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活着的价值

乔琳最喜欢吉祥路的夏天，港城的夏天原本就有很漂亮的天空，阳光灿烂，却又热得不过分，蓝天白云也分外好看。一辆辆旅游大巴停在海边，这几年来港城消暑的游客越来越多了。

吉祥路是老城区，这里游客并不多，一切还按照原来的步调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一到暑假，乔琳就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她熟悉的旧时光里。

寒假回来时，她还很害怕跟同学比较，想到未来就焦虑得睡不着觉。半年之后，她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了，也不介意别人问她暑假用不用打工，她很坦然地说，她回来就是为了照顾男朋友，以及参加哥哥的婚礼。

孙瑞阳回到港城有一段时间了，并不是他的病情稳定了，恰恰相反，他是觉得这个病没指望了。就算每天用着昂贵的进口药，也无法给心脏注入更多的动力，也无法阻止其他器官衰弱的速度。

他每天都练习着最基本的握拳，所以双手的功能还没有丧失。但是他的腿始终没有知觉，尽管一直有人按摩，他依然担心腿脚会萎缩。在那间VIP病房里，他还经历了不计其数的抢救，在最后一次抢救之后，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回家。

通常是将死之人担心死在外面，才会央求在咽气之前回到家乡。大概……孙瑞阳感觉大限将至了吧！陈芸在丈夫怀里号啕大哭：“怎么办？我不能这样送他走啊！”

孙教授同样心如刀绞，但他表现得很克制：“带儿子回家吧！他这样，也太遭罪了。”

对于孙家人的决定，孙瑞阳的主治医生非常理解，而且他明确地说，他能做的也有限，与其在这里将家底耗光，不如回到家乡静养。港城也有很厉害的心外科专家，他可以帮忙引荐，让他继续给孙瑞阳治疗。

就这样，在他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后，他们踏上了回家之路。孙瑞阳说，他不去医院了，就在家养着。言下之意，要是下次救不过来，那就随风而逝吧！

这依然是一个闪着泪光的决定，但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支持，哪怕是深爱他的乔琳。在无比煎熬的那段时间，她一次次泪流满面，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极力挽留他的生命，却让他活得如此痛苦，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自私了？

亲人们已经做好了随时告别的准备，但是在回到家乡后，孙瑞阳却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他没有再发烧，也没有再突然昏厥，每次抽血，肝脏和肾脏的某些指标也有明显好转。

虽然心脏还是老样子，但医生明确地告诉他，他确实比以前“强壮”了一些。

吃着同样的药，按照同样的医嘱生活，没人能解释他的“好转”。陈芸不敢太高兴，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可儿子的脸色确实比之前红润了一些，说话也有了些底气。

乔琳回家后，天天缠着老爸，让他做些清淡又滋补的汤。爸爸做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认真地学，或许这一个假期过去，她能修炼成一个小厨神。

她每天都要去孙家待很久，那里弥漫着一股药水味。孙瑞阳坐在轮椅上，鼻子里插着管子，轮椅后面还有一个便携式吸氧机。

跟小时候相比，他活命的装备倒是升级了不少。他这幅模样，更像小说里那些病弱的军师了。乔琳看着他，总会想起晚年的诸葛亮，以及经常吐血晕倒的梅长苏。

养病的日子总是无聊的，孙瑞阳又不能过多地接触外人，以免染上病菌。他只能天天泡在书海里，但是他一再强调，他还有别的娱乐方式，那就是打游戏。

“我发现，打游戏能很好地锻炼手指，不用担心它会萎缩。”

乔琳却忧心忡忡：“可玩游戏对心脏不好啊！魏成林玩的时候，常常大呼小叫，还会摔耳机骂人，甚至气得吃不下饭……你的心脏能受得了吗？”

“我胜负心不重，不会那么激动。”

家里还保留着钢琴，孙瑞阳偶尔弹一弹，但是他把乐理指法什么的都忘了，回忆起来又非常费劲，还不如玩游戏放松。乔琳不干涉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家里还请了专门的护工，孙瑞阳的父母得以专心工作。在儿子病情最危重的时候，陈芸还想关掉画室，或者转让给别人，但是李兰芝劝住了她：“不管这个画室是大是小，它是你的一份事业，也是你的心血。你安心地陪儿子，我帮你打理店里的生意。反正我孙子也不在身边了，每天闲得慌。”

陈芸回来后，李兰芝把一个记事本递给了她。李老师只会教书，不懂经营，就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每天的收入支出，人来人往，事无巨细，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孙家那条老迈的哈士奇，她也给喂得胖胖的。

陈芸说，这样的好朋友，一辈子有一个就足够了。

孙瑞阳默默记着这些恩情，尽管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回报。他跟乔琳开玩笑说，曾经最风光的宋家、比较风光的孙家都相继倒了，看来只有乔家是吉祥路的中流砥柱，拯救各路邻居于危难之中的，唯有乔家。

“我小姨家会东山再起的，你家也不会倒的。”乔琳纠正道：“坎坷只是暂时的嘛！”

“是是，你说得很对，是我太悲观了。”

时间过去久了，不能留学的遗憾也慢慢冲淡了，所有人都不再提起了，乔琳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照顾男朋友身上。可是在迈入七月的某一天，她突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问她还想不想去M大学交换。

乔琳还以为是留学中介骗她的，可那的确是学校的电话。乔琳傻愣愣地说道：“可我已经放弃了，我想留在国内照顾我男朋友。”

“这个情况我们了解，可美国那边给我们发来消息，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他们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这事越来越魔幻了，这还是一向高傲的M大学吗？电话那端的老师说道：“乔琳同学，这个机会十分难得，你不用当场给我答复，先跟你的家人商量一下吧！下午下班前告诉我就行。”

乔琳不用跟家人商量，他们肯定是无条件支持她去的。她第一反应是找孙瑞阳，将这离奇的经历告诉他。不对，她都决定不去了，要是孙瑞阳知道了，又要催着她去了。

乔琳徘徊在树影里，孙瑞阳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小乔姑娘，去吧！你男朋友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如果你欣然接受，那么我会万分高兴，因为我活着，还是有点价值的。”

乔琳惊讶不已，立刻给他打了电话：“是你跟学校联系的？”

“算是吧。”

“……”

“我没那么大能耐，拜托了我舅舅，才搭上了学校那根线。”

“……你就那么想赶我走？”

“不是，跟你分开一秒钟，我都受不了。”孙瑞阳吸了几口氧气，说道：“可是我想看到你梦想成真的样子，真的，要是你真成功了，我只会比你更高兴。”

泪水无声地滑过嘴角，乔琳抽泣道：“可万一我走了，你再……”

“不会的。”孙瑞阳的嗓音还是那么温和：“我一定会等你回来。实不相瞒，证明自己，会让我更加充满斗志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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