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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北上晋阳


我与史墨说话之时,赵无恤就一直抱剑站在院门口。他这会儿见我瞧见了他,才笑着迈步走了进来,先给史墨行了一礼,而后恭恭敬敬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一碗芳荼。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坐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在你高谈阔论之时就来了,怕打断你就一直在院外站着。”无恤转头看着我,一脸宠溺。

史墨看了我们俩一眼,低头清了声嗓子。

我脸一烫,赶忙在案几底下掐了一把无恤的手臂。

无恤低头一笑,旋即抬手行了一礼,对史墨正色道:“无恤今日是特地前来同太史告别的。今日一早,我已向卿父自请,要往晋阳城赈济灾民,监督城池修葺之事。”

“哦?”史墨抬起头来一脸赞许,他冲我笑道:“丫头,无恤之智,犹在你之上啊!”

“那你要去多久?”我问无恤。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你不怕回来时世子之位已定?”

“不怕,我只怕等我回来时,你已经把我忘了。”无恤满眼深情地看着我。

“咳咳咳……”史墨猛呛了一口水,大声咳嗽起来,我瞪了无恤一眼,连忙起身给史墨拍背顺气。

“没事。”史墨半天才缓过气来,对无恤道:“我让她陪你一起去,但是你别忘了之前答应老夫的事,否则……”

“无恤谨记,谢太史成全。”无恤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给史墨行了一个大礼。

史墨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衣摆上的几片落叶想要起身。

我这时才忽然想起,自己进太史府这么久,全顾着询问赵家之事,竟忘了自己当初要问的一件极重要的事,于是连忙扶着史墨一起站了起来,问道:“师父,你听说过《竹书谣》吗?”

“为什么问这个?”史墨脸色一变。

“我在智府的时候,智瑶让一个奇怪的女人唱给我听了,可惜我听不懂,所以想来问问师父那另半首《竹书谣》到底唱了些什么,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同你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颂扬了文公的一些功绩,智瑶让人唱给你听,是想自比文公吧!”史墨说完,也不等我回应,只留下一壶新煮开的芳荼就转身进了屋。

“师父怎么奇奇怪怪的?你呢?你又同师父暗地里定了什么约定?”我看着无恤嗔怪道。

“我们的约定,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面皮薄,羞不起。”无恤笑着凑近我,用两个手指捏起我的下巴轻轻摇了摇,“听到了吗?太史让你跟我一起去晋阳呢,还不快去收拾包袱!”

“知道了——”我推开他,笑着跑了。

十六年前,赵氏家臣董安于在汾水西岸据险地修筑了晋阳城。其城周六里,墙高五丈,是赵家在北方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这一日,我带着四儿和无邪在新绛城西门外等候赵家的车队。

赵鞅此番对晋阳城的灾情极为重视,他下令停止了新绛城外赵氏私城的修葺,特调百名善于搭房建屋的能工巧匠,与运送钱粮的车队一同前往晋阳。日中时分,长街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孩子们拿着树枝在人群中追逐嬉戏,游侠儿抱着剑,坐在沿街的屋顶上翘着脑袋不住地张望。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在屋顶上高喊了一声。

赵家的车队随即出现在了我们眼中,行在最前面的是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戴冠佩剑的黑甲武士,其后是四辆华盖马车,再往后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队。

“赵家可真气派啊!”四儿拉着我的袖子感叹道。

“不就去修个房子嘛,弄这么大动静。”无邪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径自拿着木剑在身前比画着。

“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这回在路上,找个机会让你和无恤比上一场如何?”我对无邪笑道。

“不……不成,我还没练好呢!”无邪脸一红,低下头讷讷道。

“难得小狼崽也有不敢的时候啊!”四儿跳到无邪身前,挤眉弄眼。

“很多东西看似简单,只有自己学了才会发现其中的深奥,才会心生敬意。无恤习剑多年,你就算不敌他,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到时候,你尽管去缠他比剑,就说是我的主意。”

我和无邪正说着话,前头跑来一个黑甲武士,冲着我行礼道:“巫士,卿相有请!”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交代了一声,便跟着武士朝队伍中央走去。

黑漆华盖的马车旁,赵鞅正领着赵家诸子给无恤等人饯行。见我来了,他转过头来冲我招了招手。我一时受宠若惊,连忙加快脚步,走到他跟前,深深行了一礼:“小巫见过卿相。”

赵鞅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巫士,无须多礼。此番晋阳城地龙涌动,累及黎庶,实乃老夫失德之故。还望巫士届时能消神怒,救苍生,老夫在此先谢过了。”

赵鞅弯腰欲礼,吓得我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卿相折杀小巫了,这本就是小巫之责,小巫定会竭尽所能为卿相祈福,为晋阳城民祈福。”

“如此甚好,巫士大善!”赵鞅一手按剑,点头赞道。

“卿相,出发的吉时到了。”赵府的家宰凑上前来,小声提醒。

赵鞅转身对赵无恤道:“无恤儿,此去晋阳山高水远,险阻重重,一路上多加小心。为父在这里等候你的佳讯。”

“儿谨记!”

“甚善,你们启程吧!”

“唯!恭送卿相!”众人齐声道。

赵鞅拍了拍无恤的肩膀,带着面色各异的赵家诸子离开了。

我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赵鞅突如其来的器重和关照让我很不习惯。

“巫士,今日怎么没见到老夫的千里良驹啊?”一个留着褐色山羊胡的老者走到我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邮大夫,小白明明是小巫的坐骑,怎么成了你的千里良驹了?”我挑着眉毛装出一副迷茫无辜的样子。

和我说话的人是赵鞅手下最受器重的家臣之一——大夫邮良,世称伯乐,极善相马。提起我和他的过节,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那一日,我带着四儿、无邪到赵府与伯鲁告别,顺便把雪猴寄养在赵府的园囿里。伯鲁辞了世子之位后,日子过得越发逍遥,半月不见竟胖了一大圈;反倒是荀姬,人也瘦了,脸也黄了,见到我们来,什么话也不说,带着婢子就走了。

伯鲁带着我们在园囿中散步,乐呵呵地向我展示他新种的花草。就在那时,赵家四子带着邮大夫出现了。

原来,赵季廷从西域搜罗了十几匹良驹,特意花重金请了邮良来相马。说是相马,说穿了就是想借相马之机,将良驹赠予爱马的邮良,好让他在赵鞅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楚国的酿酒奴、巴蜀的芳荼、西域的良驹,赵季廷的这些小伎俩,看在我眼里格外刺目。我当下心生搅局之意,于是便提出要与邮良比试相马。

邮良自负相马之术天下第一,自然不会拒绝。赵季廷为了拉拢我这个名头正盛的“神子”,也毅然表示可以将我相中的“千里马”送给我。

邮良绕着那十几匹良驹转了一圈,自称已心有所属,但为显示长者之风,大方表示可由我先来挑选。我心中暗笑,附在无邪耳边轻声交代了一番。

无邪得了指示,猛地引颈长啸,狼嚎声带着裂天之势回响在园囿之内。飞鸟惊起,小兽逃匿,十几匹马挣脱了缰绳四下奔逃。但只有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不惧狼声,它双目圆瞪,扬蹄嘶鸣,其声洪亮如钟鸣,似要挣脱缰绳与狼一搏。

“我就要它了!”我当下就将白马占为己有,邮良和赵季廷望着园中的一片狼藉面面相觑。

邮良属意的千里马被我抢走了,他失了兴致,拂袖便走了。

没想到这次去晋阳,邮老头儿也要跟着去,这一路上肯定不会无趣了。

我骑着小白和无恤走在队首,邮良和四儿坐在马车里,无邪干脆坐到了车顶上,认真地琢磨他的用剑之道。

“卿相刚刚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问无恤。

“你是神子,卿父自然要对你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别糊弄我,这些天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整个新绛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在智府取阴魂的事?”

“事是你做的,我只不过是加了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罢了。如今,不只智氏给你开了院子,就连魏氏和韩氏的人也都向太史要过你。如此,卿父自然不会怀疑你与智氏做了什么交易。”

“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啦!”

“谢我做什么,我做事总是要有报酬的。”

无恤眯着眼睛看着我,我脸一热,转头不再理他。

从新绛到晋阳,本可坐船沿西面的汾水一路往北,但无奈物资沉重无法逆流而上,因此车队只能由陆路穿平原,翻山越岭朝北方进发。

这一夜,车队在汾水河岸扎营。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月亮还未升到中天,营地里已经寂静一片,除了守夜的几个武士之外,其余的人都早早地歇下了。

营帐外,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银白色的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在夜色中静静地流淌。汾水的西岸,许是有另一支商旅在水边扎营,营地里暗黄色的火光像是落入人间的星辰,闪烁着点点光亮。夜风拂过,偶尔还会传来几句缥缈的歌声和男子醉酒后的呐喊。我站在水边,闭上了眼睛。风声、水声、歌声,让我的心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想什么呢?”一个温暖的身子突然从我背后贴了上来,无恤把头搁在我肩膀上,两只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你为什么走路都没有声音?”我想从他怀中挣脱,却被他抱着坐到了草地上。

“这世上能听到我脚步声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你这点耳力,差远了。”无恤圈着我,用长袄把两个人密密实实地包了起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来这里吹什么风?要是病了,谁替我祈祝神灵,安抚地龙?”

“我不是什么神子,你说的那些,其实我根本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只是来陪我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无恤把头埋进我的颈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脖颈酥麻一片,忍不住耸了耸肩想要避开。

“怎么了,冷?”

“不是,痒。”

我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了无恤闷闷的笑声。其实,就算我不识男女之事,几日下来,也想象得出,他当年周游列国时的风流姿态。马上少年郎,水边多情女,亏他之前还大言不惭地和我数落烛椟的浪荡,如今看来,他赵无恤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以前有过很多女人吧?”我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我不知为何,一听到他的话,胸口便是一阵绞痛,于是低头闷声道:“你别回答我的问题,只当我没问过。”

“阿拾……”无恤把我的手捧在掌心,柔声道,“我在秦太子府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遇见你之前,无恤从不知情爱是何物,更遑论相思。可现在,我便是一日也不想离开你。只这样抱着你,我就觉得心安。你可知,我这颗心,不安了多少年?”

我扭过身子和他面对面、眼对眼地看着,我想从他眼中读出戏谑,读出敷衍,却只看到满溢的真心和深情。

“以后你若是喜欢上别的女子,尽管告诉我,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女人。”我垂下眼眸讷讷地说道。

“不许,不可能,你休想!”他一把将我箍进怀里,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太过用力,箍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真可以幸福吗?关于爱,甜蜜之中,我总有一份淡淡的忧伤。那忧伤和悲凉似乎早就嵌入了我的骨血,它与任何人无关,仿佛自我出生开始,就一直深埋在我心底。

夜深沉,对岸的歌声和喧闹早已经归于平静。我贪恋着无恤怀中的温暖,不愿意离开。他紧拥着我的身子,仿佛一松开,我们就会永远分离。

“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十六年前范氏、中行氏进攻赵氏时,你在哪里?”我问。

“不想说。”他闭着眼睛把我往他身上靠了靠。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小时候的事。”

“所有的?”

“嗯,所有你想知道的。”

“范氏、中行氏进攻赵家私城时,我被关在柴房里挨饿受罚。”

“为什么?”

“因为我不小心给马喂了毒草,把一匹刚出生的小马驹弄死了。”

“可你是卿相的儿子啊?”

“卿父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又或许他知道,但府里所有人都只当我是个女奴的贱儿子。攻城的那天晚上,后院的女眷、仆役们都跑了,没人记得柴房里还关着一个我。”

“那后来呢?”我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努力想要给他温暖。

“后来,我用燧石点火,烧了窗户上的木栏,自己逃出来了。”

“疯子,你要是把柴房点着了,不就把自己烧死了吗?”虽然知道这些都已经是他的过往,我听着却依旧惊心。

“留在里面横竖也是死,倒不如豁出去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无恤半眯着眼睛望着月光下的汾水,“我从窗口爬出来之后,头发烧焦了,衣服也烧没了,忍着痛追了二十里地才赶上赵家的队伍。”

“幸好还能赶上。”我不由得唏嘘。

“可我刚一到,就听说卿父下令要把所有四十岁以上和十五岁以下的侍卫、仆役留下来拖延后面的追兵。”

“拖延追兵?这明摆着是让你们去送死的!”

“是啊,幸亏兄长当时在人群里看见了我,就把我救了下来。”

“他知道你是他弟弟?”

“傻丫头,他是世子,我是什么身份?他只当我是个牵马、喂马的小童。那时候,他刚刚被立为世子,卿父让他学骑马,他胆子小不敢骑,就让我替他牵着马,在园囿里一圈一圈地绕。到后来约莫过了半年,他们才发现我也是卿父的儿子。”

“那之后呢?你的日子可好过些?”

“挨打挨饿少了,兄长到哪里都带着我,卿父于是许我做了他的侍卫。后来,我被派到齐国学剑,学成之后又被派到秦国做了两年的官。”

“可你不是说,是张孟谈替你做的官?”

“嗯,我那两年周游天下,拜访各国剑宗,研习剑术。”

“红云儿……”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禁感慨,原来他自信洒脱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怎么,觉得我可怜了?”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他笑着把脸往我嘴边蹭了蹭:“那便安慰我一下吧!”

我屏住呼吸,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他的身子在我吻上他的一瞬间僵住了,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那里滚烫一片。

“你脸红了吧?”夜色中,我揶揄道。

他点了点头失笑出声:“丫头,你定是上天生来折磨我的。”

我笑着侧身搂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呢喃道:“红云儿,我有时候觉得,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咱们这两块贱骨头,居然还能在这个乱世活下来,还活得挺自在。”

无恤把下巴抵在我头顶,叹息道:“我忌妒伍封,也不喜欢他,但我仍旧感谢上苍让他救了你。”

“你之前问过我阿娘的事,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己其实出生在晋国……”我眼皮有些打架,说话越来越缓。无恤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不急,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听你慢慢说。天马上就要亮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觉。”

无恤把我送回营帐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外面的天越来越亮,四儿起床后,给我到河边打了一罐水,我胡乱洗漱了一把就钻进了马车。这一日,邮老头儿骑着我的小白在外头吹风,我则抱着四儿的腿躲在马车里睡觉。

从新绛到晋阳,我们跋山涉水,起早摸黑,走得虽然辛苦,但好歹还算顺利。因为有赵家的黑甲武士开道,一般的匪盗也不敢对车队下手。走了半个多月,只在路过汾水河畔的霍太山时,碰到过一群不要命的抢匪。可那时还没等我冲出马车,三十几个匪盗已经被无恤他们砍瓜切菜一般地解决了。无邪饶是速度再快,也只分到了三个,事后在我耳边抱怨了好几天。

北方的春天来得比新绛晚了一个多月,连绵的春雨在我们到达太谷时不期而至,而且一下便下了五天。无恤决定让车队在太谷城稍作整顿,待到天晴时再出发前往晋阳。

太谷是晋阳城的粮仓所在,当日在太史府与栾涛比试演算之术时,史墨就出了一道从太谷往晋阳运粮的题目。兴兵打仗,粮草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物资,因而太谷城的守备比其他同等大小的城池要更为森严。

太谷的城尹祁力是一个身高九尺、长须垂胸的大汉,我们的车队刚到太谷城时,他正带着几个亲卫巡视粮仓,以致误了出城迎接的时间。无恤知道后并没有责怪他迟来失礼,反而夸赞了他几句,请他带着我们在太谷城逛了一圈。

祁力在前头同无恤介绍城内粮仓的布局、粮仓外守卫的数量及轮换的方式,我跟在后面,直盯着祁力腰上的一个铃铛纳闷。

“这次地龙涌动,晋阳城方圆百里都遭了灾。灾后易出暴民,太谷城的粮仓此后几月务必要守好。明日我给你列个单子,你按单子上的数目派人把赈灾粮运到各地去。”无恤事无巨细地跟祁力交代着此次救灾的事宜,祁力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提出几条自己的意见,无恤因而心情大好。“子黯,你觉得粮仓的守卫布置得如何?”他笑着问我。

“粮仓府库从里到外、从高到低都有士兵守卫,城尹安排得很是周全,只是这四处士兵轮换的时间再错开些就更好了。”我停下脚步,颔首回道。

“巫士和我的想法一样,集中轮换容易让匪盗趁虚而入,城尹不妨把里、外、高、低士兵轮岗的时间错开,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

“唯!”祁力肃声应道。

“城尹,小巫有些好奇,你为何佩了一个不会响的铃铛在身上?”祁力身上挂的铃铛有手掌大小,铃铛里面塞了一条粗麻布,因而他走路的时候铃铛并不会出声。

“这是太谷城的警铃,当天负责巡视粮仓的士兵都要带上这个,一有情况就扯掉布条,摇铃示警。”

我和无恤听完相视一笑,这太谷城尹说话不卑不亢,做事条理清晰,确是个可以信赖的君子。

无恤见太谷城一切井然有序,才真正放下心来,休息了几日。

春日的雨下得淅淅沥沥,分外缠绵,屋前一棵古柏被雨水洗得葱翠发亮。在古柏高大的树冠底下躲着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雀子,它一身漂亮的翠色羽毛被雨水打湿了,一撮撮贴在身上。小鸟许是懊丧,许是恼这缠绵的春雨湿了它的美貌,正一刻不停地用它红色的小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你瞧,这小家伙可真爱美。”我靠着斑驳的木柱坐在屋檐下赏雨。

无恤拎了一壶酒侧身躺在我身边,嘀咕道:“我倒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不爱美的,成天穿着男子的衣袍到处跑。”

“这样多自在。”我伸手夺了他的酒壶,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是换回女装吧!”无恤用手支着脑袋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为什么我从未见你用过脂粉?我以为每个女人都会喜欢。”

“原来红云儿喜欢满面脂粉的女人啊!那以后我便每日描眉、涂唇,着曳地纱裙,为你弹琴歌舞可好?”我把脑袋凑到他面前,用最甜蜜的嗓音娇嗔道。

他看着我的脸,沉默了半晌,失笑道:“是我错了,我如何能让你成为那样的女人。你便是日日烂泥涂脸,也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走,陪我去个地方吧!”无恤用手捏着我的下巴,轻轻地在我鼻尖啄了一下。

“不去!”

“阿拾……”他的声音越发甜腻。

“去哪里?”

“昨日听祁力说,太谷城城北有一处山谷,谷中有一棵千年神木,有情人若在它身上刻下名字,便永世不再分开。”

“我不去。”我拂开他的手,低头讪讪道。

“为什么?”

“和你捆在一处一生一世,那我将来若是遇上心仪的俊俏儿郎,岂不要后悔?”

“你不想和我一生相守?你还是想走?”无恤怔怔地看着我,眉头紧蹙。

我支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笨蛋,我骗你的。”

“你……”无恤回过神来要抓我,我已经一个翻身跳到了院子里:“干吗?只许你耍弄我,就不许我耍弄你了?”我在雨中笑盈盈地看着他。

无恤迈步走入雨中,轻轻一拉将我揽进了怀里,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我头顶响起:“随你现在如何耍弄我,只期望将来你不要狠心离了我……”

“无恤,我刚才是戏耍你的。”我抬头柔声道。

“嗯,我知道。”他用手扶着我的脑袋,声音里竟有浓浓的哀伤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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