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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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表白,或者说,表白一样的道歉,事后被谈双旺评价,堪称陈清霁榨干毕生浪漫细胞之作。
有点夸张,但也真实。
陈清霁这个人,确实说不上多浪漫,毕竟,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留给他品味风花雪月的时间实在不多。
训练、学习、家里的事,几座大山一压,他基本顾不上娱乐,连ktv都很少去。
倒是学过两个月钢琴。
六七岁那年的暑假,陈奶奶打门球打得太投入,一没留神绊了一跤,需要住院休养,陈和豫人在北边漂着,没回来,只请了个护工。
至于陈清霁,则被送去申市,让倪小玉帮忙带了一阵子。
那会儿,倪小玉还没遇上“第二春”,一个人住在申市江景大平层里,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重复着麻将、逛街、和小姐妹聚会的神仙日子。
快乐归快乐,但又美中不足地觉得,太普通了,有那么点没波没澜。
她和陈和豫吵了几年,到最后,反倒是奇迹般的互相理解,互相放过,和平离婚。
所以,对于陈清霁要被送来这事儿,倪小玉是欣然接受的。接到人那天一看,哇,几年不见,长这么帅,不愧是我儿子。
又乖又帅的小孩谁不喜欢,倪小玉为数不多的母爱一下子泛滥。
当然,新鲜劲一过,她就没什么耐心了,主要是两人也不熟,话题总是不超三句,住在一块儿礼貌又客气,压根不像亲母子。
刚巧那阵子,有亲戚家小孩在学钢琴,于是,倪小玉灵光一现,也给陈清霁请了个钢琴老师,自己则继续天天潇洒。
几天课上下来,钢琴老师说,陈清霁的手指比同龄小孩更修长,又聪明,悟性好,还挺适合学这个的。
所以,两个月结束,倪小玉送他回北越,翘着指甲,站在一辆加长版黑色轿车前,顺口就跟陈奶奶说了句。
“小霁对音乐可有兴趣了,老师也夸他有天赋,你和阿豫说呗,报个钢琴班什么的嘛。”
她被倪家养得太好,是个完全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小姐,同理心为零,观察力也很差,这么一身光鲜亮丽地站在青梧巷,已经十分格格不入,却还丝毫不觉跟一个住“贫民窟”的老太太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倪小玉走了之后,陈奶奶低头,摸着陈清霁的脑袋,将脊背努力抻直了点,问他,“想学那个什么钢琴吗?你放心说,奶奶问你爸要钱去。”
“没有,我不喜欢,”陈清霁抄兜撇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子,“妈妈一定要叫我学。”
“那唱歌儿呢?你们学校不是有合唱队吗?”陈奶奶又问。
“也不喜欢。”
陈奶奶不说话了,叹了口气,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怜爱慈祥,又透着点儿心事重重的惆怅。
后来,直到很多年以后,陈奶奶缠-绵病榻、弥留之际,还在和陈清霁翻来覆去地念叨,奶奶没养好你啊,别的小朋友都报什么足球哪,小提琴哪,唱歌班哪,你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你可想学那个钢琴了。
那么久远的事,陈清霁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他自觉对钢琴并没什么留恋,不如短跑兴趣大,唱歌么,没怎么开过口,多半五音不全吧。
没成想,倒是让陈奶奶挂在心上,愧疚了这么久。
所以,那次在临市,梁逢雨说她对唱歌好听的男生最没抵抗力,他心里叹了句,太不巧了啊,自己还真不会唱。
反应过来,又有点好笑,不巧什么,你又没想过要撩她。
现在真想撩了,打算选曲子的时候,却发现曲子也有现成的——十多天前,在电玩城兑币那一次,人有点多,队伍排到了外边。
他站在队末,漫不经心地等,隔壁恰好是家咖啡店,门开着,有背景音乐从里边流淌出来,前奏旋律轻缓、柔和,意外的抓耳。
不知为什么,听清第一句歌词时,陈清霁脑海里冒出的,就是那天两人比完赛,梁逢雨走到他面前蹲下,眼波如水,笑意明媚的样子。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手机上输入第一句,按下了搜索键。
看清歌名那一瞬,他莫名笑了下。
挺巧,叫《小宇》。
……
几乎没唱过歌,第一次唱给人听,多少有点不习惯,当时,谈双旺喝水喝一半,就那么叼着吸管愣着,直勾勾看着他。
陈清霁难得做事心里没底,问了句,“不好听?”
“不是,有一丁点跑调,但问题不大,应该是对歌不熟。我是太震惊,你居然知道唱歌哄女孩儿了,”谈双旺抱着水杯,又拿吸管在那嘬了阵,这才续上后半句,“其实就你这个声音条件吧,也不用怎么学,鸭叫都行。”
“……”
他嘴上一天不跑火车是难受,陈清霁无语了下,把他水杯拎走,“认真点。”
谈双旺:“……”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除了找谈双旺听,陈清霁还自己下了个带评分的k歌软件,练了挺多次。直到今天,总算是顺利地给她唱完了,心头如释重负,像跑完一场马拉松。
应该凑合能听吧,没人扔鸡蛋大白菜什么的,陈清霁站在那,有点自我调侃地想。
直到梁逢雨走到面前。
人声鼎沸里,一切好像都失了焦,月亮、夜市摊上一圈圈黄色小灯泡、树叶上挂着的水珠……全都虚化成遥远的光圈。
他看得清的,只有眼前这个女孩。
她低头,伸手,在他手腕上,扣了一只黑色藤木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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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巴士外边,人潮已经散了大半,这会儿驻唱歌手也休息了,黑色音箱孤零零地站着,显得冷清不少。
一个女孩姗姗来迟,就被同伴拉住,用力摇晃,“哎呀!你没听到真是太可惜了!!刚有个大帅哥,在这里和女孩子唱歌表白啊!啊啊啊啊啊!撩死我了。”
“人有三急,我也没办法呀!”女孩被同伴晃得头晕,又好奇偶像剧主角真容,四处张望,“那人呢,表白成功了吗?在一起了吗?”
同伴冷静想了下,“好像没有。”
“啊?”
“也好像有?不知道,女孩子是朝他走过去了,但两人没抱没亲也没说话,然后一起走了。”
“……”
与此同时,回程车上。
夜晚一片铺天盖地,岛上路灯并不明显,出了镇子,又往外开一段,直接没了光。
汽车打着远光灯,在前方几米投出橙黄色的一束,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夜色吞没。
这半天,又是游泳又逛夜市,体力消耗挺大,颠簸中,一车人都有点昏昏欲睡,戚树拧小了车载电台的音量,免得太吵。
梁逢雨靠在车座,却没什么困意。车窗开着,她头发让海风吹得乱飞,几乎睁不开眼,于是,又升上半扇。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的亮起,进了一条新消息。
陈清霁给她发了张照片。
应该是刚才在夜市上拍的,灯火昏黄,少年骨节分明,手腕劲直有力,上边戴着她给的黑色鸡血藤手镯。
真的,挺适合他。
光看手,都能脑补出本人那种又酷又淡的劲儿。
qingji:「这是什么?」
丢星:「打赏。」
拿他当卖艺的,陈清霁笑了下,顺坡下驴,打上:「唱得还行?」
两个人坐同一排,一左一右,中间只隔了个通往后排的小过道,余光稍偏一下,就能看见彼此。
陈清霁穿一件白t,靠在那,两条长腿自然伸着,膝盖顶到了前座,左手打完字,就松松搭回扶手上。
不知为什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就很有范儿。
可能是,手好看,干什么都好看,比如刚才拿话筒的样子,间奏时松松垂搭在身侧,手臂线条自然流畅,又有力。
这么一想,思绪好像就被拉回了那辆红色巴士旁,少年肩宽腿长地站在那里,真的很令人心动。
梁逢雨克制着,弯了下唇角:「凑合。」
丢星:「所以,你明明会唱歌。」
一来一回,她依然惜字如金,字里行间,却多了一点属于女孩子的小脾气。陈清霁敏锐地抓住了,换了个姿势,活动了下膝盖,单只手给她回过去。
夜色里,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像是永远没有尽头,冷不防,戚树忽然一个急刹车,惊得昏昏欲睡的几个人全醒了,“怎么了?”
“怎么回事?”
“没事,忽然出来一条狗。”狗唰一下蹿进树丛去了,戚树定了定神,重新起步。
方才,梁逢雨出于惯性,被甩出去一下子,又被安全带牢牢绑缚在原地,她拿着发亮的手机,感觉心跳特别快,有种失重感。
不知是因为那一记急刹,还是因为,前一秒看见了陈清霁的消息。
qingji:「明天,见一面么?」
qingji:「就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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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岛第三天,傍晚时分,岛屿上落满了金棕色的阳光,像化开的糖浆,浇在叶子上,给人一种能拉丝的错觉。
午觉太沉,梁逢雨醒来时,有种辨不清人在哪里的错觉,大脑昏沉得要命,只想继续阖上眼皮。
这家民宿只有两人间,她们三个女孩子,落下谁也不合适,于是,就将两张床一拼,横着睡到一起。
距离一近,莫名有一种学生时代外出露营的感觉,就很适合讲小秘密,昨天晚上,几个人一兴奋,就聊到了凌晨三点。
“反正就是,他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谢谢你的喜欢’,这不就是‘好人卡’吗,我知道自己没戏了,但还是有点好奇,就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或者喜欢的人。”
“他说,算是吧。”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搞明白,什么叫作‘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吧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听别人说,他暗恋一个学姐,好多年了。不过,学姐不喜欢他。”
“像他那么优秀的人,大概自尊心也很强,所以,不想承认喜欢吧。”
于康康说完,幽幽叹了一口气。
梁逢雨和孟好也是没想到,在她大大咧咧、见一个爱一个的花痴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心酸暗恋史。
“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遇到一个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人啊,”于康康一动不动,前一秒还在追忆往事,后一秒,八卦的劲儿就来了,侧身支头,兴致勃勃道,“所以雨哥,你对陈清霁到底有没有感觉啊?”
“有啊。”几人没拉窗帘,这会儿月色明朗地照进来,少女也明朗,半点没有扭捏,坦白道,“其实最早,还是我追的他。”
“哇!那怎么不追了?”
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和孟好说过一次,再讲一遍,就没那么难了,梁逢雨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因为……”
“害怕吧。”
六月十号,在派出所外,见到那个单手扶自行车的少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动了点儿色心。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变得贪心起来。
想要追他、变成他眼里特别的存在、和他在一起,甚至,独占他。
其实梁逢雨可讨厌一厢情愿了,这一个多月,如果不是陈清霁一次次无声妥协,她也追不了这么久。
所以,她不止一次觉得,两个人是有双箭头的。
谁知道,在这种直觉最强烈的时候,陈清霁却招呼也不打、忽然回了倪家,几乎是一下子,就令她重新打开防御机制。
那几天,梁逢雨没有问,你在忙什么,遇到麻烦了吗,为什么不回来了。相反,她始终克制着。
季子宁那条朋友圈,换作更早一点,她大概会理直气壮地提出来,“陈小鸡,我吃醋了。”可是,眼下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真的很醋,比想象中的劲儿还要大。
这种喜怒哀乐都与另一个人挂上钩的感觉,令她陌生,又本能地不想去面对。
……
“雨哥?”像是被动静惊醒,于康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你去哪儿?”
梁逢雨方才用冷水洗过一把脸,已经清醒了点,这会儿收拾完,拿上手机,被于康康一句话叫住,脚步一顿。
要怎么回答呢。
约会?
聊天?
见个人?
都不太贴切,她想了想,末了道,“我去学着勇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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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二楼,只住了他们一行人,这会儿都在房间休息,所以,这前后脚锁门的“咔哒”两声,就分外清晰。
对面,陈清霁穿了件黑色t恤,像是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一点湿润的感觉,衬得整个人更清冷。
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回身时,顺势落下来,手腕上那只黑色鸡血藤手镯没摘,轻动了下。
视线相对,两人多少有点心照不宣,怕惊动别人,谁也没开口,走到楼下,梁逢雨才停住脚步,问,“怎么去?”
“电动车。”陈清霁转了下手里的钥匙,朝门外示意。
电动车是环游这个岛的最佳方式,坡度友好,可以一边骑行,一边吹海风,看到值得留恋的景色,也可以随时驻足。
陈清霁拿下挂在车把手上的一只头盔,递给她,再自己戴上另一顶。
这会儿,正直夕阳下落,一辆白色电动车沿着环岛公路一路下坡,风吹得少年衣摆略鼓,又拂过少女长发。
不断有光穿过层层树影,从他们身上溜过,时而在少年肩上跳跃,时而,又落到她的手臂上。
梁逢雨试着张开手掌,没抓住。
倒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被风吹起的衣角。
于是,又安安分分缩回去。
从民宿去到那条“日落大道”,统共二十多分钟,沿路,银白色护栏起伏,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
也许是风景太好,直到车子停下,梁逢雨还有点意犹未尽。
到了吗?
好像是的,“日落大道”是环岛公路里风景最好的一段,这里大约就是起点了。右侧山岩瘦骨嶙嶙,草木却茂盛,龙柏、南洋杉、黄槿,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层层叠叠伸开枝叶,几乎遮天蔽日。
左侧临海,冰钻一般的蓝色,此刻,全染上了浓烈橘红。
天边一轮流沙咸蛋黄般的太阳,满天云霞,摧枯拉朽一般驱逐走其他颜色。
日落,与日出相比,有一种至死不渝的浪漫感。
两人走到护栏边,梁逢雨一只手搭在上边,头发披散着,时不时被海风吹起,露出迤逦的白色耳机线。
像是在听歌,陈清霁也没打扰,单手抄兜,就这样陪她站着。
海风扑面,送来丰沛的水汽,不知不觉,周遭光线暗了些,太阳半张脸已经沉到了海平面下,几只海鸟在余晖中飞着。
落日结束了,梁逢雨却没有摘掉耳机的意思。
昨天,陈清霁发完那条消息,她没回,晚些时候,却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
梁博的《日落大道》。
陈清霁解对了暗语,却没能解出梁逢雨此时的心思,他以为,她还在生气。
晚风里,两人站得很近,少年换了个姿势,背靠栏杆,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正要开口。
像是心有灵犀,梁逢雨也有了动作。
她低头,摘下另一半耳机,递到他手里。
陈清霁接过,塞在自己耳中。她的确是在听歌,但曲子和此时落日的浪漫氛围半点无关,是个男声,略带摇滚风格,吊儿郎当在唱:
“如果说你要离开我,
请诚实点来告诉我。
不要偷偷摸摸的走,
像上次一样等半年。
……”
听到“天气热的夏天,心像寒冷冬夜”时,陈清霁眼神微动,与此同时,梁逢雨摁小了音量,仰头看他。
“你回家那几天,我把这首歌循环了十八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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