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乌兰的孩子,做了帝王
入夜了。昭阳殿没有点灯。
四处一片漆黑。
檐下的风声,时急时缓,将治丧的声音、念经的声音若隐若现地送来。
马南星扶着白若梨,走到庭院。白若梨嘱她在外面等,自己一个人推开门,迈了进去。
阿九的尸首被抬走了。乌兰却仍坐在他咽气的那张榻上,一动不动。胆汁的味道、药的味道、腐烂的味道,似乎仍然萦绕着这个新寡的女人。
“乌兰——”白若梨唤道。
乌兰钝钝地抬起头来,她在这几个时辰的黑暗里,凝固了。
“姐姐,我骑马,骑了很久,到祁州,给阿九寻了药回来,可他没有喝下去。你说,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笑了笑,又说:“嗯,他一定是生我的气。那么,我也生他的气。我才不要输给他。”
白若梨循声摸索到她身边,抱住她。
“乌兰,九郎走了。”
“走了?姐姐,他去哪里了?”
白若梨摩挲着乌兰额前的发:“九郎这辈子太累了,一口气悬了几十年,如今,他终于卸下担子,多么好。”
“姐姐,知意走了,他也走了,人间空了一大半了。”
这句话,让两人的面庞都潮湿了。
白若梨道:“乌兰,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呢?不管你想去哪里,姐姐都送你去。有姐姐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她在勤政殿跟殷鹤几番交涉,殷鹤终于答应了她。“孟氏”,殉葬,永远失去做皇太后的资格。乌兰,可活,以别的丝毫威胁、损害不到皇室的身份。
白若梨从心底希望乌兰后半生快乐。这刀光剑影的宫廷,这暗流涌动的临安,不待也罢。这里有太多沉重的旧事。离了这里,乌兰或许会从丈夫、女儿死亡的阴霾中走出吧。
“姐姐,我哪儿都不去。”乌兰说。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坚定:“以前,我总以为,我想离开。可就在今日,我明白了,我那时不过是以一次次的佯作离开来遮掩我对阿九的感情和失望罢了。我每次在离开的路上,都在心里隐秘地渴望,渴望他将我找回。只是这一点,我从来不肯承认。姐姐,我十六岁进入临安宫廷,遇见阿九,嫁给他,同他生儿育女,一张榻上躺了多年,这里早就是我的家了,你明白吗?”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有些依恋,就像枯荷上的露,在生离死别时,方渗出。
在阿九合眼的那一刻,在他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了决定,留下来。
因为,小五。
因为,那些虚实相间、让人难以看透的预言。
因为,冥冥之中,她觉得有未了之事,必须经她之手,才能尘埃落定。
先帝驾崩之后,其继后孟氏因悲伤过度,随之而去。
两副龙凤棺,赫然摆在灵堂。
按祖制,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入地宫。
礼部、工部官员,筹备着“帝后合葬”事宜。
六月廿七,时冲庚午,大雨行时。
刚做了一天太子的刘小五,在众目睽睽下,在内侍监拖着尖利又古老的长腔下,于灵前登基。
“先帝受命中兴,德侔帝王。忽而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顾重天下,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定年号为祥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诏书念罢。
他穿着司织局赶制的龙袍,接受着百官叩拜。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透过白布漾成的死亡,直冲云霄。
他是帝王了。
他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了。
殷鹤一身黑衣,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边。就在半个时辰前,临安歌谣中传唱的人物,有所谓“储君”之命的人物梁国公暴病身亡。
殷鹤满脸煞气,满脸期许地望着新君。
人群之中,同样望着新君的,还有身着戎装的白若梨,马南星,以及更换了一身宫装的乌兰——
她脸上多了几道长而深的、红色的疤,惟妙惟肖。任谁都难辨其真颜。
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勤政殿的掌事白辞。
忽而,天裂西北,广三四丈,有声如雷,野雉皆鸣。
狂风大作,吹灭灵堂上成排的灯盏,吹灭刘小五作为新君向天地祖宗上的香。
如此异象,众人只在古书上见过,皆瞠住了。
不多时,几个在灵前烧纸的小内侍惊恐道:“先帝之棺渗血了,渗血了……”
与此同时,濠州钟离,有饥民暴动。守城军中一个本是前去镇压的兵卒,转过头来,一刀砍掉守备长的头颅,带领着饥民,冲到官衙抢粮。一夜之间,名震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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