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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伴君如伴虎


两军阵前,战马凛凛,西风瑟瑟。

军师附在忽穆烈耳边,如此这般,细细说了一番。

忽穆烈鹰一般的双眼掠过方砚山,掠过白若梨,他思量着军师献的计策,旋即,沉声吩咐兵丁:“将方夫人带回去。”

兵丁押着白若梨回死牢。白若梨两步一回头,看着一身戎装的方砚山。她的眼神成了画笔,一笔一笔地将方砚山画进心里,画成永恒。

“砚山,我等着你胜利的消息。此生,除了你,我的心里没有过别人。”

白若梨说着,唱起了一支《诗经》里的曲子:“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她的话,她的歌声,随着风飘向方砚山。方砚山紧握着长枪,一脸的风霜雨雪。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有疑惑。从阿九初初即位时在紫宸殿提出要立她为后起,从他在黄河边那场战争中胯下受伤起,抑或许,更早,从在黑水镇,她带阿九回来做账房先生的时候起。

阿九一次次命殷鹤往将军府送东西,他也是知道的。这一次,西狼人掳了白若梨,阿九难得地下令开战,他更觉不是滋味了。

阿九心里有白若梨,这一点他是确定的。白若梨心里到底有没有阿九,他不确定。这份不确定,折磨了他好多年。他因不确定所致的一次次试探、梦呓、小心翼翼,也折磨着她。

夫妻一场,他们之间的这种折磨,是从来都没有消散的。

他满腔报国之志,不可能带着白若梨远离庙堂。他知道,如果他走了,朝廷再也不会有“主战”的人,整个民族的脊梁就断了。皇室、官员、百姓,将会彻底地在西湖暖风、山河一隅里,失去抵抗,直至彻底沦陷。

他只能留在朝堂为官。留在朝堂,就必须面对阿九。阿九,就始终是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根刺。无法拔除。

“如果阿九一直都是账房先生,你会选择他吗?”方砚山曾问过这个问题。白若梨有过一霎的思索,很快说道:“不会,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选择他。”

方砚山捕捉到了她那一霎的思索。心里的隐疾,更重了。

他越是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越是放不下。

好多次,他从边关回去,到府门外,他总要停下,站一会子。他怕他的幸福,没了。

现在,他在白骨露野的战场上,听到白若梨唱的歌,兀地就流泪了。“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有天上明亮的太阳作证。

他将一腔柔情,化作一身硬骨,提起长枪,喊了声“杀”,战鼓敲响。

又是一场恶战。

将军的威武,鼓舞了士气,全军奋勇。

到夜幕来临,休战时,中原士兵虽折损两千余人,却斩敌三千。士气高昂。

辽阔的大草原连上天际,皎洁的月光洒下。

驻扎的军营内,处处都是燃起的篝火。

方砚山坐在帐内,撰写军报。军中伙夫端来的饭食,一口没动。他想不明白,今日忽穆烈为何突然又饶了白若梨一命,这其中有何鬼祟。

忽地,他听到帐外有异响。

他本能地出去查看,见一袭黑色的身影敏捷地往西北方向奔去。他连忙追过去。

约莫一刻钟,那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待方砚山返回的时候,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

狼嚎一阵接着一阵。

西狼军的死牢中。

白若梨抱膝坐在地上。

她突然发现看守她的鞑子,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依稀听见鞑子们说,西狼现在腹背受敌,形势危急。今夜,漠北运回许多伤员,忽穆烈下令救治。军中人手被抽调许多,已乱作一团了。

白若梨暗暗缩在角落里,眼睛看着外头。

她意识到,今夜或许是一个极好的逃脱时机。

她得把握住。

片刻,她捂着肚子,大声叫喊。那看守的鞑子不耐烦,用生硬的汉话道:“喊什么!”

“小哥,我似乎是中毒了,腹内绞痛……”

白若梨说着,倒在地上:“你得给我找个军医看看。大汗没有下令杀我,我若死在这牢里,你无法交代的……”

鞑子骂骂咧咧地开了牢门,进来,想一探究竟:“别装死!你怎么会中毒?”

他话音未落,白若梨的银针已刺穿他的喉咙。

死牢里另一个鞑子见状,连忙扑过来,离白若梨还有一丈远时,一根银针射入他的死穴。他的刀还未来得及拔出,便倒在地上。

白若梨换上鞑子的衣裳,低着头,走出死牢。

果然,今夜戍守松懈。兵丁们来来去去,个个都是急匆匆的。她挨着帐篷的边沿,探看着,没有人注意到她。

白若梨混在巡逻的队伍里,鬼使神差地出了西狼军营。

有个小兵要去方便,她假意同他一起,到离军营数十步远的草地,她一把捂住小兵的嘴,胳膊勒着他的脖子,直到小兵咽气。

她拔腿就跑。

她要去找砚山,同他会合。

她知道,他一定很担心她。

当穿着西狼兵服的白若梨出现在营前,几个放哨的中原士兵急忙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有探子!”

白若梨忙道:“大家莫慌,我是将军夫人!”

她摘下头盔,长发倾泻而下。

士兵们慌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方砚山跑了出来。

“若梨!”他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她。

“砚山……”白若梨见到丈夫,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一瞬间就哽咽了。

两人紧紧相拥。

须臾,方砚山牵着她的手,回到帐内。

白若梨将她逃出来的经过,讲了一遍。

方砚山凝眉道:“若梨,你如此顺利地逃出来,倒叫我不安。”

“有何不安?”

“总觉得西狼军不会松懈至此。”

白若梨思忖道:“特殊时期,松懈也是难免的。横竖,我现在逃出来了。砚山,西狼再也不能拿我来掣肘你了,你就放开手脚,打下去吧!”

方砚山想起今天追赶的那个黑衣人和暗中盯着他的眼睛,沉重道:“若梨,我担心官家起疑啊。朝廷多年没开战了,此次我领兵出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个不慎,朝野中便会有闲言。”

“你为国为民,浴血奋战,官家有什么理由疑你?”白若梨道。

“若梨,你难道忘了天命七年黄河边那场战役了吗?”方砚山道。

白若梨沉默了。

良久,她道:“可是,宋家已经倒了。官家废了宋丹青,贬斥宋誉铭去了岭南修渠。宋誉铭已不能再在官家面前进谗言了。再者说,这次发兵,是官家的圣谕,他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你强求的,他疑你什么?”

“若梨,伴君如伴虎啊。”方砚山慨叹道。

“砚山,你现时已经惧他到如此地步了。”

“我并非惧他。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我不在乎军功,不在乎声誉,亦不在乎青史之上,后人如何评说。我是不想连累你,连累族人,连累灵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方砚山道。

夫妻两两相对。

白若梨吃了盏冷茶,道:“砚山,我原想留在军营里,与你并肩作战。刚思量了一番,你说得有道理,我回临安去吧,同官家讲清楚。”

方砚山犹疑,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白若梨道:“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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