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吴姨娘（二）
“大姑娘真的这么说？”得到叶青玉的再次确认后，吴姨娘呆了一会儿，却流下泪来：“若真如此，我死后，也有脸去见夫人了……”
“姨娘。”叶青玉不赞同地唤了一声。
吴姨娘忙擦干眼泪，“看我，我是太高兴了，大姑娘能变成这样，可不是夫人在天有灵？以前我担心大姑娘一直糊涂下去，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如今大姑娘终于明白了……夫人哪，您可以放心了。”
吴姨娘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见叶青玉心疼地看着自己，她又笑道：“好了好了，大少爷别生气，姨娘再不这样了，只是听你说起大姑娘懂事了，姨娘心里高兴。对了，大姑娘脸上可有受伤？”
她听说大姑娘坐的车被撞了，当时就吓得不行，这身上受些伤倒还好说些，脸上可别伤着。
“是有一些，”叶青玉说完就见吴姨娘白了脸色，忙道：“不过没什么大碍，姨娘不用担心。”
吴姨娘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大姑娘已经十三了，过两年就要及笄，若脸上真的受了损伤，那以后……可怎么办呀？
叶青玉见状，只得仔细回想宝珠脸上的伤，可脑海中却浮现起宝珠歪着脖子的滑稽模样，他不禁抿了抿唇，道：“姨娘，真的没什么大碍，她脸上除了额头上的伤口深一些，其余的只是青肿，养上几天就会好了。”
“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大姑娘年纪小，不知道厉害，若是留了什么疤痕印子，以后说亲可是麻烦，这不是小事，不能轻忽……”吴姨娘不放心地念叨着，就见帘子一掀，先前出去的杏儿一脸愤恨，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吴姨娘一惊，嘴里的话都停了，却听叶青玉冷道：“怎么回事？”
杏儿瞥见吴姨娘急急递过来的眼神，只得咽了一口气，跪下来低声道：“厨房上说，今日没有栗子酥了，杏儿没有办成差事，请姨娘和大少爷责罚。”
吴姨娘忙道：“没有就没有吧，你快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委屈大少爷了，对了，杏儿，你看看大少爷之前买的燕窝还有没有……”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吴姨娘的话，看着榆木桌上叶青玉紧握的拳头，她讷讷住口，随即又心疼地道：“大少爷这是做什么？手上疼不疼，快叫姨娘看看。”
叶青玉却站起身，直直地向外走去。
吴姨娘一见，慌得下炕去拉他：“大少爷，大少爷不可……啊！”
一声惊呼拉住了负气向外走的叶青玉，他回头一看，只见吴姨娘坐在地上，一条腿屈在身下，另一条腿也不自然地撇在一旁，显见是摔下来了，他顿时连忙回身，同杏儿一起将吴姨娘扶了起来。
杏儿一边将吴姨娘扶到炕上，一边掉着眼泪，她在厨房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本想回来好好跟大少爷告一状，但吴姨娘不许，她只得把那不平都咽进肚子里，于是对吴姨娘也有些埋怨，可是现在看到姨娘摔了，杏儿又是一阵心疼：“姨娘您摔到哪儿了？是不是腿疼？”
“无事无事，”吴姨娘被叶青玉和杏儿搀回炕上，才揉着脚脖子道：“适才坐得久了，腿有些麻，这才一下子没撑住，唉，叫大少爷见笑了。”
叶青玉本是满满的郁气，听吴姨娘这般一说，又都化为乌有，他长叹一声，只道：“姨娘跟我，不用客气。”
说完他伸手替吴姨娘捏着脚踝，却见吴姨娘一脸平静，明明疼的额角都见汗了，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叶青玉的心也疼了，便站起身道：“我去给姨娘叫大夫。”
吴姨娘却不许：“这点子小事，很不用看大夫，又没有崴到扭到，叫大夫来看什么呢？姨娘真的没事！你在这里陪我多坐一会儿，姨娘心里就高兴了。”
但这一回叶青玉却不肯再听了，他梗着脖子站在炕前，看着吴姨娘满身的素净和消瘦的面庞，双眼里闪着极度不屈的光芒。
“姨娘，我现在是秀才了，我能叫到大夫！”叶青玉说完便抬脚欲走，不管吴姨娘的阻止，他这回非要给姨娘叫个大夫不成，然而走到门边，耳中却陡然听到一声厉喝：“不许去！”
叶青玉的脚步到底没有迈出去，他直着身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却见吴姨娘倒在杏儿的怀里，泪流满面。
“姨娘——”叶青玉低低地唤了一声，沉如幽潭的双目之中也现了水光。
吴姨娘隽秀的面容上却显出十分的决绝来，哑声道：“青儿，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姨娘，就给我回来！”
见叶青玉只是站着不动，吴姨娘向杏儿使了个眼色，杏儿无奈，只得给吴姨娘后背塞了个大迎枕，这才下了炕向外走，临出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向叶青玉道：“大少爷，您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否则，姨娘气病了，岂不是更不好。”
待杏儿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吴姨娘才对着叶青玉的背影轻声道：“青儿，听姨娘一句，啊？”
这样的软言相求，怎能叫叶青玉拒绝？
尽管他满腹不忿，如今也只得强压下来，重新坐回了椅中。
母子俩默坐了一会儿，吴姨娘才叹了一口气，道：“青儿，你是否觉得那些人待姨娘不公？”
叶青玉没说话，吴姨娘却自顾自地道：“其实这算的什么？不过是些冷遇，姨娘受的住。何况，这般冷遇，比起……以前，也好多了。起码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还这般出息，姨娘这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多感激。老太太虽然不喜欢我，可是待你却没话说，而……二太太，她管着家事，虽不曾与我方便，可是也没有刻意为难过我，如今这情形，不过是那起子小人目光短浅，捧高踩低，可是即便如此，姨娘这里也没有缺衣少食，不过是给些脸子瞧瞧罢了，姨娘不怕，姨娘已经很知足了。”
吴姨娘说得情真意切，叶青玉心中却更是痛楚，他知道，姨娘这样忍气吞声，全不过是为着他罢了……
知儿莫若母，看叶青玉的神色，吴姨娘就知道他心里还存着怨怼，便柔声道：“青儿，听姨娘的话，现在不宜多生事端，今年秋天你就要秋闱了，如今读书与你才是最要紧的事。等你考出来了，那时候不用你争，不用你问，姨娘这里自然就都好了。你记着，只有你成了举人成了进士，姨娘才终身有靠，否则，姨娘永无出头之日啊！”
叶青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着吧，等他中了举人，做了进士，一定要让姨娘抬起头来，在这叶府之中体面的、快快活活地活着！
吴姨娘面上松了一口气，但她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二太太所出的二少爷叶白玉，同青儿只差着一岁，却是去年十五岁上才考取了秀才，而青儿，三年前就已经通过了院试成了生员，那时他才十四岁。
青儿的出色，在叶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譬如，二太太。
许是因为青儿夺了二太太独子的光辉，又或是青儿作为大房的长子太过出息，总之，自从青儿中了秀才，她这里的供给便一天不如一天。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说这其中没有二太太的影响，吴姨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老太太本就对她不闻不问，二太太吃准了这一点，才纵容着下人对她慢待，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她怕的是，便是她如此隐忍，二太太也不肯放过青儿，到时候，又有谁能为青儿做主呢？
大爷和大太太不在京都，便是在京都，也不能指望，老太太那里虽然喜欢青儿，可是二少爷也是她的嫡孙，青儿在这府中，便同那孤舟一般，稍有风浪便有倾覆之危，叫她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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