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姜宝鸾听了乳母的话,手上不再有什么动作。
她垂下眸子,又多看了谢谨成几眼,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了。
一时舞阳大长公主又来请她去喝酒用膳,姜宝鸾便也不拂她好意,去坐了一回。
她没有告诉舞阳大长公主这一趟的结果如何,舞阳大长公主是聪明人,也没有问她,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比知道要好。
几壶酒灌下,莺莺燕燕也上来了,姜宝鸾有眼色地连忙告了退,回了自己那里。
她如今就和谢谨成一块儿住着,也不急着回宫里去。
说来诸事纷杂难解,她却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
姜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让她不认识,若是小时候,她还能劝他,可如今他是九五之尊,怎容得有谁说他一句不好。
自三年前她回来,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其实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只能往前走,无法再将自己关在属于自己的一隅之中。
谢珩、姜昀、徐太后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是姜宝鸾看得透的,亦不是她能去左右的。
今日谢珩能答应冒险去救容殊明,已是出乎姜宝鸾的意料,他若是一口回绝,她再没旁的办法,只能看着容殊明被姜昀害死。她甚至都不能跟着谢珩一起去,反而会拖累他们。
她这样没用。
季夏蝉声渐歇,日头却仍毒辣,玉画去放了帘子下来,室内供着冰,倒也凉爽宜人。
何氏轻轻地给姜宝鸾打着扇子,道:“公主也该累了,去榻上歇一会儿吧,嬷嬷陪着你。”
姜宝鸾摇了摇头,对何氏道:“今日有个一起跟过来的婢女,叫蕊娘的,麻烦嬷嬷去把她传过来。”
不一会儿蕊娘被请了过来。
这算是故人,可蕊娘进来时却低着头不敢看姜宝鸾,人还没走到跟前,第一件事就是跪下行礼。
姜宝鸾只让人将她扶起又赐了座,把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只剩她们两个。
蕊娘落了座,这才敢略抬起头,座上之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笑盈盈地看着她,再没了当初的憔悴。
这倒与蕊娘这几年回想起来时的不大一样了。
姜宝鸾知道她拘谨,便先问:“蕊娘,你这些年还好吗?”
蕊娘点点头,想问问她,却惊觉两人不同,好在话还没出口。
“我跑了他们没为难你吧?”姜宝鸾又问。
“没有没有,”蕊娘忙说,“世子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仍让我留在退思堂。”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你……是长公主,跑了也正常,我看着世子虽不是故意磋磨你,可关起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谁知道哪日又……对了,那钱是你留下的?”
“是,我扮成你的样子跑出去,终归是连累你。”
“果然是你留下的,我就猜是你可又不敢确定你怎么能有这么多钱,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就自己偷偷藏着,那钱我还没动过,你还要不要?”
姜宝鸾笑了:“自然是你的了。”
“你离开也是好事,”蕊娘爽直也不推辞,不再提钱的事,“只是小郎君实在可怜。”姜宝鸾原本靠坐在榻上,听了这句便立刻直了直身子。
蕊娘道:“我说这些长公主别怪罪。”
“你说便是,我听着。”
“你走之后,小郎君也不知怎么了,夜夜都哭个不停。先时夫人嫌世子一个男子带着孩子不像,便抱过来放自己身边,也被小郎君每夜哭得受不了,到了夜里就又把小郎君抱回退思堂。”
“那段时间,世子忙着找你,各处打探你的下落,府上又要给小郎君延医问药,夫人还请了高僧来看,求神拜佛都试过了,都没什么用处。”
蕊娘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喝了口茶,姜宝鸾便马上问:“那后来呢?谨成是怎么好的?”
她也不知谢谨成是不是因为她的离开才哭的,听了自然心疼不已,一面又想,若谢谨成在她走之前便这么个哭法,她还能不能狠下心走?
“那床被子,就是你今日去拿的那个,我们府上有老人说,要试试民间的法子才好,须让人去收了百姓家中的布缝在一起,做了百衲衣,最好还是那些健康长成的孩子小时穿过的布料,穿了衣裳还不够,世子便又让人去做了那床被子,夜里也给他盖上睡觉,小郎君这才渐渐好了。”
想起当时,饶是蕊娘也不禁皱了眉。
“只是这天天盖夜夜盖的,倒把小郎君的习惯养成了,必要这床被子才睡得香,不然就闹腾。世子连小郎君贪嘴都管得严,唯独被子的事没管,如今眼看着快三岁了,也由着他继续盖。”
姜宝鸾想起方才谢谨成睡梦中紧紧拽着被子的模样,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
她此时倒理解谢珩,为人父母,不让他吃那么多甜食是为了他好,而允许他盖着那床被子,却是怜他没了母亲。
姜宝鸾又问:“那他们对他还好吗?”
“世子眼下只有小郎君那么一根独苗,嘴上虽不说,但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得出来,心里疼得紧。”蕊娘小心打量了一下姜宝鸾的神色,继续说道,“夫人早先还总是张罗着世子的亲事,但是世子事忙,自己又一点没放在心上,夫人也就灰了心,不管他了,平日只紧着小郎君这一个惯,小郎君这般粉团团一个,哪有不爱的道理呢?”
当初李夫人对姜宝鸾不可谓是不刻薄,甚至连谢谨成也是一并不要的,没想她人一走,李夫人眼前清净了倒是念起谢谨成也是自家骨肉了,果然是人心难以忖度。
先前谢谨成入宫见徐太后的时候,徐太后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答的是李夫人对他最好,谢珩倒是排在末位,姜宝鸾当时听了便将信将疑的,只道是谢谨成懂事,知道在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没想到原来是真的,谢谨成并没有撒谎。
谢谨成过得好,姜宝鸾听了也能稍微好受些,但到底又有些怏怏,果真是只对她一个人不好。
只要一想起李夫人、谢娆、谢琮这些人,姜宝鸾现在都能气得往地上啐上一口。
见她面色不太好看,蕊娘如今也总算学得精明了一些,连忙不再提李夫人,只是忍了忍,又不禁问道:“你不会再回来了吧?”
姜宝鸾摇了摇头。
眼下还没什么风声出来,但再要不了多久,她和谢珩有个儿子的事就会慢慢传开,说与不说,外界想必都会有诸多猜测。
再有姜昀的态度,仿佛她只剩了两个选择,要么为了清白而死,要么嫁给谢珩,清白已然没了,自然只有那一个顺理成章。
不过暂且也顾不得这个,容殊明还没回来,一切总要先等他回来再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时姜宝鸾让蕊娘下去歇了,又吩咐下去在大长公主府这些日子里蕊娘不必做活。
蕊娘当初还和姜宝鸾说过,要嫁个身份相当的,往后像姚姑姑那样做掌事姑姑,只是如今见了到底也没嫁人,一问才知道家里给她说了一个府上管事的,年纪却不小了,底下都有了孙辈,吃穿喝都不用愁,只消有个贴心的照顾伺候着,给他管着家里,蕊娘却不乐意了,到处求了人才没离开退思堂,只是终归得罪了那位管事的,耽误到了现在。
她离开之后,姜宝鸾小憩了片刻,大约是真的累了,才感觉略闭了闭眼,太阳就西斜了。
夜里大长公主却没来叫她,只打发人来告诉她,让她好好陪陪谢谨成,若谢谨成好些了,便在府上四处逛逛。
姜宝鸾去了谢谨成房里陪他用膳,谢谨成又睡了一下午,小孩子恢复快,明显是先前要好多了,晚膳也肯乖乖用了,姜宝鸾命人煮了甜甜的红豆粥给他,谢谨成用得很香。
上午才从谢府搬来的那几个箱笼,早有不少被谢谨成摊开了,捡了爱玩的出来,都满满当当堆在内室以及床上。
姜宝鸾从他身边拿了一把木剑,轻轻地往谢谨成胖乎乎的小肚皮上捅了捅,剑尖是被削圆了头的,对于谢谨成来说没什么危险,捅在身上就和挠痒痒似的,逗得谢谨成咯咯直笑。
乳母倒是一脸为难的样子,生怕姜宝鸾手上没个轻重,把谢谨成给伤到了,可又碍于姜宝鸾是公主,又是谢谨成生母,实在不好再多嘴什么。
很快,谢谨成全身都被姜宝鸾用木剑捅了个遍,姜宝鸾冲他眨眨眼:“谨成,被捅到了是什么样子?”
谢谨成止住笑声,马上闭上眼睛,软软地躺倒在床上。
但是下一刻,姜宝鸾削葱似的手指就伸到了他的咯吱窝下,挠了他几下,谢谨成再也绷不住,继续笑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然而又有些委屈,问她:“明明是长公主让我扮的,为什么还要来挠我痒痒?”
姜宝鸾停手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搂进自己怀里,谢谨成并不算瘦弱的孩子,抱起来颇要花费几分力气,但软软的抱着却很舒服。
“因为你好玩。”她说。
这时乳母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劝道:“小郎君头上的伤还没好,长公主且先歇一歇。”
姜宝鸾摸了一下谢谨成仍旧缠满白布的额头,到底不敢大意,但只抱着谢谨成,还是不撒手。
谢谨成却不消停,昨日还病恹恹在床上,今日已经闲不住了,在姜宝鸾怀里手动个不停,又是拿小木剑,又是拿布偶,玩得满头大汗。
姜宝鸾便道:“想不想去外面玩儿?”
谢谨成马上放下手上玩的,欣然答应。
天色已经暗下来,姜宝鸾不敢马虎,怕他出去着了风,于是让人先把谢谨成身上的汗都擦干净,又给他裹了披风,因为头还绑着,也不让谢谨成下地,只让人抱着。
舞阳大长公主府处处是景,便是到了夜里也是如画一般。
姜宝鸾也没有带着谢谨成走远,只挑了一处亭子里坐下,山石处避风幽静,细听还有流水的声音,再往底下看便是小池塘。
玉画早拿了一个细颈瓷瓶过来,神神秘秘地捂着瓶口,献宝似地捧到谢谨成面前。
知道这是给他的东西,谢谨成也没有客气,伸手就把瓷瓶拿住,玉画笑着放开手,却只见她原本捂着瓶口的那只手一放开,自里头便飞出点点荧光。
“哇!”谢谨成看着荧光飞出来,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萤火虫,”姜宝鸾耐心对他说道,“要到天黑了才看得见。”
绿莹莹的光接二连三地从瓷瓶里出来,玉画并没有抓多少,很快便飞完了,四散在周围的空中,一刻也没有停留,不知飞去了哪里。
谢谨成明显又有些失落。
姜宝鸾道:“将它们放在这儿,想看的时候就能来看,即便见不到,你也知道它们是在这儿的,这不比捉起来有意思吗?”
谢谨成点点头,往她身上一靠,忽然问:“长公主,爹爹怎么还不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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