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
雨宫薰醒过来的时候,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上树梢了。
之前在地下河道里的过度疲惫和体力透支,使得他之后几天的记忆都有些断片般的混乱,很多细节记不清楚。只能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按时叫醒过, 但后面怎么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却也完全不知道。
他软绵绵地靠在安全屋里的沙发上,双手已经覆盖上了一双白手套。
此时向旁边探出手,想去拿起手机。
一条柔软的薄毯从他瘦削的肩头轻轻滑落到地上。
“有哪里不舒服吗?”
诸伏景光从书房里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毯子, 放到一边:
“稍微坚持一下好吗, 阿薰?一会儿研二他们要过来了, 我跟他们说的是直接到这里来见面。”
雨宫这段时间的精力好像一直不是很好。
他在听到人声以后, 才慢慢动了动,肩膀和胸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似乎是在用这样的动静彰显自己还活着。
然后,在景光那双温和的蓝瞳的注视里。
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警察厅员工宿舍楼下。
嘀嘀嘀——
伊达航的车一个甩尾停进了路边的车库,后排两个人还没坐稳, 就看见他把拇指按在了方向盘的一侧,霎时间喇叭声巨响,吸引了路边一个墨镜帽子全副武装的人的注意。
“诸伏!”
三个人从车上跳下去, 伊达当即狠狠猛力一锤他肩膀!
“七年没见了,也不知道联系一下,你窝在这个犄角旮旯倒腾什么呢!还有, 你那条短信什么意思?!”
“今天不是四月一日, 我拜托你最好没在耍我们玩!”
“”
电梯缓缓上行, 诸伏景光感觉自己肩膀好像都青了一块。
然而, 比肩膀更加严重的显然是他背后的那几个人死死盯住他的视线。
如果眼神能杀/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正在被缓缓切割, 尤其是萩原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已经从他们之前短暂的会面里,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
这场雨宫薰的“复活宣告”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仿佛世界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们一个在加入公安后,就已经不知死活地失联了七年多的警校同期忽然传来消息,而这个消息,甚至居然还是关于另一个早已经在四年前就惨死的同期的!
松田阵平在接到这个消息后几天彻夜难眠,也根本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只感觉这里要么他疯了,要么这个世界疯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所有人全都一起疯了。
雨宫还活着?
那个人真的还活着?但是为什么?!
咚——咚——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电梯上升的节奏不停地跃动着,几乎要冲出胸腔,掌心全是汗,之前他追着杀/人犯一起跳楼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雨宫还活着他还活着
然而没等他建立好心理建设,或者说他其实也根本没办法抑制住自己——
叮。
电梯在最顶层停下了。
诸伏景光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带着他们径直向最内侧的房间走,一路从有日光的走廊走到了黑暗的内部,最后才在一扇三个监控全方位无死角环绕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插入锁孔微微转动
咔哒。
霎时间——
所有人视线一滞。
随着那扇防盗门的缓缓开启,明亮的光线渗进来,逐渐映亮了漆黑的楼道。
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好像只是一处非常平凡的住家,不算宽敞的公寓里色调温馨和缓,正对着门的客厅里放着一张实木的餐桌,铺着浅蓝的桌布,上面压着两套整洁的餐具。
而另一侧。
阳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却坐着一道令人熟悉的侧影。
那个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过来。
只一个人坐在那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窗外。
日光透过透明干净的窗玻璃洒进来,落在他那张同样素白而干净的脸庞上。从他们此时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被映得细腻白皙黑色衬衣衬得他整个人姿态颀长而清瘦,每一寸线条,每一根发丝的弧度似乎都是那么的熟悉。
这是
“”
所有人全都惊得呆住了。
“薰?”
松田整个瞳孔剧烈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雨宫阿薰?真的是你?!!”
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毕竟那个侧影是那么像他,那么相似,相似到他有那么几秒甚至根本都不敢认,生怕那只是自己的幻觉,生怕此时的所有其实都只是自己的梦。
然而他的身体却比他的脑子反应更快,完全是本能一样,想都没想,在诸伏景光的大吼里不顾一切冲过去,猛地推开对方想阻拦他的胳膊,踉踉跄跄向前——
“雨宫薰——!”
此时斗殴似地动静似乎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薰的身躯像是僵了一瞬。
随后慢慢地,在所有人怔愣的注视中,向他们回过头。
霎时间光影流转,明暗交接。
那些映在他的皮肤上的日光倏然褪去,像是一层阴影降临,房间内的气温瞬间猛地冰冷下去!
不知怎么地。
萩原忽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窜上来,喃喃着:
“阿薰?”
可那个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那双金色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剔透,然而此时,却仿佛被抽离了灵魂一般,安静,而又无机质的望过来——
从昏暗的地道到明亮的白炽灯下他们也是这时候才真正看清他的左眼的颜色明显比右眼浅了不少,不会随着转向而移动,也毫无光感,仿佛只是人偶的玻璃眼球,附近几道烧伤泛红的痕迹露出一点,被故意剪下来的几缕鬓发挡住。
空气顷刻间一片死寂。
雨宫的左眼看不见了。
“这这”
伊达航惊怒交加,齿间发抖的“咯咯”和音调几乎融为一体,倏然伸手一把拽过自己旁边的景光: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雨宫失忆了?”
“谁还把他眼睛弄瞎了?!”
果然
诸伏景光简直头疼欲裂。
他早有预料似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抢救自己的胳膊:
“我说了这事很复杂!总之,你们先冷静一点”
“冷静点,班长,先冷静点!”
萩原研二试图上去拉架,然而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刚出院的身体根本使不上劲,此时整个脑袋里完全就是浆糊一样一片混乱:
“不他没失忆,阿薰他不可能失忆!”
因为,之前在河道里的时候
他明明都还是认识我的啊!
他非常清楚我是谁啊!
“”
松田阵平站在旁边没动。
他在这时一点点地转动自己的脖颈,看向沙发上那个依然面无表情,和他曾经认识的雨宫薰除了外貌以外,几乎就没什么相符的地方的人。
但是他又很古怪地丝毫不去怀疑对方不是雨宫的可能性。
或许是一种神奇的直觉,在对方出现在这间房间里的时候,那种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熟悉的气息就在空气中弥漫开,轻轻触碰到了他的灵魂。这是不管公安找了多完美的演员,都永远不可能模仿出来的。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
雨宫在失踪的这四年里,经历了什么他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可怕的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一切!
这样就也能说通为什么他现在会和公安在一起,必须住在安全屋里,为什么身为公安的诸伏景光,又要一直向他们隐瞒“雨宫其实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又到底是怎么从那个几乎死局的爆炸现场里活下来的?是谁带走了他?
松田注视着那个人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情绪的侧脸。
无数疑问,夹杂着惊异和内心的抽痛铺天盖地地打下来,甚至都盖过了他失而复得重逢的欣喜。
他想向那个他思念了许久的人伸手,然而却又忌惮他此时看起来瓷器般脆弱的身体,和那只看一眼就让他感到喉口发苦的破碎的眼眸,以及损毁的容貌。
更何况,此时对方眼里的冷漠和疏离,也让他根本摸不清想法。
但是即使性格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雨宫薰到底也还不是聋子。
青年浅色的眼睛微微抬起来,像是叹了口气,在这时忽然开口道:
“伊达警部,萩原警视,松田警部。”
他的嗓音非常轻。
但四周却唰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是被按下静止键一般,只顷刻间,所有人全部齐刷刷地回过头。
“很抱歉用这种样子再次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我明白,你们现在一定有非常多的问题”
雨宫安静地说着。
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解释之时,忽然话锋一转: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
萩原愣了片刻。
连忙下意识地向他走过去,轻轻蹲下在他面前,想去握他的手:
“阿薰,怎么了?”
“都没事的,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一定会相信”
叩叩叩!
然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猝然划破了空气。
“来了。”
雨宫薰平静地说道。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下一秒,那扇原本严密闭合的大门就轰然向外洞开了。
萩原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立刻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想把雨宫挡在自己身后,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哪来这么多人”
率先进来的是个中年的公安人员,表情看起来很头疼:“开派对呢,诸伏?”
诸伏景光瞥他一眼。
随后猛地一挣,把自己的衣领从伊达手里扯了出来。
“所有相亲相爱的戏码都停一下!警察厅警备企划课!”
中年人扬声道,手里证件一亮,皱着眉扫视过自己周围这帮人:
“行了,闲杂人等都先出去,要叙旧之后再说,现在是公安的时间!”
“警什么课来着?”
松田明显很不爽地瞪着他:“谁啊你们?!”
“这是私闯民宅知不知道!谁让你们进”
然而,他还没骂完。
就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在背后猛地扯了一下!
松田一回头。
正对上景光明显颇有暗示的眼眸,蓝色猫眼眨了眨,随后借着身体的遮掩,迅速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松田阵平瞬间不吭声了。
“走吧,听他们的,研二。”
雨宫摇了摇头,他没管萩原此时紧紧盯着他担忧到都有些可怜兮兮的视线。
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已经和你们无关了,去楼下待着。”
“”
萩原明显很想再说什么,但是被景光迅速拽着袖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被塞进了松田的手里。
旁边伊达好像也拿到了什么,刚刚所有的愤怒全部戛然而止,只有一双已经成熟的眼眸闪了闪,若有所思地扫过眼前这群人。
“我之前应该和黑田理事官商量好了的。”
诸伏景光在所有人面前站定,视线越过一群公安的肩头。
有意般望向他们最末尾站着的人:
“阿薰他会遵守约定回答公安提出的三个问题,但是,我应该也有全程陪同的权利。所以我这次会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回答所有的问题,直到各位满意离开。”
“我明白了。”
那名公安于是点了点头。
这栋公寓的顶楼本来就没几户人,此时属于上班时间,更是空旷安静,楼道内部的一点动静便回声似地荡漾开去。拿着记录用的电脑和纸笔,还有录音设备的公安文员鱼贯而入,原本不大的客厅瞬间被人挤满,大门缓缓关闭。
三个被赶出来的人静默地站在电梯口,无言看着眼前的数字缓慢上升。
而随着电梯停下“叮”的提示音。,一起同步响起的,是身后不远处公安低沉的声线。
在门缝闭合的前两秒传了出来:
“那我们现在就准备开始了,绫里薰先生。”
——绫里?
什么?
三个人踏入轿厢的脚步骤然一顿!
“有关于您被‘那个组织’养大并投放入警察学校卧底的事情,以及在担扰管理官职务之时,长期出卖警视厅情报的渎职行为”
仿佛巨雷轰然劈下,整个世界瞬间化作湮粉!刹那间伊达,萩原,还有松田的身形全部僵住了,所有表情在这一刻全部震惊破碎,视野被扭曲,模糊,晕染成无法辨认的形状,可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下一句话再传出来了。
那扇坚硬,冰冷的,仿佛永远无法逾越一般的电梯门,已经在此时闭合住了最后的缝隙。
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砰!
“关于‘那个’组织内部结构以及目的等等的许多问题,您既然在之前答应作为我们的线人,愿意提供相应的情报的话,我们公安方自然也是从始至终都非常愿意和您建立良好的信任以及沟通关系的。但是,公安内部也有些人对于您的身份和可信任度存疑,这一点希望您也能够稍微谅解一下,我们也总是需要一些口供和记录去对他们进行相应的说明”
此时,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被严密关闭。
白炽灯映亮的室内坐满了人。
刚刚说话的,是作为这次主要审讯负责人的那个中年公安。
他其实职介不算低,作为专案组内部成员之一,之前格兰利威刚刚苏醒的时候他也有参与。
于是,当时那堆连续咯血中毒自毁等等等,堪称人生阴影的惊险经历折腾出来的结果,就是他现在几乎已经把“求你冷静点不要应激”和“这唯一的宝贝情报源万一审没了我得切腹谢罪了”刻进了脑子里,可能半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客气的语气跟别人说话了。
而景光正和雨宫薰一起坐在沙发上。
他的手轻轻握着雨宫的手,隔着那副手套,贴在他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握了握。
景光今天穿的外套有着比较长的下摆,他一坐下来,就会堆积在身后和大腿两侧,刚刚好挡住了口袋的位置。
也就没有人发现,在他的裤袋内侧其实别着一个非常微小的黑色收音器。
红色的光点在他的口袋深处亮起来。
不停地一闪一闪
一闪一闪
信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从顶层发出来,径直传进了几枚被预先匹配好的接收耳麦里,这都是卧底级别的专业设备,足以让声音清晰地响起在佩戴者的耳朵里。
此时,楼下的安全通道里正并排蹲着三个人。
在青年疏离的嗓音安静陈述着,自己真正的名字是“绫里薰”的时候。
松田阵平几乎是同时将脸埋进了膝盖里,非常懊恼一般,当场大骂了一句什么!
“怎怎么了?”
伊达面前的信息冲击力太大,他的眉头已经在止不住地跳:
“你又怎么了,松田?别跟我说这事还跟你有关系?!”
“雨宫薰绫里薰对啊。”
“该死的,早该想到的,我真该坚定一点顺着他继续查下去!”
松田双臂紧紧捂着头,声音沙哑: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在追查一个案子吗?那个就是当年‘绫里薰’家里被灭门并且本人就此彻底失踪的那个悬案我当时都找到他小时候的照片了!我都和他家里其他人联系上了!我”
萩原研二好像回想起了什么,脸色立刻变了:
“你是说之前导致你差点被灭口的那个案子?!可你不是跟我说,查到当年的那个孩子最后还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跟阿薰扯上关系?”
“小阵平!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可能还不如直接死了”
松田咬着牙:“我最后查到那个小孩可能被那群蠢货绑匪撕票了!而且这事居然还离奇牵扯到那个姓降谷的金毛混蛋,我在没搞清楚之前我怎么跟你们说啊?!如果雨宫一直都是绫里,那警校的时候他们俩是一起同时失忆了吗?”
这事太离谱了
这座城市里有几千万人来来往往,人海茫茫永无尽头,曾经失去的人到底又是怎么会这么凑巧再相遇?
即使明明不管是哪一方,都早已淡忘了对方的名字。
可那罪恶的命运的丝线依然将所有人牵扯在了一起,绞住咽喉,让二十多年前的阴霾蔓延至二十年后的今天。
这几乎是一个极其荒谬又可悲的玩笑。
“看样子是的,小阵平。”
萩原一根手指压着耳麦,听着里面的声音。
他仿佛是在念给自己听一般,艰难地,逐渐垂下了眼睫。
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终于彻底正式地在官方面前被撕裂开了血腥的一角,整起案件从发生到结束,从无辜的受害人到凶/手和幕后黑手,已经根本数不清最后到底直接和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
仿佛一根被诅咒的绳索,将所有人的生命全部系在上面。
等到最后绷断的那一刻——就是连环崩坏,坍塌和堕落。
楼上楼下同时陷入了寂静。
只听得见录音机的波纹,电波,和着那个沉静的声音响起:
“我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能够记得的,只有我最后逐渐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待在‘组织’的研究所里。那个时候,有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告诉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我父亲后来也死在监/狱里了,还给我看我们家被烧成废墟的照片。我那个时候只有七八岁,当场就开始哭,但是他们叫我不准哭,说我太吵了”
录音设备的波纹,随着声线的叙述而安静地上下起伏着。
收音器的红光也明灭闪烁。
公安谍/报员所使用的这种型号的收音器,其实最多可以匹配四个接收耳麦。
而那最后一个此时正戴在一个非常稚嫩的耳廓里。
江户川柯南坐在阿笠博士家地下的房间里,灰原哀坐在他旁边。
有一根特殊的外置线此时一端连接在那个耳麦上,另一端的耳机挂在女孩的耳朵里。
“是这样的。”
她轻声道:“组织不会给任何人优待,包括我,所有人都只是可以被使用的‘工具’而已,即使那只是个几岁的孩子。所以他们给你灌药也根本没有犹豫”
柯南安静凝视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电脑蓝屏。
没说话。
“很抱歉,我当时就是个走投无路的傻子。我那段时间被关在研究所里,接受什么他们所谓的‘治疗’。”
“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那应该是在评判我的体制,和他们当时正在开发的itf-056之间的适配性。而我非常幸运地,或者也可以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和那个实验计划匹配上了。所以,他们转变了态度,从恐吓要杀/了我,到劝我和他们合作。”
雨宫薰慢慢地说道:
“而为了方便我和他们合作,那当然是找个东西来诈骗我会比较快,毕竟七八岁的小孩就是蠢蛋。所以,他们故技重施,告诉我是有个坏人杀了我父母,而我的金毛朋友现在还在他的手上——他们只知道那是个金毛,当时小中大他们那伙实际动手的人没有把详细情况告诉组织,组织还以为是个外国小子。”
“而他们是好人,只是需要我帮他们一点小忙而已。”
说到这里,雨宫几乎是在冷笑了,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只需要我配合实验帮他们一点小忙,他们就能帮我救出我的朋友,甚至还可以帮我杀了坏人报仇。”
公安的眼皮抬了一下:“所以你就相信了?”
“我怎么‘能够’不相信?”
雨宫咬重了某些字节,然而他的唇角依然挂着笑:
“我是有什么办法反抗?还是有能力自己把零救出来?”
“那个时候早就已经走投无路彻底绝望了,我的家人和认识的叔叔都被杀了,我自己也‘死’过一次,那时候完全是随便哄我两句我就能信。他们就算跟我说上了子弹,拔了保险栓的枪/口里面能长出花来,让我站那儿别动看一看我都信。”
公安摸了摸鼻子,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
楼下安全通道里鸦雀无声,只有不断压抑,和抽气的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响起。
“我现在感觉你当时没有去追查那个案子是对的,松田。”
伊达航扬起脖颈,声音已经非常沙哑。
他的余光扫过自己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不确定是否有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
“那个‘组织’虽然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如果你继续追查雨宫他们家的事件,你应该和他的父母还有零的父亲是一个下场”
“你是真的会死的松田”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
岂止真的会死?
是差点就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薰一直在他的背后无声地守着他,及时赶上救了他的话。
胆他此时只轻轻地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的烟从唇边拿出来,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所有表情被模糊在雪白之后。
楼上,公安手里的文件比对快速完成。
降谷零之前留给警察厅的证词全程在和雨宫薰的证词进行着比对,文员的手指快速地敲击着键盘,最后向前方的审讯员比了一个“无异状”的手势。
“那个,关于组织想要留下你的原因。”
中年公安推了下眼镜,说:
“根据降谷留下的口供,这是不是还牵扯到你母亲绫里律师和降谷议员,当年对组织情报的盗窃活动那份情报现在在哪里?”
“如果能找到的话,公安或许就有办法撬动组织核心了!”
雨宫薰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了摇头。
“组织想要留下我,除了我符合itf-056严苛的实验标准以外,肯定还有准备用我来作为找到那份情报的‘钥匙’的理由。”
他说道:“但是我其实知道的不比组织多多少,我现在也没有找到作为当时的情报的‘解码器’的那个八音琴到底在哪里。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能确定作为‘编码’的圆盘之一在boss手上,至于另一份”
“另一份,则是非常幸运的在之前,正好被警视厅的松田阵平警官从检察厅起底。”
景光在这时说道:
“他在被组织盯上之后,把那份情报寄存在了警视厅的证物库里面。而我在一个月前把那张圆盘秘密取出,转移到了警察厅,现在正在公安的理化和机械分析研究室里做进一步的复原和解析”
“!!!”
松田阵平大惊:“我去,成步薰告诉你的是吧!诸伏景光你这个——”
“小阵平,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都没有回去看过一眼的吗”
他旁边的萩原鼻音很重,但是在这个时候向他投来了怜悯的视线:
“你以后别干卧底,拜托了。”
松田:“”
“行,那后续关于当年情报的解析就交给我们。”公安挠了挠头,“那这次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而且这个估计只有你能回答我们”
“有关于组织给我们造成严重损失的那个代号成员,‘琴酒’,你应该是组织里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吧?”
“琴酒?”
萩原微微皱起眉,只感觉这个代号怎么是酒名。
而且为什么是只有阿薰能回答?为什么说阿薰最了解他?
“谈不上最了解,我们都是boss的棋子而已。”
“那个男人确实性格谨慎,我和他一起长大,作为他的搭档十多年,到最后也并没有获得他的全部信任,非常不建议你们将他作为现阶段突破口。”
雨宫薰抿了下唇,轻轻说:
“他最原本的名字不详。”
“现在在使用的真名,是由boss赋予的——叫‘黑泽阵’。”
这场风格相对温和的审讯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等到那群公安全部问清楚,收拾好东西,再如同开场白一样,啰里吧嗦地再把闭幕的官话念完后半段的雨宫就一直处于一种快要睡着,又由于当年当警视的时候总是开会的本能,而没有完全睡着的状态。
景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底下的三个人倒是都已经快要摸到顶楼电梯口了。
公安被景光打过招呼,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于是对于他们也没有太过在意。
等到电梯门再次闭合。
景光悠悠地一开门,外面的几个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你们公安的人是真的烦!”
松田阵平被迫听了一堆官方废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忽然又话锋一转:
“还有你——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诸伏景光,居然偷我东西!你什么时候那么熟练地偷的我藏的证物圆盘?!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我怎么跟你说一声?都说了是秘密取出了”
景光连忙举手投降,但是心里却只有苦笑。
别说熟练偷东西了,他在组织作为苏格兰卧底的那段时间,杀/人放火什么没干过啊
刚刚沉寂下来的公寓里瞬间又挤满了人声,这次变成伊达赶紧上去把松田和景光扯开。
真是七年过去了,都是快奔三了的人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又找回了当年做班长的感觉,守着这群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子,为了他们不被教官罚检讨和关小黑屋鞠躬尽瘁,幸好还有几个省心点的能稍微帮帮他。
“行了行了,反正总归都要给公安的嘛!多大人了还打打闹闹的——”
伊达大手揉着他俩脑袋,完全是习惯性地:
“下次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叫雨宫过来训”
伊达航戛然而止。
轻松的气氛纯属是幻梦一般笼罩在房间里,在此时倏然碎裂开来——
重逢的喜悦,和那些不该有的多巴胺,一切在那个名字出现以后,全都如同被泼了冰水一般瞬间冰冷了下来。
他们站在原地,好像如梦初醒,彻底想起了自己现在在哪里,到底又应该干什么。
他们确实迎来了艰难的重逢。
但是
回来的真的还是以前的人吗?
“阿薰”
一直在门口没说话的萩原,终于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依然安静坐在窗边,如同一个摆件一样沉默的雨宫薰身上。
那个人在他们刚才打闹的时候丝毫没有参与,或者说,从头至尾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只是静静地坐着,根本没有丝毫要和他们交流的意思。
“为什么还要和我说话?”
在长久的沉默后。
雨宫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他们非常陌生的冷淡:
“刚刚所有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听见了吧?我现在是公安抓回来的敌对俘虏,还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
没有得到回应,他咬牙抿了抿唇,又说:“我不配和你们站在一起,还没认清我是什么样的人?”
“”
霎时间,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松田脸上刚刚还笑着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他抿住嘴角,墨镜后的眼眸阴沉,隔着那两面漆黑的玻璃,死死盯住那道离他们不远的冷漠身影。
这个家伙
然而,没等他反应。
萩原已经走到了对方身前,微微蹲下来,握着他的手。
他觉得薰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不在这里留下指纹,所以才戴了手套。但是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内里的手指已经不能用“纤细”来形容了,而是几乎瘦骨嶙峋,一摸上去就是骨节的触感。
他在这段时间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被抓回了那个组织,果然是又回到,像他小时候那样的实验和虐待
萩原想着。
在松田将那个耳麦塞给他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想到这居然会是对阿薰过往人生和罪行的全盘揭露!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听这些,也必须承认自己在听见那个公安说他“渎职,出卖情报”的时候确实产生了相当程度的震惊,甚至是愤恨,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觉得他们所有人都被背叛了。
事情确实是这样的,阿薰背叛了他们。
他远没有他们想象中完美。
但是,之后紧接着纷至沓来的血腥和冲击□□实,又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的心理建设冲得堪称七零八落!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背后还能如此复杂,甚至牵扯上现在还在组织卧底的降谷零
以前他们所一起经历的一切
纯粹就是最终风暴来临前的虚伪的序曲!
足够温柔,足够有欺骗性,足够把他们所有人都骗得沉溺其中。
让他们一辈子记住那个其实从未真正站在阳光中的“雨宫薰”,又让那个编织谎言的人宁愿与组织为敌也要救下松田阵平,还拖着尚未复原的身躯,冒着再次葬身爆/炸火海的风险,进入冰冷的河道中将他带回人间。
真的就是一场最绝望的骗局
骗局
可骗局又有没有可能成为“真实”呢?
“阿薰,可是你终于回来了不是吗?”
萩原握着他的手,望着他,一双多情下垂的眼睛似乎有些水雾迷蒙:
“当时在那个河道里,告诉我‘既然为大家的付出都不是虚假的,所有的相处都是真实的,那一切也就可以成为真实’就是你啊——”
“‘雨宫薰’是个假身份没错,但是和我们相处这么久的人明明还是你。只要你想,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到以前那样,一起去挽回曾经做错的一切”
可是,雨宫只是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萩原话音刚落,在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从那双漠然的金瞳里,看见了落寞,和难过的神色。那个人冷淡的外壳在那一刹那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可是从中出现的,却依然不是以前他所熟悉的“雨宫”。
“抱歉。”
他能感觉那个人的指节像是在颤。
雨宫的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了他们交叠的手指上。
那些战栗而脆弱的手指轻轻发力,将他向下推了下去:
“我对于‘雨宫’应该是什么样的,已经不太有印象了。”
他紧抿着唇。
在所有人怔怔的注视中,仿佛被烫伤了一般,近乎绝望地闭合上那些修长的眼睫:
“我已经没有办法把‘他’还给你们了,真的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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