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谢谨成似是感觉到母亲的抚摸,大拇指微微地动了动,姜宝鸾连忙去看他,却发现眼睛还是闭着,并不曾醒来。
姜宝鸾看着谢谨成的模样,终究是鼻尖一酸,却是死命地眨着眼睛,不让谢珩看见自己哭了。
谢珩侧过头去咳了两声,再开口时声音便愈发沙哑:“我有话和你说。”
姜宝鸾愣怔了一下,没等说话,立了一地的人便已经离开内室。
她给谢谨成掖好被子,这才吸了口气,起身对着谢珩道:“何事?”
谢珩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走到谢谨成床前,和姜宝鸾并排站着,伸手去摸了摸谢谨成的发顶。
这个动作,从谢谨成还在襁褓中时他就常做。
接着谢珩转身去了外面,不过片刻后取了一样东西来,寒光凛冽一闪,扔到了姜宝鸾面前。
断剑在地上砸出一声尖利又刺耳的声音,姜宝鸾闭了闭眼睛,这剑她认得,是宫中内殿近卫所配。
他还是知道了。
“姜宝鸾,你可知道是谁要我们父子的性命?”
姜宝鸾垂眸,没有说话。
徐太后不至于做事这么笨,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谢珩,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徐太后是故意让人落下这柄断剑的。
她就是要让谢珩明明白白知道凶手来自宫中,就是要让谢珩来质问她。
无论谢谨成有没有死,徐太后都要借此让她和谢珩彻底决裂。
她先前的态度摆明了是不认谢谨成的,谢珩怕是早就在心里疑心是她所为,杀了谢谨成,一了百了。
难道她说这是徐太后所为,谢珩就真的会信吗?他若真的完完全全信她,也不会拿断剑出来给她看。
再者她和徐太后是母女,徐太后做的事,她即便再怎么解释也是撇不开的。
姜宝鸾咬咬牙,说:“本宫不知道,若真是本宫做下的,又何苦一早便过来看他?”
此时床上的谢谨成□□了一声,许是睡梦中也不舒服,姜宝鸾连忙去看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企图把他安抚下来。
她的手臂上还戴着金臂钏等物,一动便泠泠作响,触之又冷硬,姜宝鸾也把这些都拿下,唯恐碰到了谢谨成。
“本宫要把他带走。”姜宝鸾忽然冷冷道。
谢珩一脚踢开那柄断剑,上前来斩钉截铁道:“不行。”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昨日的杀手都是宫里来的,姜宝鸾自己身在宫中都未必安全,他如何能放心他们母子身处险境?
但谢珩倒是没有想到姜宝鸾的话还没说完,她自然不会傻到把谢谨成带到宫里去,保不定徐太后又做出什么昏了头的事来。
舞阳大长公主府最是安全不过,虽人口繁杂,却出入门禁森严,还有大长公主养的一支能干的府兵,保护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她见谢珩这般情急,倒是掩唇一笑。
“你不准,可本宫偏要。”她含笑道,“还是你真的信不过本宫,认为本宫确实能做出那种杀子之事?”
只看谢珩,昨日遇刺的也有他,但谢谨成却伤到了头部,现下还没醒来,反倒谢珩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和她说话,这岂非是谢珩无能,没有保护好谢谨成,才让谢谨成受了这么大的罪。
面对姜宝鸾的诘问,谢珩却没有出声,既不反驳姜宝鸾,也不为自己辩解。
姜宝鸾拉起谢谨成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轻轻摸着,一边又蹙眉,抬头去看谢珩。
“为何不回答本宫的问题?”姜宝鸾厉声道。
彼时身份对调,她在上,谢珩在下,饶是楚国公府再是势大,她都是大魏的公主,容不得谢珩再对她漠视与敷衍。
“不让本宫带回去,好,很好。”她冷冷笑道,“怎么是谢谨成受伤,你却无事,你信不过本宫,本宫也信不过你。本宫倒要问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对他上心,他只是你的庶子,不是吗?”
面对姜宝鸾的咄咄逼人,谢珩侧过头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却不料此举愈发刺痛了姜宝鸾的眼睛,三年前多少个日夜里,她对着谢珩,他也总是这般疏离,脸上是对她笑着,看起来也温善,可只有接触得极深时才会明了,谢珩的内心只将她视作蝼蚁。
姜宝鸾想也不想,便高声唤道:“黄公公,黄公公!快些带人进来!”
黄公公等本就在外头时刻候命,姜宝鸾一出声,便要立刻入内。
谢珩离得姜宝鸾极近,闻言便移了一步挡在了姜宝鸾面前。
将她面前一半的光都尽数挡了去。
他身上仍旧带着那股松木的冷冽之香,姜宝鸾只略略一闻,周身气血便一下子涌上心头。
她起身抬手便往谢珩左边脸上扇去,谢珩眼光明明已经看见,却不知为何没有躲开,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连带着身子也晃了晃。
姜宝鸾打得手发麻,一口恶气还未完全出完,只见谢珩却仍是挡在她和谢谨成之间,此时黄公公已带着人进来,见到这般场面竟也一时不敢上前来掺和。
谢珩一动都没动,依旧是那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公子。
黄公公上前一步:“长公主,这……”
姜宝鸾挥手示意黄公公先退下。
“谢珩,你现在明白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的滋味了吧?”姜宝鸾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只觉畅快,“本宫迫于无奈之下朝你跪了几次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怎么就不能求本宫一回?”
谢珩举起手,拇指重重地在姜宝鸾方才打过他的侧脸划过,他从来没被人这般教训过,便是谢道昇和李夫人都没有对他动过手,他当时看见姜宝鸾的手扬起,明明是有机会躲开的,但他却愣了愣,只那一瞬,便再也躲不了了。
他以为自己是会无比愤怒的,但当姜宝鸾微凉的手指触及到他的脸庞时,他却想起了曾有过的那些日夜中的缱绻缠绵,亦如她此刻打他时的这般真实。
他只是懒怠探寻自己的心意,却不代表他内心深处一无所知。
即便这三四年间他从没想过,此时也由不得他不想。谢珩原本只道心绪能由自己所控,不大喜大悲,不喜怒无常,自能安然一世。
银红的窗纱将窗子糊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是当有人故意将其撕碎时,其中情景自可一览无余。
惜娘在他身边从小伺候,他却从未对那惜娘有过半分多余的念头,惜娘宁可和谢琮勾结也不愿再留在退思堂,另外几人则更不必再说,连她们自己都已经认清了。
他原本只等自己娶一位正妻,日后再由正妻做主纳几房妾室,谁料姜宝鸾却突然出现了。
那日她在暴雨中被流民追逐,就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掉在泥地,使他忍不住俯身拾起。
姜宝鸾比其他婢子要貌美可人许多,也要伶俐许多,能读书识字,长着八百个心眼,没几天就将退思堂搅得一团乱。
若换了其他人,他在看见那副被泼了墨的《东山行旅图》时,便早已将其逐出退思堂。他的身边,何曾有过这样的奴仆呢?
他更是清楚她看起来乖巧听话,实则却有张牙舞爪藏在底下。
李夫人不是第一次要给他准备房里人,但他每回都拒绝了,偏偏是姜宝鸾,他却顺水推舟了,只道是因正妻即将要进门之故。
而除夕那晚的几个新罗婢,他也根本没想过要她们伺候,姜宝鸾故意用新罗婢来试探他,他却也故意想看看姜宝鸾的反应,既是她愿意,他竟也鬼使神差了。
这一切原本都是自然,都是出于他的本心,他从未在意过。
整整熬了一夜,再加上旧伤复发再添新伤未愈,谢珩觉得自己周身仿佛被蚂蚁啃食着,又麻又疼,慢慢地失去知觉,再一点一点地逼近心脏,使心脏钝痛难忍。
唯有她打的那一个地方,泾渭分明。
已近正午的日头从窗子里晒进来,在地砖上撒出枝枝蔓蔓的花影来,令人仿若置身梦境。
姜宝鸾眼看着谢珩捂住胸口,在她面前倒了下来。
周围顿时乱做一团,何氏扶着她连连往后退,其他人一时都上前来查看谢珩的情况。
未几,她悠悠地开了口:“嬷嬷,我该不会是把他打死了吧?”
姜宝鸾一直在谢府逗留到快日落时分才回去,宫里连着来了好几拨人催,她都没有反应。
一则是谢珩病了,谢谨成没人管,她要留下来照顾谢谨成,二则是她暂时不想回宫去面对徐太后,不如等大家都平心静气了再说,虽徐太后心心念念是为了她好,但是以这种方式来换她安宁,姜宝鸾接受不了。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十六岁时那个什么都不懂,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世事的姜宝鸾了,人长大了,该自己负责的事就该直接负责,该自己解决的事也该自己解决。
这三年来,她一直将这些事瞒得死死的,一是说出来伤心,二也是因为她的胆小怯懦,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一世。
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和谢珩的事早已是事实,就好比一张白纸上被蘸了墨写了字,再难擦去,谢谨成也已经活生生地存在了,就是她和谢珩的儿子。
连日来她的彷徨徘徊,实则都是最无用的举措,不断辗转反侧,倒也累得周围人替她劳心伤神。
今日她发泄了一场,在看见谢珩倒下的那一刹那,内心却忽然无比澄澈。
谢谨成下午时醒来了一次,人只要醒了就是没有大碍了,姜宝鸾放了心,但还是让人收拾打点了行礼,把谢谨成送去了舞阳大长公主府。
谢府如今失了主心骨,谢珩不知何时才会好,她不能让谢谨成留在这里,除了徐太后之外,谢珩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仇家,再寻上门就糟了,先前是她在谢珩面前钻牛角尖,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只说清楚了是去舞阳大长公主那里,谢珩怕是也不会如此阻拦。
姜宝鸾想了想,最后还是修书一封,说清原委,让人在谢珩醒来之后交给他。
舞阳大长公主已经听说了姜宝鸾这边发生的事,早在府上等候,姜宝鸾把谢谨成送过去给她,她立刻便妥善安置了谢谨成。
末了姜宝鸾要回宫,舞阳大长公主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糊涂啊!本宫素日是知道你母后糊涂的,但竟不知糊涂至此,眼下大魏还可保得一时半刻的太平,若是谢珩父子莫名其妙死了,岂不是给了谢道昇反的理由?”
“先时也是我鬼迷心窍,只不想认谨成,母后这才……”姜宝鸾道,“还有,阿弟仿佛和母后说了什么。”
舞阳大长公主最是聪慧不过的人,她如此一说,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不过就是多了个孩子,何必如此?照本宫所说的,认了也就认了,又不碍什么,难不成那已要和离的夫妇,也非得为孩子绑在一块儿?”舞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无非是陛下……”
一时姑侄两个都没有再说话,眼见着夜风起来,舞阳大长公主命人新拿了厚实的披风给姜宝鸾披上,又安慰了几句,也就让她回去了。
姜宝鸾一回宫,连昭阳宫也不回,直接就去找了姜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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