临时的总旗又有多少意思？临时的三总旗事后也只拿个小旗职务，这与你又有多少差别？所以呀，你要放宽心，不要急于争夺。在我看来，百户以下的官职没区别，乘当百户前多交几个朋友才是紧要的。”

　　周朝秀微微颔首，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自己进入锦衣卫是稳稳的小旗。虽说不上一进入就能拿到小旗职务，可这个职务会在短期内兑现，差别不大。普通军士升任小旗这一关，反而是最难的一关，不是熬资历就能熬的，需要硬功勋。

　　可一个普通的军士、校尉，怎么才能甩开袍泽、上司，拿到这个晋升需要的功勋？

　　只要成为小旗，就有熬资历的资格，会进入考核名册里，老老实实混资历自能混个总旗。机会来了再当个百户，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祖父那一辈，就是这样当了个小旗，混资历混到的百户。

　　心里算着自己的升官路线，周朝秀向许世平道谢：“多谢许掌事点拨迷津，职下会放下争权之心，以交结朋友为首要。”

　　“嗯，你要记住，你是不争权，可一定要争强。你越强，越不去争权，那你的朋友就越多。这朋友多了，权自然也就来了。”

　　“是，职下明白了。”

　　目送周朝秀离去后，许世平忍不住轻轻摇头，终究是年龄小，看不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

　　离开后，周朝秀与陈可昌、孙奎等人又等了等，等齐河西铺的巡夜军，然后一同走向河西铺。

　　路上周朝秀观察着每一个河西铺的巡夜军，想要从中找出线索来。

　　许世平早前提醒过他，这批巡夜军里有几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一个是韩千户的亲戚，一个是世袭百户。可能还有其他身份较高的人，只是不在许世平眼里，所以懒得多说。

　　有这么两三个，或多到五六个出身较高的混在巡夜军里，可偏偏没有显著特点表现出来，这就有些让他想不通了。想的越深入，就觉得这趟水越是深的迷人。

　　从体力、体格上来说，孙奎、陈可昌都是很有嫌疑的，孙奎体型高瘦可不缺耐力，平日里自然是经常锻炼，可知出身家庭也是富庶，能支持他折腾的；陈可昌摆明了就是有钱人家，偏偏也有一副经常锻炼的好身板……这就奇怪了，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嫡子，出来服哪门子的军役？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嫡子，不好好读书，学习经商手段，来当军汉做什么？

　　而且陈可昌的体型虽不高猛或壮硕，可却是非常的匀称，是二十五个人里唯一一个剑盾，剑盾对资质、悟性的资质要求可是很高的。

　　孙奎、陈可昌有显著的特点可寻，那其他隐藏更深，和光同尘的家伙呢？

　　这帮人不缺韩千户的推荐，他们隐藏身份的目的，或许就跟许世平提点的一样，这是个交朋友的宝贵时期。

　　或许结交朋友，比当个小旗、总旗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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