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亡命之徒*
淮阳分局和西城分局的部分信息人员被统一协调至市局的信息技术中心。
关队从庄郁家回来后, 将15至19点之间四中附小和惠爱医院周边所有的监控全部汇总到信息科。
这是一双双火眼金睛的无声对决。
3排长桌,15名顶尖的鹰眼开始了对监控视频的筛选。
关队此次铁了心要给上面消火,争脸, 他压力大,连离婚日子都往后推了。
他太太是中级人民法院的审判长, 厌恶着这场婚姻关系, 不屈不饶坚持当下离婚,上面亲自出面找到了她父亲, 硬生生将办手续的日子往后延了半个月。
严处在烧烤大排档对关队说的原话是,“丁一远、刘秀瑛、郭锡枰还是嫩,再怎么装恶人都显得假,斗不过人家的心眼子。上面让你督办, 也是在给你铺路副局的位置,鹰|派很长时间都没出头了。这嫌疑人心黑肠子硬, 你也半斤八两。甭担心过头,特殊时期勇者胜。办不好,身上顶雷, 办好了, 也会炸,会一飞冲天。借着天儿这事儿,把你身边的人收拾利落了,该踩的踩,该提的提。”
绝妙的千岁一时,切不能蹉跎。
关队蛰伏多年, 很清楚上面的心思,更清楚自己的心思。
凌晨3点。
信息科1排的阿丘有了动静,甩着膀子喊:“小宁过来, 这个这个……对,就那黑点,已经放到最大了,等会,等会她会出来一点,我觉得像她!”
小宁就在他旁边,屁股蹭着转椅过来,凝眉瞋目,“是有点像,发式做了变装,但状态符合,快速闪躲像是发现了我们的人。”
桐桐是技术总支持,一听这话,忙探身过来,双目死死锁着屏幕,“不够清楚!”
她突然扬声喊,“抓取16点45分在附小对街Dl小卖部旁边的小道,谁的监控能辐射这个范围!”
所有人调整时间进度。
西城分局的小潇嘴里叼着芒果干,兴奋地直挥手,“这儿这儿!桐姐有料!能带着她,出现画面45秒,然后迅速原路返回。”
小潇将画面直接切到大屏。
那是一个45度的倾斜角,能带到半个小卖部和一侧的街巷。
屏幕里庄郁行色匆匆,刚要出小道,便戛然而止。
身子向招牌内一个闪避,而后探出头盯着某个区域,眼观六路后身子僵了片刻,咬牙切齿地扭头而去,那齐脖短发利落一飞旋,隐喻着她的不甘和躁怒。
关队一拍阿丘,“调周边平面图。”
片刻后,小宁将打印出的街道详尽地图贴在了白板之上,用红笔全出了庄郁所在位置。
这一夜的市局分局乌飞兔走,雷厉风行。
快得溜烟,鼓点般催人奋战。
刘秀瑛、丁一远和郭锡枰分散成10支队伍,驻扎在各个交通枢纽。
属地派出所街面的巡逻愈发严整高效,渗透进了这城市的肌理与毛孔之中。
这一夜的虹场路鹅行鸭步,平波缓进。
慢得磨蹭,猫爪般挠扯着人心。
米和剪了一夜的大枣。
老莫陪着张乙安和老殷滞涩地呆坐在闭灯的客厅里,黑黝黝中盘着一轮月,温柔的光晕无法抵消愁肠,他们畏惧手机畏惧座机,不敢动,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时时严正以待。
熬着熬着,辉光日新。
像个咸蛋黄,红彤彤,很大,可没暖意,远看就是个装饰画布镶在地平线。
约莫7点20分,
市局接到了龙舟头派出所的电话,有个年轻女人报了警,要提供庄郁的线索。
刘秀瑛就驻扎在龙舟码头附近,当即领命前往。
小姑娘一头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但身形和举止很拘谨,很认真。
看到刘秀瑛进来,忙诚惶诚恐地起身弓腰。
“说说,什么情况?”
“我是春姐洗头店的小妹,”小姑娘口音重,像是刚来淮江讨生活,“我看到她喽,就在轮渡售票大厅,我那时候不知道,我是坐轮渡半个钟头回我的出租屋,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开了电视,看到了新闻才知道,就是她!就是那女人!她就坐我旁边一起等船。”
“她上船了?”
“没得!我现在想起来,昨儿上船突然有警察来查票,所以她一看见就跑脱喽。”
“怎么注意到她的。”
“她鼻子在流血!好多血,哗啦啦地,她自己的纸用完喽,就用围巾堵,我还给了她一包嘞。我就是洗头房的,她戴的那个是假发,我一眼就认出来喽,在我们店里80块钱一顶,戴得好舒服!”
所长疾步进来,跟刘秀瑛侧头交流,他们取来了龙舟码头的监控。
小姑娘咬唇,“那个……那个我听说哈,我听说提供线索给警方是可以拿钱的,你们是现在给,还是之后给?”
所长一愕,刚想反驳。
刘秀瑛抬手制止,她笑着抬屁股掏钱包,“现在给,”抽出200元给小姑娘。
“她离开的时候,你看没看见?”
“看见喽看见喽,她上了一辆破车!好破的,很旧很大,有点绿有点黑,一溜烟就走喽,她买了票,又走喽,我就觉得好奇怪。”
刘秀瑛把龙舟码头的平面图调出来,“往哪个方向走的?”
“我想一下哈,我搞不清东南西北,我就说左右,她走出去是往右,那里可以停车,她开着车往出口去,出口出去往右拐,右,是右,绝对是右!”
一查监控,就看到了庄郁那辆破吉普的走向,在昨夜22点冲入了乌卢山道。
入了隧道之后,拐向了回城的陈春路。
路通路。
街挨街。
遇上岔路好分辨,两条路的监控一摸就能清楚动向。
怕就怕环岛,五六个口,兜兜绕绕,费时费力。
几乎看瞎了信息科的十几双眼睛。
桐桐才终于瞥见庄郁那半个渺小的身影闪进了老城区。
联系了属地派出所。
3队分局的人马迅速集合,在老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
燕语莺啼,锅气袅袅。
逼仄的长巷四通八达,老城热火朝天,有遛狗,有逗鸟,有趿人字拖买肉包,有洗完头出|街冻成冰溜子造型,有把出锅的油条塞嘴里,烫!再囫囵吐出来,有上学的孩子横冲直撞,有老太太手掐最水灵的菜根菜叶……
一路清晨的焦香咸辣直抵肠胃的饥火,肚子们隔三差五唱七重奏。
可关队严苛厉色,讲纪法,组员们不敢擅自吃食,强忍着疲态与饥肠。
阿春在洗衣店砍人的风波还未平息。
众人一看到警察,忙避让得厉害,倒也配合,“叽里咕噜”连比划带说,倒是提供了不少线索。
1个小时后,派出所民警锁定了庄郁那辆破吉普,停在了老城区下吟子巷的一个监控死角。
丁一远忙现场做标识,沿着死角的路径,归纳成两大出口,一条去往西凤山,另一条去往龙乾山。
西凤山是座煤山,“可隐蔽性”差。
但龙乾山海纳百川,有仙名,有庙宇,有山涧水洞,有九井十台……
它此刻天地灰蒙,雪虐风饕,没有残阳的身影。
晦晦冥冥,雪花滚滚。
即便这样,龙乾山脚的无尘宫还是人满为患。
即将到年关,来参加祈福法会的人很多,无尘宫灵验,深受民众的喜爱敬仰。
山脊处是霄真庙,庙北侧又有《五圣千官图》的长壁做阻拦,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山下客漫漫,山中幽静僻。
山坳里掩着一家尘缘日用品商店,开了近18年,
专门服务于山中的女冠和道士。
虞道长忙里偷闲,捏着一长串清单在柜架前挑挑拣拣。
她犹豫是6块钱的毛巾还是8块钱的毛巾,摸来摸去,手感差不多。
小电视放着新闻。
陈嫂裹着军大衣,手里攥一把瓜子,嗑子吐壳,牙齿舌头倒腾得极快,红指甲指指电视,“真是疯了,不要命!警察都敢杀,这种人吃啥长大的,吃熊心,吃豹胆!无法无天!”
虞道长扯下了6块钱的毛巾,又拿了双灰色的保暖袜。
一转身就撞上一身影!
撞狠了,脑袋都嗡鸣。
手上的清单似羽毛,左飘飘右荡荡,落到地上。
那身影和她同时蹲下捡清单。
虞道长一抬眼,看到双秀气的眼睛和歪斜的鼻梁,鼻骨的切伤很深,结着黑褐血痂,戴着口罩却还是影影绰绰能看到一塌糊涂的鼻子。
“我自己来就好了,”虞道长声色宽厚,“谢谢你啊,福生无量天尊。”
庄郁压低帽檐,快速扯了条毛巾,又买了酒精。扔下50块钱就离开了。
虞道长排在她后面,电视里庄郁的通缉照一出来,她就愣怔在原地。
那是一双,跟刚才女人一摸一样的眼睛。
她叫庄郁,杀小孩!杀警察!制造灭门案!
虞道长惊惶,今儿的祈福法会都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和老人,还带着自家的稚童。
这是猛虎要袭山啊!
她一哆嗦,忙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放,跨出小卖部,张望着掏手机。
可周边早已没了庄郁身影。
她惴惴不安地摁着“110”。
石路浮滑,雪水淋淋,她只能小步颠着跑。
刚挪到小卖部的后门,庄郁从另一个方向急速而来,凶蛮地撞去。
虞道长一个趔趄后仰,转着圈砸在了水渠边,大石扎进了她后腰,瘫仰着,疼得“哼哼”叫唤。
“找我啊,”庄郁看着脚下的手机,正拨打着110。
她抬臂举枪,虞道长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刚要说话,枪声响起,她头颅一个猛然震颤,颓落进泥里。
寒鸦腾翅,兀的凌空飞旋。
黑压压一片,肃杀且可骇。
手机拨通,传来了110接线员的声音,“喂您好……”
庄郁弯腰摁灭。
老板娘在收银台里浑身哆嗦,怀里攥着把剪子,身子慢慢靠墙。
她认识枪声,她在山区里长大的,老人们去打猎都喜欢带着她,她是个小福娃,每次都能大胜而归。
她不敢动,不敢出去,也不知是10分钟,还是20分钟……
等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儿,她才哆哆嗦嗦地冒|头。
绕到后面水渠一看,当即哭哼起来。
虞道长仰躺着,瞠目瞪眼,快把眼珠子都撑出来了,额头一个血窟窿,干干净净。
老板娘怕通缉犯还在周边磨刀霍霍,便不声不响地把虞道长往店铺里拖。
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她眼泪“哗哗”,小儿子满月,大儿子高考,老丈人住院,她都会找虞道长起个卦相看看,再求个符箓,得她几声吉言。一家子能和气融融,都是虞道长的功效啊。
人拖进来后,老板娘以最快的速度落锁店铺。
她害怕杀人犯冲撞,又在铁栅栏上加固了一个大锁,“喂喂喂啊喂!110啊,我这是龙乾山山坳里的尘缘超市,杀人了,那个通缉犯杀人了,电视里的通缉犯杀了无尘宫的虞道长啊,虞道长现在就死在我店里头啊,那个杀人犯她跑了,你们快来啊!快来快点啊!”
丁一远本就顺藤摸瓜,往龙乾山的方向行进。
一接到关队电话,便迅猛地奔赴而来。
市局调来武警支援,急起直追。
浩浩荡荡的人马闯破了隆冬的寂然,分五路将山脉围堵得风雨不透。
淮阳分局有了之前登山抓捕陆一的经验,所有人都脚蹬野战靴,持枪警戒,步步为营。
一路20人,地毯式碾过这座千年灵山。
康子最先有了发现,在一个避风的山石旁发现了两人身宽的洞口,表面用粗枝所掩盖。
刘秀瑛一把掀开藤条枝蔓,举枪探步,初入时还有微芒,越往里越是黑黢。
“哗啦”一声,她踢到一个袋子。
小晗亦步亦趋地跟随,拽着刘秀瑛闪躲,高喝着,“康子手电!手电这里照!”
洞里洞外,四五支光芒乱闪,汇聚到了刘秀瑛脚边,是个塑料袋。
小晗用踢扒开,是卫|生巾、纱布和酒精棉,不远处还有一张薄毛毯和一袋压缩饼干,“她昨晚在这落脚。”
大地图放在车盖上,关队趴身研究着山形走向,对讲机响了,“关队,落脚点找到。山脚已封,她出不去,她就在山上。”
“民众疏散得怎么样?”
“女冠和道士们决定留守,其他的民众已疏散完毕。”
“好好好,”关队一摊手,“大声公给我,咱们瓮中捉鳖。”
关队一马当先,踩着黑雪泥石,“庄郁——!陈谦和陈念阳今儿早在淮阳分局吃的饭,她一夜没睡,哭得嗓子发哑,话都说不出来,听说她唱歌很好听,我听说你唱歌也很好听!”
整个山头都荡漾着关队的鲶鱼腔。
远处听得不清楚,但“嗡嗡嗡嗡”的起伏让人心生躁郁。
“你女儿吃了一个馒头一碟咸菜,问你丈夫,这是不是牢饭!你丈夫的脸啊五颜六色,跟你女儿说,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半夜拒绝了你妈,不然你们已经在迈阿密商讨她入学的事儿了!”
“庄郁!你爱她吗?!爱吗!我要是你,绑我都得把陈念阳绑到美国!现在好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妈妈杀了别人的妈妈,别人的爸爸,别人的姐姐,别人的弟弟,现在连警察,连宗教的道长都不放过,你以为英雄壮举呢,你劈的是你自己的女儿,你捅得是陈念阳!”
枯叶丛中,庄郁锋锐的眼睛观察着搜山的人数和队形,黑压压一片武警刑警。
她穿着长毛衣,小皮裙,全身冻得紫红,已经舍弃了短发套,扎着个马尾,迅速钻入一团团灌木茂密的树杈间。
她听见了,不要再喊了!
她磨牙凿齿,真想掐碎这个男人的喉咙!
借着掩护,她蔽身躲进了石堆后,可大雪盈尺,石面溜溜,跑一步踉跄几步。
鞋跟踩在碎石“沙沙”叫唤,让她的逃窜分外显著。
丁一远和武警快速定位了她的方向。
庄郁索性不躲了,她跨越,躲闪,歪扭地逃窜,开辟着新生路,山土冰冻,她跑一段,滑一段,再滚一段……
“庄郁!媒体堵着四中附小,堵着鹤台家园A栋,他们的镜头会怼上陈念阳的脸,会玩味她的表情,会阴魂不散地追着她往后生命的几十年!她即将用自己的人生承担着你所犯下的罪恶!你是个好母亲啊——!”
“轰——”无尘宫响起了闷厚的钟声。
她们在祭奠亡者之魄。
特警四面八方截断了庄郁的所有去路。
丁一远和关队步步紧逼,关队脸上裹着志在必得的狠意。
真厌烦这样的表情,就像当年的叶绒,志在必得,怎么就能志在必得!
庄郁一把扯下口罩,斑驳的泥水中,是一个昂扬的笑容,她直接抬臂向关队扣叩动板|机。
一声枪响!
庄郁趔趄不稳,翻身滚向一个下陷的乱石堆,中枪的右肩宛若断裂一般。
关队忙扑过去,一把薅住她肩膀的创伤口,惨叫蔓延了整片山坳,层层叠叠。
伴随着无尘宫超度的法会唱词,呢呢喃喃中有种生死宿命的味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庄郁被摁在地上,关队扭着她双臂上铐,提溜起来。
她的鼻子重新流血了,眼泪和着鼻涕,狼狈得哈哈大笑。
她突然一个猛冲,要咬关队的耳朵。
关队大掌一挥,直接把她扇到泥地里,“庄郁,我他妈就是现在毙了你,也是合规矩的。”
山脚下。
刘秀瑛穿着防弹衣,微微喘息,体能再好,也经不住来回几趟的上下奔波。
看着关队将庄郁一把推进面包车实行突审,她整个人都有些懵然。
“这真是四五年来市局最有效率的一次啊,平时报个审批,磨洋工磨个两三天就已经够给面儿了,牛啊,两天抓到嫌疑人,雷霆出击啊,这要不知道还以为拍电影呢!”
丁一远将枪插|入套中,“能一样嘛,伤的是自己人,你要被捅了4刀,也是这效率,这待遇。”
刘秀瑛横他一眼。
片刻后,小晗从面包车里下来了,“关队嫌我碍事,他要一个人审。”
刘秀瑛和丁一远同时呛得咳嗽几声,过电般闪现出高度一致的认知:那不得扒掉一层皮啊!
关队的铁腕在市局充满争议,所以多年来主要负责穷凶极恶,连续多地犯案的悍匪。
即便是最硬的骨头,都没能熬过48个小时,他们最后崩溃地声泪俱下,跪地求饶,画押签字,只想速速离开这魔头。
刘秀瑛轻轻一叹,“等画押之后,就不能叫关队了,该改口叫关局了。”
丁一远不置可否地抬眉,两人都选择了退避三舍。
片刻后,面包车内传来了撞击声。
庄郁的额头狠磕桌面,哭嗥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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