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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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市回来,才不到九点，太阳却已经很大，好在小区绿化足,梁逢雨和陈清霁一路进来,专捡梧桐树底走。
叶子沉甸甸随风摇晃,在地上投下起伏的影子，像泛上岸又退去的潮水。
工作日，又是夏天,小区里没什么人,梁逢雨没带伞,抬手搭了个凉篷,突发奇想似的侧过头,“你说,这个点，要是碰上我爸，怎么解释？”
陈清霁单手拿手机，在回谈双旺的消息，另只手给她拎着滑板,闻言撩了下眼皮，“你是不是还挺期待的？”
这都被他发现了，梁逢雨弯了下眼梢，“你懂我。”
“……”
不过,话是这么说，要真被老梁撞上，那她的初恋大概率没开始就可以夭折了，所以，上楼的时候,梁逢雨还挺小心，特地和陈清霁岔开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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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清霁掏钥匙开门，谈双旺就跟听到动静的狗似的，硬生生刹在了去卫生间的半路。
“你家居然这么容易放你回来了？”
昨天，谈双旺约打球，说是叫上了以前二中常玩的几个，但陈清霁要去临市，就随口扯了个理由，这会儿，敷衍地“嗯”了声，推开房门，“倒是你，起得挺早？”
“这不是向茵茵升学宴快到了吗，我感觉弹得还不是很好，打算再练练。”
卧室冷气十足，窗外满是夏天的鲜绿。谈双旺上完卫生间，回来又练起了吉他，陈清霁则开了笔电，准备赶一下进度，把卷子出完。
他注意力一向集中，思路清晰流畅，中途起身去厨房烧了个水，才拿起手机看了眼。
liangfengyu：「陈小鸡！」
发送时间是九点多，两个人刚分开那会儿。
陈清霁叹了口气，怎么说，感觉她这两天出现的频率着实高了点，坐椅子上往后靠了下，一只手抽出本参考书翻开，另只手打字：「又怎么了？」
大多数女生不喜欢“又”字，梁逢雨却没怎么注意，很快回过来：「我们之前拍的情侣照出了，你要不要看？」
说是要不要，其实已经给他发过来了。
一共二十多张，手机接二连三响个不停，陈清霁索性关了静音，挨个下划。
贺倘的片子个人风格很重，带有南地色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擅长抓拍动态，哪怕不相识的男女，也能靠角度、光线，以及一瞬细微的神情，将情愫拍得自然又不造作。
用时下流行、又很百搭的一个词来形容，叫作有氛围感。
陈清霁草草翻了遍，不知道是贺倘抓拍技术过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几张照片，说两人是真情侣，怕是也有人信。
尤其中间这张。
一口长方形玻璃水缸，没有其他坠饰，游弋着七八条鲜红色鹦鹉鱼，水波粼粼折射在两人侧脸上。
两人一高一低，挨得很近，梁逢雨的后脑勺刚好在他锁-骨位置，看着像是把人圈进怀里一样。
这个姿势，两人都朝着鱼缸。不同的是，梁逢雨眸光微亮，是在认真看一尾鹦鹉鱼，唇梢笑意隐约，漂亮又稚气，而他，因为拍照时在听她说话，目光有一瞬间的偏下，落在她眼睫上。
或许是光线交错地打进眼里，看起来，甚至有一闪而过的悸动。
liangfengyu：「你这眼神也是演的吗？」
退出来，就看到了梁逢雨这句话。是真挺会见缝插针。陈清霁盯着看了会儿，轻叹一口气，把手机丢到一边。
关于高三毕业后的这个夏天，他原本有过设想，无非是和倪家划清关系，打工赚生活费。其他方面平平淡淡，就像之前在北越经历过的大部分夏天一样，或许会有一些出入，但不至于天翻地覆。
但没想到，六月十号，半路闯出了一个梁逢雨。
陈清霁不是木头一块，那阵子，多少也能感觉到她的亲近感，但当时他没太在意，只以为她这人比较外向。
因为梁逢雨对谈双旺也是这个态度，甚至比跟他话还多。
等她表白的时候，已经不好拉开距离了。
这么想的时候，脑袋里好像精分出了个谈双旺，嚷嚷着抗议，将他的目光重新摁向了那一系列照片——
真不好拉开了？
不见得吧？
陈清霁，你就是对她有意思。不然，干嘛跟人家拍情侣照，吃夜宵，去电玩城，狠不下心真正拒绝一次？
你真想拒绝她，也挺容易的吧。
空调冷气呼的送出一股风，响在安静的七月早晨，像是一锤定音的拷问，谈双旺低头在认真弹《robinson》，梁逢雨教的那首。
夏日感十足的旋律，又像娓娓道来的告白。
真是……这儿也有她。
陈清霁像是避无可避，往后仰了下，望着天花板扪心自问，自己对梁逢雨，确实是不一样的。
拍照那会儿，或许只能算一种隐约的好感，不排斥她接近，甚至，向来冷淡话少的性子，跟她也能多说几句话。
到现在，只能说很明显了。
所以，才拒绝不了她，生日丢下手头的活儿，陪她去临市看live。明知道以两人目前的关系，轻易一个动作就能染上暧-昧色彩，还是给她买了礼物。
陈清霁坐直了点，又捞过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照片。
要怎么回梁逢雨这句话，他是真没想好，对她有感觉，但现在收敛也还来得及，毕竟，两人要真在一起了，不止要面对梁教练，还有倪家那边。
想到倪家，他挺烦的，又劝自己，算了吧陈清霁，从奶奶的事之后，你不是不想再有软肋了吗？
思维左右互搏了一阵，没个什么结果，倒是难得地想抽支烟，陈清霁起身，摸了颗薄荷糖，顺手剥了也没仔细看，直到入口，才觉出不对劲。
……橘子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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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一句话，陈清霁到底是没回，不过，显然对梁逢雨造不成什么打击，没过两天，她又出现在了游泳馆。
工作日，室内池只有寥寥几个人，安静得空荡荡，甚至能听见回声。
陈清霁正沿岸边走，冷不防，一米多开外，水花蓦的哗哗翻腾了下。
梁逢雨从水里浮起来，胳膊肘搭上岸，像一尾凭空出现的人鱼。
她将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他，野生上扬眉，根根分明，笑容因为含着水珠更漂亮，“嗨，男朋友。”
或许是陪她去了一次临市，让她抓到了允许得寸进尺的一点苗头，这两天，梁逢雨时不时就叫他一声“男朋友”。
陈清霁纠正几次，没用，干脆也懒得掰扯了，倒不是默认，而是只能当听不见，不然对话进行不下去。
他在池边单膝蹲下，看着她，“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啊，下水没多久，你不在，收银台是另一个人，”水顺着几绺头发，流过脸颊，梁逢雨伸手抹了下，忽然想起什么，“赵学义女朋友来看他了，晚上聚会你去吗？”
校队的男生，总体来说是群单细胞生物，挺好混熟，几天就能称兄道弟，赵学义自然也叫了他，陈清霁手肘搭着膝盖，没答，“你去么？”
“一起去？”梁逢雨笑吟吟的。
毕竟是工作时间，陈清霁没和她聊太久，点了点头，就起身走了。梁逢雨则一个转身，又潜入水里。
她的游泳水平和羽毛球差不多，技术还行，体力跟不上，所以来回游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也够了，就解掉泳帽，去了更衣室。
这一片算是北越以前的文化经济中心，所以游泳馆、饭店、大型超市什么都还齐全，但年代挺久远。
更衣室有股潮味儿，帘子也有些年头，边缘泛黄，打着硬邦邦的卷，梁逢雨开了淋浴喷头，双手交叉，刚掀起泳衣下摆，忽的想起沐浴露没拿，又转了个身。
也就是在这时，她听见“咔嚓”一声。
像手机快门，这种场合，这种声音，没人比女孩子更敏-感，梁逢雨猛的抬眼，看见米黄色帘子后边一道黑影闪过，像是有个人飞快地跑了——
下意识就是去追，结果没跑多远，就看见了那个男的，步步后退，而他前面，陈清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少年戴了顶棒球帽，身量颀长，肩膀平直，穿着衣服都能看出身上线条流畅，隐隐的力量感，一对比，对面这位就很不够看。
这一瞬，梁逢雨忽然安心不少，也不怕激怒对方，直接开口，“他刚在更衣室偷拍我！”
游泳馆虽然有不带手机巡馆的规定，但其实，要是想带，还是能带进去，也没人天天查，陈清霁巡完一圈，刚和丁哥换班，就发现他带了手机。
免不了留了个神，再接着，就看见他去了更衣室方向。
听见梁逢雨的声音，再看姓丁的，陈清霁脸色更冷，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人拎起来揍一顿，他堵了这边通道，朝对面示意，调子也冷，“丁哥，看下手机。”
“你胡扯什么！我就是在这巡逻，看到有管子坏了拍照报修一下！谁偷拍你了？”丁哥先是扭头和梁逢雨说，这儿不止她一个女孩，还有陈清霁这样的少年在，他多少有一瞬间心虚，但想到自己是游泳馆前辈，跟人事经理关系也不错，腰杆子又硬了起来，后半句话是对陈清霁的，“你凭什么看我手机？你不在收银台，到这儿来干什么？赶紧回去！上边来检查没人怎么办？小心开除你！”
色厉内荏，可以很好地解释丁哥此时的状态。
他很久没干偷-拍这个事了，今天也是看梁逢雨太漂亮，实在蠢蠢欲动。
结果，居然忘了常年静音的手机今天恰好开了声音，“咔嚓”一声，不光吓到了梁逢雨，也吓到了他自己。
不过还好，只要尽快从这离开，照片一删，派出所也找不到证据。
所以，说完之后，丁哥没再看陈清霁，狠狠一呼气，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打算直接就从这过去。
但他没想到陈清霁玩的是先礼后兵，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他整个人被揪住领子，生生掼在了墙上。
“啊！”一声痛叫，丁哥感觉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墙上，痛得直抽气。
人挨了打，本能反应就是还击，丁哥愤怒得不行，一句“操-你-妈”骂出口，脖子上青筋暴起，挥拳就要打向陈清霁，被陈清霁截住，一脚踹在膝窝上，登时倒地，又发出一声惨叫。
陈清霁没管他，兀自搜了口袋，把手机找出来。
“密码。”
“……062…2……”丁哥似是虚弱得不行，口齿不清，说着，手底下却暗渡陈仓、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
陈清霁将手机抛给梁逢雨，不免有片刻分神，就这一瞬间，丁哥猛的挥刀，好在陈清霁反射神经惊人，迅速向后一躲，没被伤到要害，另只手扭过他手腕，弹-簧-刀哐当落地，丁哥整个人也挨了一拳，哀嚎一声捂着胃部蜷了下去，瘫在墙角。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梁逢雨吓了一跳，都顾不上解锁，跑上来问，“划到你了吗？”
不用陈清霁回答，她也看清了。
丁哥举着弹-簧-刀那一下，是冲着他胸口来的，饶是陈清霁闪得快，但两人距离太近，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此刻，少年手臂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沿着小臂往下-流，滴滴答答，连衣摆都染了血。
梁逢雨看一眼，心脏就紧缩了下，下意识想伸手给他捂，又怕感染，头一回这么手足无措，“我去给你找纸巾。”
说完也没等陈清霁回，又跑回了更衣室。
过来游泳，梁逢雨只带了一包纸，摁上去很快吸满，根本无济于事，好在还有条干净毛巾没来得及用，暂时给他摁在伤口上。
处理完，又叫了出租车，梁逢雨这才有片刻安定，伸手虚碰了下毛巾，抬起视线看他，“…疼吗？”
从认识到现在，她都是鲜妍活泼、无拘无束的样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眉毛都快拧上了，陈清霁笑了下，“还行。”又示意她，“先看一下手机，有没有拍到什么。”
梁逢雨这才想起一切的导火索，顿时，止不住的后悔，“早知道我不叫那一声了。”
“一样，”手臂疼得厉害，陈清霁往墙上靠了下，几不可查地匀了口气，目光就这样垂下来，“我也会拦住他。”
梁逢雨眨了下眼，何其聪明，慢慢道，“所以，你是看见我进更衣室，他也来了，所以，才过来的？”
陈清霁没说话，目光看着她，已然默认。梁逢雨抿了抿唇，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还是尝到了一丝甜意。
她低头，“噢”了声，点进了手机相册。
出租车和警车是差不多同时到的，一时惊动了好些游泳馆外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
梁逢雨先陪陈清霁去了医院，在拿掉毛巾，看见伤口，听见医生说要缝针的那刻，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小姑娘心疼了？放心，你男朋友伤口不算严重，只是长了点，最深的地方缝几针就行。”接急诊的医生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女，边开单子边笑着调侃了句。
梁逢雨这个人，虽然小时候挺皮的，但一路长大，也算顺风顺水，没怎么见过血，也没出过什么需要缝针的意外。
所以，半是第一次看人缝针，半是因为这个人是陈清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紧，缝合一分钟不到，她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陈清霁缝完了，在等药房给药，梁逢雨则凑得有点近，观察他的纱布还渗不渗血，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声音闷闷，“这个，会不会影响你跑步啊？”
多少有一点，起码有阵子不能训练了，不过，陈清霁没和她说，只靠着墙，调侃笑道，“我用手跑么？没事。”
“真没事？”
“嗯。”
“那抱抱。”梁逢雨也随他靠着，特别一本正经地仰头。
挺不错，还有心思占他便宜，陈清霁略垂了下视线，和她在空中相接，正要说什么，却倏的察觉到哪里不对。
女孩子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内勾外翘，此刻像蕴了一汪水，鼻尖、眼尾都泛着藏不住的红。
在白皙皮肤上，分外惹眼。
陈清霁轻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摘下棒球帽，轻轻扣在了她的头上。梁逢雨只觉眼前光线被什么东西阻挡，视野骤然陷入一片夜色，伴着一道几分无奈、又温柔的嗓音，“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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