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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赌局


那晚网上突然冒出那么个小丑头像,搞得黄赫心烦意乱。一觉醒来后,他头疼得要命。

这是老毛病了,去医院也查不出问题。

他自己很清楚问题所在,非要整个名词,这就叫“暗网综合征”,是暗网接触久了,脑部频繁遭受强烈刺激所致。

这跟感冒发烧一样,都是身体给主人信号:你小子别上暗网了,老子受不了。

黄赫狠狠地敲了敲脑袋,像是对大脑表示抗议,然后打开电脑,查找本市的心理医生。这也是多年来的习惯,头疼发作时,他需要心理疏导。

做心理疏导有个前提,得坦诚,对心理师说实话。

他不。

每个人都有秘密。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有些秘密,必须烂在心里。

他做心理疏导,很享受心理师的人性关怀,享受软言软语的过程。心理师绝不会刺激人,总是站在客户角度,用很多技巧,说一些抚慰心灵的话,有时还会放一些舒缓的音乐。每次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如是几次,头疼就跟着减轻了。

这就很好,是个有效的疗程,但也不无担心之处。最不放心的,是万一有心理师缺乏职业道德,对他催眠,探听其内心的隐秘,那怎么办?

他有两个应对办法。

第一个法子,自己平时也研究心理学,尤其是有关催眠的技巧和抵抗催眠的手段。研究多了,他才发现没有太多价值。他发现抵抗催眠的手段虽多,但说到底,还是靠内心固有的防御力。那玩意基本是天生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上限。

第二个法子,他在自己的车钥匙里装了个微型窃听器,通过手机的隐藏软件控制开关。每次见心理师前,就把窃听器打开,完事回家听一遍。试了很多次,还是这个法子好。在国外时,通过窃听器,他就碰到个试图窥探其内心的家伙,好在黄赫发现自己睡着后,就像只死猪,不管对方使什么技巧怎么忽悠,就是一个字不说。

这次回到国内,他买了新车。同样,他又在车钥匙里装了窃听器。他希望那个窃听器,永远不会用上。

开机后,他用自己的法子搜索。一会儿工夫,本市所有登记注册的心理师,就在一个网页上罗列出来。

他点了根烟,从头依次浏览,想找个靠谱点的。什么是靠谱?那没标准,靠感觉。看了一会儿,他确定了人选,那是个面相富态的女心理师,一看就很有亲和力。他刚要把相关资料记下来,目光突然被另一行的一张照片吸引了。那也是个女心理师,长发,面带微笑,肤色白皙,戴了副眼镜。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女人的长相,那分明就是苏曼宁。苏曼宁?她不是警察吗?怎么成了心理师?不,这人叫杨依,只是和苏曼宁长得很像。有这么相像的人?黄赫一头雾水,立刻入侵地方户籍系统。

一查才知道:杨依,29岁,越州本地人,是家中独女,其父叫杨子江,早年离婚,杨依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几年前杨子江病逝。

接着,他又查了杨依的学籍档案。档案上的杨依也戴着眼镜,样子有些青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苏曼宁是警察,这是个心理师,苏曼宁远在滨海,这里是越州。

但不管怎样,对黄赫来说,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个心理师,跟苏曼宁长得一模一样,这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给母亲准备好早餐,黄赫一把抓起新车的钥匙,匆匆前往杨依的心理诊所。杨依刚刚整理好办公桌,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他留着莫西干发型,笑容里透着自信。

“你好!我叫黄赫,我头疼。”黄赫的开场白很直接,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看了看杨依。

这个女人留着长发,眉眼和苏曼宁神似,气质却大为不同。苏曼宁从警校开始,就一直是短发,神情间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高傲,不好接近。当然,接近了她,感受到的还是高傲,除非把她征服。杨依给人的感觉是安静。“你好,黄先生,你是我开诊所以来,上门最早的客人,昨晚休息得不太好吗?”杨依的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很舒服。“是的,头疼。”

“头疼?”杨依明白对方说的一定不是病理性头疼,展眉道,“黄先生,你的工作压力可能有些大,方便透露工作性质吗?”

“哦,程序员。”“难怪,”杨依给黄赫泡了杯茶,接着说,“这很常见,不要有心理包袱,工作之余,可以多尝试一些户外运动。

那么,头疼时有额外状况吗?比如失眠?比如健忘?比如幻觉?”

“幻觉?不至于,就是无缘无故地疼,会影响睡眠,有时还会呕吐。”说着,黄赫做了个干呕的动作,随后抱歉道:“这可不是装的。”“呕吐?”杨依端起茶杯递给黄赫,轻轻皱起眉头说,“你不会有慢性咽炎吧?你身上有很大的烟味,工作时不可以少抽些烟吗?”

“呦,让你说着了。要不,你给我按按吧?”黄赫故意伸了个懒腰,来掩饰自己的直接。

“头部按摩?”杨依笑着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觉得有帮助。我有些好奇,你看过医生吗?它是持续性的,还是间歇性的?”

“间歇,一阵一阵的,几年来都这样,你怀疑病理性头疼?那不能。”“我不是那个意思,”杨依笑道,“我是说通过必要的检查,排除不必要的担心。”

“好吧。”黄赫说着,掏出手机递给对方。他叫杨依看的,是前些天刚回国时的入院检查记录,当时陪母亲住院,自己又顺便做了检查。杨依认真地看完,把手机还给黄赫,推了推眼镜说:“检查结果正常,那我

们就更应该放下包袱,你说是不是?”“是的,那么开始按摩吗?”黄赫问。

杨依又笑了,她挽起袖子,在黄赫对面坐下,问:“其实,有关你的工作内容,我还是想多一些了解,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方便进一步做判断。比如,你是给网站做程序调试,还是自己开发程序?或者,是网站维护?”

“哦,给网站开发程序吧,差不多。”黄赫轻描淡写。“那么,什么网站多一些呢?比如门户网站,比如游戏网站,比如视频网站等等吧。”

“嗯,是游戏网站,很多暴力游戏。”黄赫的表情很认真。“哦?”杨依似乎明白问题所在了,刚想说什么,黄赫打断了她。

“杨医生,我老实说吧,我这老毛病了。我看心理医生,图的是这里的氛围,安静、尊重,处处是人性关怀,很有安全感。通常,我就是随便和医生聊一聊,随后好好在诊所睡一觉,几天下来就能恢复,也不用催眠。现在我困了,你就随便聊吧,说什么都行。不用按摩了,开玩笑的,嘿嘿。有别的客人时,帮我看着点私人物品。”

黄赫说完,就在躺椅上展开了身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来点音乐。”

杨依笑了。黄赫一说完她就明白了,黄赫这套自我疗法,其实正暗合心理学上的“心理退行疗法”,也是很多心理疾病疗愈过程的必经阶段。“心理退行疗法?”黄赫如堕云雾。杨依说:“心理退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人受到某种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会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以原始、幼稚的方式,来应付当前情景,来降低自己的焦虑,或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些成年人紧张时有吮指甲的习惯,就是退行。”

“那心理退行疗法又是什么?”黄赫问。

“心理退行疗法,就是心理医生通过适当方式,引导病人,让病人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童年的喜好,去满足病人童年时未被满足的需求,或者引导病人启用童年的行为模式、防御模式,说白了,就是让病人重返当年的感觉,面对相同的情境,做出不同于当年的选择,让病人感受到爱和接纳。还是给你打比方吧。”

杨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比如有这么个病人,她幼年时,父亲早早离世,她母亲却正年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扰和流言蜚语,母亲从来不打扮,不穿新衣服,甚至发展到要求女儿也不能穿任何鲜艳的衣服,不让女儿使用漂亮的文具……”

“这母亲有心理病了。”黄赫说。“是的,不只母亲,还有孩子。久而久之,孩子也会因为母亲的行为患上心理病,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会发展为抑郁症。对这样的病人,就要用心理退行疗法引导她,比如,送给她漂亮的礼物。通常她会发抖,会拒绝,她需要强大的鼓励和自我认同。如果她能自己给自己买漂亮衣服,甚至为自己买个漂亮的文具盒,再配上好看的铅笔和橡皮,她就离真正的康复不远了!只是,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这跟我有毛关系?”黄赫面露不解。杨依笑道:“你所谓的‘看心理医生,图的是这里的氛围,安静、尊重,处处是人性关怀,很有安全感’,而且每次在诊所休息完,都感觉好很多,这就是变相的退行疗法。你所依赖的氛围,说白了,就类似于小孩子在母亲身边睡觉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你有安全感。”

“你说我像小孩?”黄赫一脸不屑。“是比方!”杨依道,“这么说吧,要么,你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的时间少,反馈为你现在缺乏安全感,进而发展成间歇性头疼,然后自己发现心理诊所的氛围对你的头疼很有效,能弥补你小时候的心理缺失;要么,你现在的工作性质,导致你缺乏安全感,或许跟你接触的种种暴力游戏有关。不过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聪明人,能自行运用心理退行疗法。”

“照你这么说,心理退行,是心理病症,但治疗某些心理疾病时,却又会用到心理退行。难道心理治疗也讲究辩证法?”黄赫反问。

“辩证不只是枯燥的哲学概念。”杨依的声音很干脆。“呦?”黄赫闭上眼陷入了思考。

“给你按按吧。”杨依把凳子挪到躺椅后方,沿着一些穴位给黄赫按摩起来。

她一边按,一边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你叫什么来着?”

“你是哪里人?”“你看球吗?”

说着说着,躺椅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杨依又按了一会儿,直到手有些酸了才停。她见黄赫睡了,起身把他的手机调成静音,又拿来一条热毛巾叠好,放在了黄赫额头。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客人。杨依只好把客人带到隔壁的休息间。这一觉睡得很沉,午后醒来时,黄赫觉得舒服多了。屋里没人,黄赫呆呆地回了回神,掏出烟叼在嘴上,随后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他赶紧把烟收了起来。“醒了?”杨依给黄赫倒了杯热水。

“刚才我去吃饭了,不知道你啥时候醒,就没给你带饭。”“没事,现在舒服多了,该走了。”黄赫站起来,掏出两千块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杨依赶紧叫住他,说用不了那么多。“明天还来,下次加你微信转账。”黄赫头也不回地走了。杨依拿着多余的钱追下楼时,他早发动了车子。回到家,黄赫呆呆地坐了很久。他在想杨依说得那番道理,回味杨依给他按摩时的样子。她和苏曼宁,怎会这么像呢?

不,性格一点也不像。他很难想象苏曼宁有那么温柔的一面,能老老实实给他按摩。他和苏曼宁处对象时,还是学生。两人感情虽好,但警校管理严,两人私下的惬意时间并不多。“哎!”他自嘲地笑了笑。

吃了晚饭,他照例躺了一会儿,直到夜深人静时又坐回电脑前。一开机,他不禁想到了昨晚那个小丑。真是可恶又奇怪的家伙!可偏偏是他帮父亲报了仇!黄赫心情有点复杂,他一边想,一边熟练地做着设置想登录“东亚丛林”。就在这时,通讯软件上的小丑头像突然又跳了出来。“黄赫,你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黄赫没有过多惊讶,盯着屏幕一声不吭,精神头十足。“继续昨晚未完的交易?对了,为保证交谈顺利,这次又增大了代理量,保证你15分钟之内解析不出我的IP地址。”“少自作多情,交易?我可没答应你什么狗屁交易!”

“别激动,也可以理解成赌局。最好听我说完,你再决定。因为,有些人的命运掌握在你手里!”

“命运?”黄赫糊涂了。“是的,为你量身定做的内容,去检验你对人性的理解。”“不需要。”

“你无权拒绝,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嘿嘿,我不喜欢威胁。”

“呵呵,不是威胁你,是陈述事实。简单说吧,我有三个‘东亚丛林’的客户资料,这三个人在‘东亚丛林’各有各的兴趣。根据对他们的观察,我认为,他们都很可能为自己的兴趣付出生命代价。”

“你认为?”“是的。赌局很简单,我把他们的资料依次给你,由你出面去拯救他们。只要你能让他们放弃各自的兴趣,回头好好生活,你赢。否则,我赢。你赢了,赢三条命,我赢了,你就必须攻击我的服务器,帮我找漏洞,完善网络。就是说,你手里有三条命,你可以不赌,但我保证你会后悔。”

“三条命?”黄赫有些手足无措,随手抓起烟叼了起来。“是的。你不赌,他们十有八九会死。你赌,他们有活的机会。你选。”“威胁我?”“我说了,不是威胁,是事实。我只是‘东亚丛林’的开发者,管不了用户做些什么。”

“冠冕堂皇。你可以关闭网站。”“关网站?你为什么不剁了自己的手?那是我的饭碗,大哥。”“等等!”

黄赫无心和对方饶舌,认真想了想,说:“刚才你说有三个客户的资料,我很纳闷。你怎么可能掌握到用户资料?你能突破暗网路由,随便查阅用户资料?那不可能!FBI都做不到!”

“哈哈,承认帮FBI做过事了吧!”

“自以为是,回答我!”“实话告诉你,我要是能突破洋葱路由,那它就太不安全了,我还开发‘东亚丛林’干吗?我不能通过技术手段查到用户资料,但不代表没别的法子。”“别的法子?什么法子?”

“不告诉你。”“老鼠!无耻!”

“嘿嘿,这样吧。等赌局结束,我会告诉你。”“滚!”黄赫想说“不可能”,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屏幕对面的恶心家伙死死掐住了。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开玩笑。

对方是什么人?臭名昭著的“东亚丛林”开发者,什么没底线的事情干不出来?对方说掌握了三个用户的资料,那就肯定掌握了。

可是,小丑那所谓别的法子究竟是什么?黄赫怎么也想不出。但是听小丑的说法,他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三个用户,很可能早就处在一些黑暗的危险游戏之中,而不自知,或者沉沦无法自拔。

怎么办?放任不管吗?黄赫静静地盯着屏幕,连着抽了几根烟。他不得不慎重考虑,额头很快冒出汗来。

不赌,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就算是看到三条流浪狗,那也得喂口吃的,何况三个身处危险的人呢?

赌?赢了还好,可一旦输了呢?输了就得遵守承诺,攻击东亚丛林,帮着发现漏洞,好让小丑更好地完善网络。这不成了助纣为虐吗?

“再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小丑打字催促。“闭嘴!”

犹豫不决中,黄赫突然想,妈的,就算输了,也可以不遵守承诺嘛!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只能面对。谁让自己干这一行,又恰恰遇上这件事呢?逃避,能心安吗?

“你要是输了,却不遵守承诺,我就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你母亲,让她余生不得安宁,这就牵扯到赌局的规则。”小丑好像窥探到了黄赫想投机的心理。

黄赫刚升起投机之心,没料到对方来这一手。他愤愤地敲着键盘:“卑鄙。什么规则?”“就一条,不能报警,不向警察救助。”“别提警察,我这辈子最恨警察!”黄赫重重地敲着键盘。“是的,我知道,因为你父亲,他是被警察击毙的,他本可以不死。”黄赫沉重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被击毙的画面。“正因如此,赌局才公平。也好,这样对你来说,其实就等于没有规则。”

“读警校时,我帮警方做过事。那他妈是老子最大的错误!”“造化弄人。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一定不会求助于警方。你想,倘若你输了,那三个人死了,倘若我把你因为恨警察,才没能救到人的事实告诉你母亲,你想你母亲会怎样?她会痛苦吗?”

“闭嘴!”

“你恨警察,这是你的私心!若是因为你的私心,输掉你手里的三条人命……呵呵,我很想知道你母亲会是什么心情!”

“你……”黄赫紧咬着烟屁股。“别紧张!只要你遵守承诺,就会岁月静好。”“赌别人的生死,这不公平。”

“这当然不公平!你可以任意帮助他们,我却不参与,对我不公平!”小丑说。

“切!有时间限制吗?”黄赫想了想,问。“原则上没有,但希望你尽快些。他们还能在错误的人生路上走多久,那谁也无法预料。再说,我不会一次性把三个人的资料全给你,咱们一个一个来。”“不行,我要全部资料。”

“一次性给你也没用,你不会分身。”“但我会分析他们各自的情况,分出轻重缓急。”

“放心,我会帮你分析的。”说到这儿,小丑顿了顿,接着说,“对了,你那么恨警察,为什么会联系那个香港警察,让他拍下那件遗物?”

“那不一样。一、那是父亲的遗物,很重要;二、我最初联系的只是承办方,没想到承办方的少东家是个警察。实际上他是谁都无所谓,我出钱,他帮忙购物,如此而已。”

“理解。说起你父亲的遗物,放心,我会尽力去找的。”

“你?不必。”

“不用客气。”“等等!”黄赫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个疑问,万一我没能救到三个人,但救了一个或两个,那怎么算?”这个自信的人很不情愿这么问。

小丑考虑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三个里只要你救到两个,一样算你赢。”

“哦?”“好了,赌局正式开始,请接收第一份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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