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不觉卷起来了
晚上回到家,雷大力快速清空了家里的杂物间。他把一张小桌子推到墙边,四面白墙,俨然变成一间监狱的样子。看来面对惹是生非的孩子,家长们的归宿都是成为火嫂。
布置好杂物间,雷大力转头透过窗户,看见小米正举着一瓶茅台,爬到了阳台窗边,还把手伸到外面。
小米威胁的声音响起:“雷大力,你要是让我坐牢,我就给你扔下去。”
雷大力很气愤:“你还会挑酒哦!给老子放倒!”
雷大力跑到阳台上,上前抓住小米,连拉带拽地丢进了“学习监狱”里,雷小米使劲砸门。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心里有些慌,边砸门边问:“你要让我学几个钟嘛?”
“两个钟!”
“上一个钟,歇半个钟能不能谈?”
“谈个铲铲!”
“我多做三道题,你送我一个钟。”
“你真当自己是捏脚哩啊?!”
雷大力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雷小米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怒意,于是决定改变战术——在能屈能伸这点上,雷小米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听他用软软的语气说道:“我想屙尿。”
“忍倒!”雷大力第一次决定拿出家长权威,好歹得绷久一点。
雷小米换了一副真诚且焦急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说:“忍不住了。”
“忍不住在屋里屙!”雷大力丝毫不为所动。
里面没了声音,雷大力以为雷小米见耍花样没戏,人老实了。但下一秒,雷大力就看见一摊液体顺着门缝流了出来。雷大力惊呼一声,赶紧打开门,只见小米乐呵呵地端着水杯,里面只剩半杯水,还不停地扭着小屁股唱着:“雷大力,大傻子,雷大力,大傻子……”
雷大力一把将小米拉出来,愤怒到了极点:“我咋个生了你这个货色哦?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打你?”
雷小米凑到雷大力眼前,笑嘻嘻地说:“你舍不得。”
雷大力听后,瞬间失去理智,一巴掌打在小米的屁股上,小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小米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老爸真的会打自己。
雷大力仍处在愤怒中,咆哮着:“我本来不想逼你,但是别个娃儿都快学成爱因斯坦了,你连门都还没入?学区房靠不住,只能靠你各人!”他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拿过卷子,“你看下,培训班模拟测试你考好多分你晓不晓得?14分!14分是啥子概念?!老子当年全部选C也能搞个30分噻!”
雷大力气得语无伦次,他把手里的模拟考卷子揉成一团丢给雷小米。
雷小米慢慢起身,把地上的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茅台倒了一杯,摇摇晃晃地端过来。
雷小米想像以前一样哄一哄雷大力:“走一个,莫生气,我以后都选C!”
雷大力心累地瘫坐地上,感觉气数已尽……
在辅导熊孩子学习这件事上,真是没有一个家长能“幸免于难”。
夜深了,雷小米在雷大力的要求下,依然坐在“学习监狱”里,电脑上的英文课程正在发音:Grandmother(奶奶、外婆)。雷小米用尽全力模仿。
雷大力呆坐在客厅,听着小米读英语,像一声声怨念的骂人,他绝望地盯着天花板。这种绝望,让雷大力开始思考一些深刻的问题,比如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外星人,外星人需不需要上学,他们的亲子关系会不会也因为孩子的学业问题受到挑战?此刻有没有一个外星人也像自己这样,绝望地坐在沙发上……
第二天,陪读到深夜的雷大力幽怨地坐在澡池边更衣室的门口,他光着身子,披着浴巾,直勾勾地盯着池子里光屁股的客人。火哥坐在他旁边,忍不住开口:“大哥,你望了一天客人的裸体了,再望下去,客人会不舒服了。”
雷大力点了根烟,幽幽地说:“你晓不晓得,世上所有的地方,只有在我们这儿,人人平等。穿上衣服,你是哪个?脱光衣服,你又是哪个?人与人的相处,就像那个淋浴的阀门,一边控制热度,一边控制凉度,充满博弈……”
火哥吓得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雷哥,你是疯了唛?”
烟雾在雷大力四周缭绕,竟然给雷大力烘托出了一丝难得的神秘气息,他依然慢悠悠地开口:“这个是哲学。搞洗浴这么多年,我有一个本事,就算他们光倒屁股,我也晓得他们是做啥子哩。”
雷大力盯着一个戴着眼镜正在泡澡的中年男人,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掐灭烟,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火哥盯着雷大力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要发神经了?”
眼镜男正泡得满头是汗,一转头就发现雷大力坐在旁边,笑得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眼镜男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用眼神问:你要干啥?
雷大力故作高深地说:“兄弟,泡得舒服吗?”
听着雷大力的声音,眼镜男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不知道他这是要唱哪一出,于是反问道:“做啥子?”
雷大力接着问:“你哩娃儿是不是在读小学哟?”
眼镜男感觉莫名其妙:“你有啥子事唛?”
雷大力问出了核心问题:“你哩娃儿是不是很优秀?”他已经魔怔了。
眼镜男更加费解了:“你到底要搞哪样?”
“我想跟你……聊一下。”雷大力靠近眼镜男,他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丝毫没发现身上的浴巾在眼镜男的面前掉下了。眼镜男瞪大了眼睛从下往上看去,他已经开始害怕了,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心想,这怕是遇到变态了。这一刻,眼镜男的内心翻江倒海,他想了无数种自卫的办法,最终都转化成了一声尖厉的“啊——”。
火哥见状,飞快地跑过去拖着已经全裸的雷大力往浴池外走。雷大力还在挣扎:“我聊一下,就想聊一下,我想知道他哩娃……”
火哥打断他:“不,你不想,你什么都不想,你做个人吧!”
被拖到外面的雷大力终于清醒过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全裸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发出了同样尖厉的“啊——”,赶紧又奔回更衣室穿衣服……
在不远处玩耍的雷小米和箭箭互相对视一眼,箭箭说:“你爸爸可能疯了,是你逼疯的。我妈说过,她要是死了,一定是被我气死的。”
雷小米望望箭箭,小小的年纪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箭箭虎头虎脑地问:“是因为有了我们,他们才变得不开心的吗?”
雷小米耸耸肩:“可能他们生我们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要是他们想明白了,还能生下我们?”
箭箭懵懵懂懂地点头:“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沉寂了几天后,雷大力又精神了。一大早,他打电话约刘真真见面。他这个人一向喜欢剑走偏锋,另辟蹊径。虽然之前那几次他把另辟蹊径走成了死路一条,但是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争,他既然上了战场,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雷大力带着刘真真径直来到省博物馆,然后直奔春秋战国展示厅,那儿摆放着各种珍藏古物,他们穿行其中,颇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刘真真很是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大早上把我约来这里。”
雷大力兴奋地说:“我把澡堂子的客人建了一个群,信息互通,打探到了一个内部消息,求知一小现在都不搞西洋乐,为了弘扬啥子华夏文明,搞了个古乐团,正在招娃儿,那是个好机会!小米学其他肯定来不及,我帮他选了一样乐器,冷门、有档次、有竞争力,最重要哩是,容易学!”
雷大力停下脚步,只见一座巨大的编钟赫然屹立在两人面前。
刘真真震惊了:“大哥,你太有想法了。但这玩意儿去哪儿挖啊?”
雷大力有些得意:“我已经查到了,网上都有卖,不贵!”
刘真真还是觉得行不通:“那谁来教呢?”
雷大力挑了挑眉:“跟我走!”他带着刘真真转战到一家养老院。
养老院里,一位看上去起码有80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无神地望着面前的碗。雷大力和刘真真站在不远处有些绝望地看着他。
雷大力也有点泄气了:“问了一圈儿,他就是专门敲编钟打击乐的教授。”
刘真真有些难以置信:“这岁数还敲得了钟吗?感觉都可以给他送终了。”
老教授拿着筷子开始有节奏地敲碗,呼唤护工。
雷大力自我安慰道:“听听这节奏,多有生命力。”雷大力走过去,客气地喊了声,“李老师。”
老教授慢慢抬头,把他认成了护工,缓缓地开口:“银耳汤……加点糖。”
雷大力解释道:“李老师,我是来请您教我儿子敲编钟的,您跟我去我家行吗?”
一听到“编钟”这两个字,老教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也顾不上喝银耳汤了,立刻就要跟雷大力走。
雷大力在养老院里一顿忙乎,终于取得了老教授家属的同意,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将老教授接到家中授课。
夜晚,一座编钟已经屹立在雷大力家的客厅里。
老教授坐在编钟前,他换了一身新衣,此刻,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老教授用超级慢的语速颤颤巍巍地说:“我,很,感,动!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那门古老……而又高雅的……艺术。从今天起,雷小米,你,就是……我哩……关门弟子!你要担负起振兴……”
雷大力实在等不下去了,直接把小米推上前,顺便鼓舞他:“看嘛,你哩担子好重哦!鞠一躬!叫师父!”
小米站在编钟前,呆呆地鞠了一躬:“师父。”他还是蒙的,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呢?
老教授还沉浸在刚才的感动中:“振兴华夏……编钟文明……的重担……”
雷大力拿着锤敲了一下编钟,然后快速递到老教授手里强行打断了他的感动。雷大力满脸堆笑地对老教授说:“我们开始吧。”
雷小米虽然五音不全,一会儿不靠谱,一会儿不着调,但是编钟主打的就是一个冷门,雷小米在呆蒙中忘记了反抗。雷大力见小米没有跑路,一颗焦灼躁动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但是幼升小不是艺考,光有才艺还不行,文化课也要达标。在刘真真的统筹和规划下,雷小米最后上了一个幼升小补习班。
出乎意料的是,雷小米没有逃跑,除了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他没有别的想法。他已经没有妈妈了,自从老汉儿认识了“女魔头”刘真真,他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这个家怕是快容不下他了,他想。
早上,雷大力送雷小米去上学。雷小米坐在后座上,一改从前摆烂的瘫坐姿势,板正地坐着。他怀里抱着小书包,一脸愁容地望着窗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让他现在还要靠雷大力养活呢。
父子俩走在培训班走廊上,雷小米没有跟爸爸道别,抱着书包默默往教室走去。
雷大力看着儿子走远,喊了一句:“小米。”
小米回头看着他,雷大力举起拳头示意加油,小米没有理会,转头便淹没在去上课的小孩大军之中……
雷大力也纳闷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呢?
今天是刘真真女儿的生日,刘真真特意请了雷大力和雷小米去家里吃饭。雷小米下课后,便被雷大力接到了刘真真家。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进刘真真家。家不算大,是一套紧凑的小两居室,在微黄的灯光下,整个家看起来还是挺整洁温馨的。
桌上摆了几个菜,还开了一瓶红酒,刘真真还在厨房忙活着。
雷大力、雷小米和妹妹围坐在桌前,似乎没有人想说话。小米也只是坐着,不动筷子。当一个吃货不爱吃东西了,说明他没有快乐了。
雷大力疑惑地问:“咋个不吃?”
雷小米有点恐惧地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刘真真说道:“看着她,有点饱。”
不多时,刘真真从厨房里端着蛋糕出来放到妹妹面前。“乖女儿,生日快乐!”她一边说着一边点上蜡烛,“许个愿吧,宝贝。”
妹妹看着蛋糕,坦率地许了愿:“我希望能去爸爸那里住。”
整个场面又冷下来了,雷大力发现刘真真有点尴尬,他赶忙举起杯喊小米:“小米,快给妹妹祝贺一下。”
雷小米碰了下妹妹的杯子:“祝你心愿早日成真!”
不得不说,咱米哥也是个狠人。
气氛已经降至冰点,这顿饭,大家各怀心事地吃完了。
饭后,妹妹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学习,小米见状跟了进去。妹妹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状态,雷小米在她旁边呆坐了一会儿,也拿起书来看。
没多久,餐桌前的雷大力已经喝得有点陶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桌上已经一片狼藉,他又开了一瓶红酒。
刘真真找话题聊起来:“小米最近拼了啊,这次考得不错,坚持下去肯定能行!”
雷大力有点得意:“我就说我儿子脑袋灵光,随他妈。”
刘真真酌了一口红酒:“小米妈妈做什么的?”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这是雷大力的高光时刻。
雷大力的语气都跟着昂扬起来:“医生,上海医科大学毕业,是个学霸,她来我们这里实习,就这么遇到了。”
刘真真觉得很不可思议:“人家一位大医生怎么会看上你这小老板啊?”
雷大力来了兴致:“那时候我刚开洗浴中心,有一天几个人来闹事,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跟人动了手受了点伤,后来我去医院急诊,正好她值班,我就一眼相中了她。”
刘真真有点惊讶:“一眼就相中了?”
雷大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笑得很开心:“我记得当时她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和额头。但光是看倒眼睛,我一下子就被征服了。她眼睛真的太漂亮了,不仅大,还水亮亮的,我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后来啊,就天天找她摆龙门阵(1)……她心事重,总是不高兴,我就把过去倒霉好笑哩事跟她讲,讲了两个多月,她终于肯多跟我说几句话了。后来……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刘真真笑了:“那你过去也够倒霉的。”
雷大力有些无奈:“那时候我啥子也没有,只能逗她笑一笑……”
刘真真也有点惋惜:“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雷大力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癌症,小米那时候不到2岁,还不记事。”
小米就算在看书,也是心不在焉的,他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生怕雷大力做错事。他时不时透过门缝警惕地盯着雷大力和刘真真,听他们聊得高兴,小米终于不放心地小声说道:“你妈千万别看上我爸啊!”
妹妹低头看着书,眼睛都不抬一下:“我妈谁都看不上。”
雷小米反驳道:“她看得上你啊。”
妹妹冷冷地“哼”了一声。
雷小米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啊?”
妹妹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雷小米看到妹妹的书桌上摆着高高的一摞书,吃了一惊:“你怎么学这么多东西?”
妹妹面无表情地说:“我妈要求的。”
在雷小米心里,刘真真早就是“女魔头”了。虽然她说话没有箭箭妈凶,但是他觉得刘真真比箭箭妈吓人多了。
“你喜欢跳舞吗?”小米百无聊赖地问。
妹妹摇摇头:“我只喜欢钢琴,可我妈说只会钢琴的话,考学没有竞争力。”
雷小米叹了口气:“人生都是这么苦的唛?”
妹妹从旁边地上的一个行李箱里拿了本书,雷小米发现里面都是妹妹的衣服和书籍。
雷小米不解地问:“你怎么不把衣服放到柜子里?”
妹妹平静地说:“因为我妈答应我,等我考完试,就让我去爸爸那里住,我每天都在盼着快点考试,很快了……”
妹妹说完看着小米,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冷漠,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
箱子里装的不仅是妹妹的行李,更是她的希望,就像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仰赖的一束光。有希望在,才能熬得住黑暗。
这时候,客厅餐桌前的刘真真已经喝得眼神有些迷离,她试探性地问:“那……你没想过再找一个吗?”
雷大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个样子,哪个愿意跟?”
刘真真听了这话,心头跃过一丝欣喜,她先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倒是想过,要是真遇到一个合适的,也不是不能在一起。”
刘真真微眯着眼睛看着雷大力,气氛有点暧昧,雷大力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缓解尴尬,雷大力举杯:“来,再喝一杯。”
刘真真突然冒出一句:“你跟我来一下。”
刘真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雷大力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有点摸不清这是什么套路,他想了想,鼓足勇气,起身跟上。
雷小米马上探出头来,吃惊地看着雷大力走进刘真真的卧室。
雷大力一进屋,就愣住了,只见满屋子堆着画板支架、围棋盘、大提琴、古筝……刘真真坐在床边的钢琴前,有点骄傲地说:“都是我女儿的。”
雷大力看着墙上贴着的妹妹跳拉丁舞的照片,以及各种考级的证书。
刘真真知道雷大力觉得不可思议,便解释说:“谁知道哪棵树会开花?只能多学一点。为了辅导她,我都学会了。”说着,刘真真在钢琴上弹了起来,雷大力坐在旁边听着。
雷小米听着屋里的钢琴声,更担心了:“我爸和你妈都开始跳舞了!”
刘真真停止弹琴,看着雷大力,有点悲凉地说:“我原来也是个学霸,心里装着事业和理想……”刘真真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为自己找补。
雷大力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
刘真真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间亮起了光,但又迅速黯淡下来:“后来生了妹妹,就把工作辞了,全力辅导她。离婚那点抚养费根本不够养育她的,有时候紧张起来,信用卡都逾期还不上,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卖掉了吧?”
刘真真苦笑了一下,雷大力有点惊讶。
虽然辛苦,但刘真真丝毫不后悔:“可我不觉得因为孩子牺牲了什么,相反我特满足,我投入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
雷大力等待着刘真真的答案。
“因为妹妹优秀,所以更不能泄劲啊,想要给她更多的选择,我这个当妈的就没得选择了……优秀是要付出代价的。”刘真真越说越有一种悲壮感。
雷大力被感染了,甚至有点被同化了:“说实话,我现在是有点理解那些妈妈了……”
刘真真很是无奈:“我知道妹妹更喜欢她爸,没关系,我宁肯她现在怨我,也不要她将来怪我。等她长大,她会理解的,一定会……”
如果说父母关爱孩子是一种本能,那么会爱孩子则是一种技能。多少父母都在以“爱”和“为你好”的名义绑架孩子,这究竟是父母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可怜天下父母心,同是天涯沦落人。雷大力看着刘真真,多少是有点理解她的,刘真真也看着雷大力,脸上有特别坚定的表情。此刻,两个人之间已是较为暧昧的距离,灯光昏暗,刘真真有些迟疑:“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雷大力也是成功追求过学霸的,不是什么钢铁直男,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他觉得自己知道刘真真的心思了,但他也没有想太多,就说:“没事,你直说……”
“我……”
突然,卧室门被打开,妹妹抱着琴谱走进来,雷大力被吓了一跳,尴尬地站起来。
“我想练琴了。”妹妹平静且冷漠地说。
刘真真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刘真真家出来,在那条陡坡上,雷大力有些愉悦地哼着歌,领着小米往坡下走着。
雷小米看着雷大力,略带讽刺地说:“你好开心哟!”
雷大力不知道雷小米话里的深意,又或者知道了刻意避开。他说:“你现在这么努力,我当然开心噻。”
雷小米转头,长长地拖出一个音:“哦——”
雷大力开心地蹲下:“来,背着你。”
雷小米跳到雷大力背上,问:“你不怕刘真真唛?她打电话的时候像个‘女魔头’。”
雷大力轻轻拍拍雷小米的屁股:“人家只是工作认真负责。”
雷小米拍拍雷大力的头:“雷大力,我们先说好,你们要是结婚,我不得喊她妈妈。”
雷大力忽然顿住,想了想,对小米说:“不会的。”
不会什么呢?小米没有追问,他自以为是地回应道:“我想你也不会。”
雷大力笑了笑,父子俩的背影往坡下走着,影子拉得很长……
自从上次给妹妹过生日后,雷大力与刘真真之间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两个人都没有继续上次被打断的话题。雷大力开始隔三差五地出来跟刘真真开妈妈群的线下讨论会。
休息站里,几个妈妈围坐一圈,只有雷大力一个爸爸。几个妈妈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录音笔、手机摆在桌上,全部就绪。刘真真坐在正中间,雷大力坐在她旁边,非常默契。
刘真真用领导般的口吻说:“这次考学小分队一共五人,我们的原则是互帮互助、资源共享,我来说一下这次行动的流程……”
这庄严、紧张的气氛,知道的是备战幼升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有组织地为非作歹。这种特别行动,刘真真实战过多次,已经驾轻就熟。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她女儿也要参战,刘真真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更不敢掉以轻心。
实战的这一天,雷大力把车缓缓地停在求知小学对面的马路边上。雷大力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望向不远处的小学门口保安室。车上,刘真真和几个妈妈眼神对视一下,随后众人纷纷下车,有种电影里抢劫银行的即视感。
大家心里都熟练地背诵着刘真真传达的流程:“首先是投考,需要先把简历送进学校保安室,简历一定要漂亮。”
雷大力和妈妈们越过斑马线往学校门口走去,迎面走来另外一拨刚送完简历的家长。两拨“团伙”在马路中间擦身而过,彼此打量,心照不宣,空气里仿佛有浓浓的火药味。
到了保安室,雷大力率先将一张A4纸大小的简历递给保安,随后见刘真真和众妈妈纷纷拿出书本一样厚厚的简历,雷大力看傻了眼,感觉不妙啊!仿佛自己是一条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保安把一摞学生简历放进一个箱子,起身走到教学楼的走廊尽头,门打开,随后伸出一双手接过箱子,门又关上,接箱子的人并没有露脸,整个过程都颇为神秘。雷大力抬头一看,见门上挂着“招生办公室”的名牌。
交完简历,回家等通知。报名只是第一环,学习一刻都不敢放松,雷大力除了接送、观摩雷小米上学,就是跟刘真真交换报考情报,关于大人之间的事,两个人依然心照不宣。刘真真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是看雷大力的眼神,大有看半个自家人的意思。
这一天,雷大力正蹲在培训教室外面观摩小米上英语课,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雷大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转头看向另一侧家长休息区的刘真真,她也刚收到信息,两人远远地对视一眼。
随后,雷大力和刘真真从狭小的走廊越过一间间教室,来到一个楼梯间,与特别行动小组的另外三个妈妈会合,大家拿着文件夹互相传阅。
这是流程的第二步:报名成功,群内成员集合,定期分享搜集到的考试信息。
刘真真发话:“这两天考试时间就应该出来了。大家千万不要放松,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孩子的前途,成败在此一举了。”
最后一步,便是耐心等待群里通知考试的时间。
一天天忙下来,雷大力感觉既疲惫又充实,焦灼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早上雷大力正在阳台上晒衣服,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考试时间终于来了。他转头透过窗户望向“学习监狱”,看到小米正在学习的背影,雷大力顿时信心百倍。
求知小学特长考试那天,考场礼堂后台的走廊上热闹非凡,孩子们有抱着琴的,有背着剑的,有拿双节棍正在墙角狠抽的……还有正在做赛前动员的家长,整个场面好似武林大会。雷大力和小米则以一种恢宏的场面出场,只见他俩推着一架编钟穿行在人群中,开出一条几米宽的赛道,把其他家长和孩子都看呆了,雷大力脸上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在后台的角落里,雷大力调整着编钟,雷小米有些紧张,头上已经溢出汗珠。
雷大力安慰道:“莫紧张,我们小米能秒杀他们!”
“我想屙尿。”雷小米是真的紧张,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考试。总以为自己见过很多世面呢,在考试面前仍然只是一个紧张的小孩子。
雷大力习惯了雷小米耍花招,只道:“等一下,最后再练一下!”
“棒棒不见了!”雷小米发现敲编钟的小锤不见了,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
雷大力火速从旁边饭盒上捡起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丢给小米,说:“我给你找,你拿倒这个先练习《春江花月夜》,背谱子,预备,敲噻!”
雷小米忍着紧张的尿意,拿着筷子敲下去,编钟发出悠长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是雷小米制造的,而是从他们身后传出来的,熟悉的旋律在耳畔萦绕,父子俩都蒙了,对视一眼,慢慢走向舞台侧幕……
透过侧幕,只见一座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编钟矗立在舞台上,一个女孩穿着一身汉服,头上戴着精致的假发髻,奏出一首《春江花月夜》,悠扬动听……
雷大力和雷小米都蒙了般地杵在原地,打破雷大力的头都想不到,这个小女孩,竟然是妹妹,刘真真的女儿。
雷小米还在想,那我一会儿还上不上啊?
这时,老教授坐着轮椅从身后出现,他喊:“小米,从今天起,你,有师妹了!”
雷大力冲到老教授身边问:“这是搞哪样?!”
他一回身,就看到刘真真站在那里,一脸为难。
雷大力望着她,没有说话,是在期待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雷大力不知道自己还能对她期待什么。
只听刘真真满含歉意地解释道:“妹妹钢琴考级发挥不好,我担心特长证书竞争力不够,所以私下让妹妹学了编钟。上次在家里就想跟你说,被妹妹打断了……”
好吧,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雷大力除去愤怒,一种自作多情的讽刺感也涌了上来,他愤怒又难堪地注视着刘真真。
“别介意啊,两个孩子公平竞争嘛……”刘真真甚至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来。
雷大力急了,他把小米推到刘真真面前:“这他妈怎么公平竞争嘛,小米只有这一个特长!”雷大力觉得不够,又转头对着老教授发火:“你这老头也真的是过分!小米不是你关门弟子唛?”
老教授有点委屈,他有他的立场:“弘扬文化是大事,怎么可以随便关门?多一个人学习,就多一分传承,多一分传承,就多一分希望,让我们的传统文化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雷大力气得说不出话来,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雷小米满脸涨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尿裤子了……
雷大力见状愣住了,刘真真也惊住了。雷小米转头望向远处的舞台,聚光灯下,妹妹正光芒四射地表演着编钟,而自己的裤脚,尿还在往下滴答滴答。
雷大力彻底绝望了……
(1) 摆龙门阵,在四川方言中意思是“讲故事、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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