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水从龙头里流出,浇在油渍满满的碗盘上。

李旭尧帮葛妈妈刷着碗。

“真不好意思……”葛妈妈说道。

“瞧您说的,我和乔雅吃了顿这么好吃的饭,刷个碗算什么?”

“乔雅?哦,我还以为乔老师叫乔诺呢。”

“乔诺?谁跟您说的?”

“于老师啊,就是乔诺上高中时的老师。”

“……”

“不过我真没想到乔老师是在法院工作,我说她怎么能认识这么多法律界的人呢。对了李检察官,您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得趁热打铁起诉徐家啊?”

“……现在时机不好,您还是等徐天鹤的案子踏实了之后再起诉吧。”

“会不会太晚了?”

“……没问题。”

而此时的乔诺,正和葛力帆双双坐在写字台前。

“于老师之前来过了吧?”乔诺问道。

“没有。”

“哎,她早该回来了啊?”

“谁看见我家楼下那些字还敢来?”

乔诺想了想,随即拿起写字台上的课本:“那来,我帮你把落下的课补上!”

葛力帆却无动于衷:“算了吧。”

“为什么?”

葛力帆有些心不在焉。

“……还在想徐天鹤的案子?”

“……嗯,我想看他进监狱……”

“帆帆,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徐天鹤就算罪大恶极他也只是个孩子,咱们最好还是抱着善意去看待这件事……”

“善意?他把我们家搞得天翻地覆,你让我怎么对他报以善意?!”

“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纠结在这儿啊。”

“我没有纠结,我就想知道法院是怎么判的?”

“现在案子还不明了,证据也需要再推敲。”

“什么意思?也就说徐天鹤还有可能被释放?!”

“……嗯,如果我们最后没有查到徐天鹤杀人的证据,或者证明他杀人的证据有问题,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他的确会被释放。”

听到乔诺的话,葛力帆顿时像变了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杀人的证据?那串在现场发现的手链还有球棍不就能证明他杀人了吗?!”

乔诺一怔:“帆帆,你是怎么知道手链、还有球棍的?!”

“……我是听我妈说的……”葛力帆说着便往外推乔诺,“你走吧乔老师,我想睡觉了!”

乔诺被葛力帆推出了屋!这反常的举动让李旭尧和葛妈妈都感到很诧异!

“帆帆你在干什么?”葛妈妈上前制止。

“我想休息!让他们走!”

“你怎么能这么跟乔老师他们讲话?!”

“让他们走!!”

“好好,我走……你好好休息吧。”乔诺疑虑重重地来到门口,李旭尧也赶紧擦手穿外衣。

而就在等他的时候,乔诺看到了一旁的鞋柜。

“……”

少顷,乔诺弯腰打开了鞋柜。这一举动令葛力帆大惊失色,他居然冲上前猛力推开了乔诺!

“咣”!乔诺的头重重撞在了门上!她顿觉天旋地转!!

可倏忽间,一个画面却闪过她的脑际。那是葛家被泼漆之后,乔诺来这里第一眼看到葛力帆时的场景,葛力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房间昏暗的缘故,乔诺在葛力帆的脸上再找不到往日的纯真,取而代之的只有阴沉。

见状,李旭尧赶忙去搀乔诺,可她却迟迟没有起来,因为方才脑中出现的画面好似是个阀门,一旦拧开,其它相关的线索:葛力帆难看的字、他桌子上的那个叫“终端强磁UPS信号传输电阻器”的电子设备、他房间窗外的水管和空调外机、葛力帆多次询问的那句话“我妈在哪儿?”、楼下被泼的漆和恶毒的字眼,以及民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所制造出来的混乱场面,如走马灯般迅速展开,直叫捂着头的乔诺两眼发直!

乔诺:“喂,你的字好难看啊。”

葛力帆:“要你管。”

葛力帆:“……我为了能透口气,还经常偷偷从窗户爬下去溜达过……”

乔诺:“从窗户?就这儿啊?”

葛力帆:“我妈在哪儿?”

过去的对话响在耳畔,过了一会儿乔诺才听到李旭尧的声音。

“你没事吧?!乔雅!喂!!”

“……没事……”

葛妈妈这时一把把葛力帆扒拉到一边:“你疯啦?!”

葛力帆:“……”

李旭尧小心翼翼把乔诺搀了起来:“好端端的干嘛翻人家鞋柜?”

“……我就是想试探一下帆帆……”

李旭尧/葛妈妈:“……?”

站直身子,乔诺定定望向了葛力帆:“结果他还真的上钩了。”

葛力帆:“……!!”

“什么意思?”葛妈妈和李旭尧面面相觑。

“葛妈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帆帆之前是左撇子吗?”

“左撇子?他一直用右手的啊……”

“使左手的人聪明,我想改怎么了?!”葛力帆辩解道。

“你用不用左手都很聪明。我问你,你桌子上的那个有很长名字的电子设备去哪了?”

“扔了。”

“你制作它花费了不少时间吧,怎么可能说扔就扔?”

“我不喜欢了不行吗?!”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个设备的功能……”

“这是什么?”

“……终端强磁UPS信号传输电阻器。”

“呃……干什么用的?”

“可以干不少事。”

“举例说说。”

“比如屏蔽一些不好的私人电台,接收一些在本地收不到的电视信号,干扰一些碍眼的电子设备,偷用隔壁的Wifi什么的。”

“一开始我以为你制造它只是为了偷隔壁的WIFI信号,完全忽略了你真正的目的!那就是干扰那些阻挠你的计划的设备,比如——报警器。”

葛力帆:“……!!”

“有了它你才可以多次进入某个地方,熟悉地形了解情况,从而实施那个瞒天过海的计划!”

葛妈妈:“什么计划?乔老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葛妈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杀害老女佣,并将罪行嫁祸给徐天鹤的真凶,其实是你的儿子——葛力帆!”

李旭尧顿感不可思议,葛妈妈也是一样:“你说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而且就在帆帆推开我的那个瞬间!”说着,乔诺打开鞋柜,很快就在里面翻找出了一双鞋,而后便将这双鞋的鞋底朝向了葛妈妈,“这双鞋的鞋底您是不是很熟悉?”

彼时庭审投影上的那只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嫌疑人脚印,与这双鞋的鞋底完全吻合!

想到这一点,葛妈妈随之大怔!!

“没错,在现场发现的嫌疑人脚印与这双鞋底的印花完全吻合,就连尺码都一模一样!!葛力帆,现在轮到你解释了!!”乔诺愤怒的将手里这只鞋扔到葛力帆的身前,“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葛力帆:“……”

葛妈妈此刻感觉连呼吸都很困难,只见她嘴唇哆嗦:“帆帆……人……是你……杀的?!”

李旭尧则警惕着葛力帆的一举一动。

葛力帆此时矗立着,周身都被一股看不见的魇气所笼罩!

“…………我恨他……”在久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我要让他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一年前,葭南市立新中学高一三班。

新入学的同学们在教室里三两成群地聊着天,很是热络。徐天鹤却沉默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完全不与人交流。

正和同学聊着天的葛力帆此时看到这位有些孤僻的同学后,便好心地来到他身旁:“你好,我叫葛力帆,你叫什么名字?”

“……”

“今后我们就是同学了,交个朋友吧。”

“……”

“你怎么了?”

这时徐天鹤慢慢把头抬了起来,目光中竟充满了仇恨:“你在侮辱我吗?”

“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很可怜,所以你想施舍我些廉价的友谊?!”

“我没有……”

“去你妈的!你丫算老几?!”

“你怎么这么说话?”

“……”

走在回家路上的葛力帆,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到了墙上!

几个校外的不良分子纷纷上来围殴他,直打到葛力帆倒地不起!

这时,徐天鹤来到了葛力帆的身前——暴力给予的自信令他的脸上漾出了笑意。

“……你……你干嘛要打我?”葛力帆问道。

“就因为你跟我说话了。”

“……我是看你一个人……想和你做朋友……”

“你也配!我独来独往惯了,哪儿轮得到你跟我献殷勤?!”

“独来独往惯了?那你为什么还叫这么多人?!”

这句话顿时触到了徐天鹤的痛脚,他一脚踢向葛力帆:“我操你妈!你丫嘴还挺他妈能说?!我让你说!!”

一阵猛踹后,徐天鹤气喘吁吁地抛下一句话:“你倒让我看看什么是独来独往——今后你只要和同学讲话,我就打你一顿!!”

“……!!”

在学校操场跑步的时候,同学跟葛力帆说话,葛力帆心情沉重,但碍于面子还是和对方进行了交流,结果被打!

在学校走廊跟人说话,结果被打!

在学校食堂跟人说话,结果被打!

被烫第一个烟头!

……

在学校卫生间跟人说话,结果被打!

被烫第五个烟头。

升上高二的同学们在教室里三两成群地聊着天,很是热络。葛力帆却沉默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完全不与人交流。

正和狐朋狗友聊着天的徐天鹤此时看到已变得孤僻的葛力帆后,便笑呵呵地来到他身旁:“哟,开学第一天你就一个人傻坐着啊?怎么不说话了?”

“……”

“我记得你人缘不是挺好的吗?”

“……”

“我他妈在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啊?!”

葛力帆此刻抬头望向了徐天鹤,目光中唯有仇恨!

徐天鹤当即怔住:“……你看谁呢?”

“……”

“我问你他妈的看谁呢?!”

我在看一个倒霉蛋。

课上,徐天鹤在写情书,葛力帆默默观察他用左手写字。

体育课上,徐天鹤在打棒球,葛力帆默默观察他挥棒的姿势。

徐天鹤和朋友大摇大摆地走着,葛力帆悄悄跟在后面。

徐天鹤走进自家院门,葛力帆矗立观瞧,只见围墙上安装了报警器。

回到家,葛力帆把笔拿到左手,在纸上苦练左手!一页页的纸被写满,上面那些难看的字无一不代表着恨意!

葛力帆在屋里学着徐天鹤的姿势挥棒!一下又一下,直练到满头大汗,直到恨意随热气缓缓蒸腾。

图纸、电子元器件、电线、机盒、电焊等物品散放在桌子上,葛力帆聚精会神地造着那台可以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设备。

打开窗户,葛力帆把头探了出去。

窗户旁边就是水管,下面则是空调外机。葛力帆于是从屋里悄悄爬了出来。

攀着水管,脚踩外机,他很快就从二楼到了一楼。

来到徐家别墅外,瞅着墙上的报警器,葛力帆掏出了那个有着很长名字的设备。葛力帆打开开关,调解设备的指针,不多时只听“啪”的一声,报警器后的电源处爆出了一个小火花。

葛力帆接着便踩着垫好的石头翻墙入内。

进到院内,葛力帆躲进了树丛里。

他屏息静气,见没人发现便掏出一个小本,拿笔在上面画着院子的地形。

而就在他勘察之时,别墅的正门不期打开,徐天鹤竟走了出来!葛力帆急忙藏起!很快一个老女佣随后跟出,追着徐天鹤:“少爷,这么晚了就别出去了,要是老爷打电话过来……”

徐天鹤回身就给了老女佣一嘴巴:“我他妈还轮得到你管?!”

说完他扬长而去。老女佣捂着脸呆立良久,很是委屈。

而正当老女佣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她无意中居然看向了葛力帆!

葛力帆心中顿时一凛!

定睛瞧了瞧漆黑的树丛,其实什么也没发现的老女佣随后便步向了别墅。

葛力帆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幸运地发现了惩罚徐天鹤的切入点——只见他在本子上写下“女佣”二字,随后在上面打了一个圈。

正在值日的葛力帆见班里无人,便来到储物柜,将徐天鹤遗留在那里的棒球棍拿走了。

打球时被人不小心碰到了手链,徐天鹤当即冲向了对方:“你大爷的!蹭脏我手链了知不知道!!”

同学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操,不上了!!”

徐天鹤一边擦着手链一边转身离开——这一切都让一旁的葛力帆默默看在了眼里。

很快回到教室的徐天鹤就被班主任叫走了。葛力帆随后来到教室,正好看见手链在桌上!

把它拿在手里,葛力帆如获至宝。

“咔哒”一声门开,葛力帆走进了家门。

葛妈妈说道:“回房间吧,家教在等你呢。”

“让那个老太婆走吧,今天作业有很多……”

门开的一瞬,葛力帆顿时眼前一亮!因为在他面前的并非什么老太婆,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大姐姐——乔诺!

乔诺尴尬起身:“嗨,嗨……你好……”

“你干嘛替我说话?”

“我希望你妈妈能对你有一个客观的评价。”

“我的意思是你干嘛替我承诺下次数学考试一定能考好?!”

“因为你可以。”

“就凭我跟你讲了一些知识点?”

“我最主要的是凭这个。”乔诺说着指向写字台上的那个有着很长名字的电子仪器,“一般人做不出这个对不对?”

“……”

“那么他们都会的数学怎么可能难倒你?”

乔诺拉过葛力帆的胳膊,往上一露袖子——那排被烫的烟眼顿时映入她的眼帘!

“这怎么回事?!”

葛力帆拼命将胳膊收了回去:“……我的一个同学……”

“帆帆,别的我或许帮不了你太大的忙,唯独这件事,我绝对可以帮你帮到底!”

此刻的葛力帆好似看到了希望,但——

“证据都在我身上,去哪儿取证?”葛力帆问道。

“要找新的证据嘛。”乔诺回答道。

“官司输了还取什么证?”

“我可没告诉你官司输了。我只是说暂时遇到了困难……”

“可你请来的律师不是很厉害吗?”

乔诺胸口一紧:“……就是这个环节出了点儿问题……”

“我不想打官司了,”葛力帆说道,“法院什么的根本没办法惩罚那些恶人!我不想你再为我跑前跑后累死累活!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时间很快,我能忍,真的!”

帆帆为了不让母亲操劳,居然说自己可以忍受屈辱!这话在葛妈妈听来相当难受!本不想再打官司的她此时此刻为了儿子,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别说傻话!我不会让我儿子再受屈辱,一分钟我都不要!!”

然而——

玻璃纷纷破碎,楼下暴民丢来的瓶罐石头砸进屋里!相拥在一起的葛家母子的剪影仿若一堆即将被暴风刮得灰飞烟灭的土堆。

此刻在母亲怀里,葛力帆的眼中唯有杀意!!

终于在一天晚上,戴着手套的葛立帆,从柜橱里取出了此前偷来的棒球棍。

“少爷,是我不好,我不该碰您的东西,可我也是不小心啊!”

“你他妈还说?!”

“少爷啊!”

“赶紧给我去借钱!今天不给我拿来一万块,你老命就别他妈想要了!!”

楼上传来徐天鹤怒骂保姆的声音!蹲守在别墅院子里的葛力帆终于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很快,老女佣便快步走出了别墅。

见老女佣出院,葛力帆把背包里的球棍取了出来。

手里拿着棍子,葛力帆忽而觉得它沉甸甸的,只有将其拄在地上才可以。但其实这根球棒一点也不重。

汗水浸透了头发,葛力帆却不去擦——他斗争着、纠结着,同时也拼命的让自己内心的颜色,与当下所处的环境一样漆黑。

终于,老女佣回来了。

葛力帆捡起一块石头,丢向了老女佣。

“啪”,石头落在了老女佣脚前。她朝后院方向张望,漆黑中只见一个不高的身影正在朝自己招手。

“少爷?”

“来。”

对方声音不大,还有些稚嫩,听感上与徐天鹤差不太多,老女佣于是走向黑影。

“您怎么在这儿啊?”

可走到后院,那个人影却不见了。正当老女佣狐疑之际,葛力帆从一旁的树丛里猛然窜出,并卯足全身之力,将球棒挥向了老女佣的后脑!!

“噹”!!

老女佣趴到在地,一动不动!

葛力帆急促地喘着气,用球棒捅了捅老女佣。死了!果真是死了!

他赶忙从兜里掏出手链,丢到附近的草丛,随后快步来到垃圾桶,将球棒胡乱丢了进去!

再望一眼那名素不相识的死者,葛力帆吓得翻墙而出,就像那个人并不是他杀的一样。

听完葛力帆的叙述,葛妈妈扶着椅子艰难地坐了下来,她已没有力气再做任何事了,而乔诺则感到天旋地转。不可否认,是她给了葛力帆迷途知返的希望,但同时也因为她的疏忽与无能,令这个孩子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炼狱。

现在这里唯一清醒的,就只有李旭尧了。

“帆帆……你这么恨徐天鹤,可为什么不去杀他,反而针对一个无辜的女佣?”他问道。

“我杀他易如反掌,但那样一来他就不会再承担过去的罪责了。我不允许他一了百了,所以他必须活着,活着接受应有的惩罚!”

“但杀人的罪责他没理由承担。”

“他之前种种的罪行累加在一起比杀人还恶劣!而且他已经杀人了——他把我和我的生活都杀死了!!”

葛力帆怒吼着,就像一个想让生者知晓自己仍旧存在的死魂灵,撕心裂肺,却又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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