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永恒
许目成拉着行李回到省城时细雨蒙蒙,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泥土味道,刚出站台,她一眼便看到了温澜生,笑眯眯小跑了过去。
温澜生撑着一把墨绿的伞,也是微微的笑着,在灰绒绒的雨幕之中,像是飘摇的水墨风景。
“你来接我啦!”许目成快活地扑向温澜生单臂张开的怀抱,但在一步之遥的位置猛地停下来,她察觉到地上的一个小水洼。
“怎么了?”温澜生一怔。
“不想弄脏我的鞋子。”许目成绕过小水洼,重新扑倒了温澜生怀里,鼻尖嗅到了弥漫在水雾中的淡淡花香。
许目成收起自己的碎花雨伞,与温澜生走在墨绿伞下。每当下雨,路面上就会坑坑洼洼的,她不想让鞋子湿了,将路走的歪歪扭扭。
温澜生拉住了她的手:“别跑到伞外去了。”
“可是鞋子会湿漉漉的,要不你抱着我?”许目成玩笑着,躲过地面的一个小水坑。
温澜生沉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眼帘:“……我可能抱不动。”
“问题不大,反正我也抱不动你。”许目成不怎么在意,仍旧挽着流露出一点失落的温澜生,走向那辆银灰色的小车。
温柔的淡淡花香伴随着灰蒙蒙的天气,路上堵起了长长一溜,许目成在小轿车与温澜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昏昏欲睡。
到了小酒馆一下车,她就打着哈欠往楼上走,顺滑地拐进了二楼的卧室——温澜生的房间。她钻到被子里,准备躺下,却被床头水晶球旁的一只精致小盒子吸引了目光。
“这是要送给你的。”跟随她的脚步来到房间的温澜生轻声道。
“那我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许目成打着哈欠打开了精致的小盒子,盒子打开了,她张着的半张嘴也忘了闭上。
暗色天鹅绒布中心安然摆放着一块淡粉色的清亮宝石,无数道切割工艺将宝石装点成了巧妙的半圆形状,在粉色宝石周围又镶嵌了细碎的透明钻石,在纯和的空气中散发着华丽的光泽。
“这个……”许目成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温澜生。
“好看吗?”温澜生问道。
“好,好看,好看的过头了……”许目成无力道,她捻起黑色衬布下的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串她看不懂的外语。
“时间的心脏,”温澜生轻声翻译,“这是项链的名字——时间心,意味着永恒。”
“永恒?”许目成好奇地重复了一遍,或许是清明刚过,尚有物是人非生死相隔的感慨,她想到了花开花落,人来人往,恰与“永恒”相反。
温澜生将盒子中的宝石取出,许目成方才意识到那是一条项链,项链低端的宝石在阳光下颤巍巍的闪动,折射的光斑铺满了整张床,也令许目成心颤,她当然抵挡不了闪闪发光的宝石的诱惑,甚至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
温澜生很是满意,莞尔一笑。
许目成瞬间傻住了,她认为温澜生的笑与宝石很般配,那如若高山冰雪的眉眼闪烁飘逸,如同宝石一般。
微凉的指尖划过了脖颈,给许目成带来了一些有些令皮肤发痒而又有些令心间发痒的触觉,细细的锁链环绕在她温热的肌肤上,温澜生调整着角度,使那颗粉色宝石恰好停留在许目成锁骨的位置。
最后,温澜生满意地微微一笑:“果然很称你的肤色,我希望这会是永恒的礼物。”
“你就说好听的哄我开心吧。”许目成当然不觉得自己能配上一颗宝石,她低头摆弄起项链,在惊讶与满足中笑眯眯道,“时间的心脏,好漂亮的名字,倘若握住了时间的心脏,时间就会停滞,所以意味着永恒,是这个意思吗?”
“这样理解也很有意思,”温澜生抚了抚许目成柔软的头发,“但我想的是时间的心脏,那必然是永恒的所在,我希望这是会是永恒的礼物。”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轻声道:“就像你和我一样,永远……”
许目成感到温澜生摆弄她头发的手指突然僵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她被一个像是忍耐了很久的怀抱紧紧禁锢了,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重重的陷在了柔软的床上。
温澜生埋在许目成的肩颈之间,在她的耳畔喃喃轻声:“你终于回来了。”
“什么‘终于’嘛,我也就回家三天而已,不要说的像是三年没见一样。”许目成在温澜生的怀抱里扭来扭去,咯咯直笑。
“三天也是很久,”温澜生有些失落,即便没有他,许目成也可以过得很好,他闷闷道,“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分离,就像‘时间的心脏’一样,能够是永恒的。”
“……但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许目成有些遗憾地温和说道,她想起了爸爸说的世事无常,“我也不是永恒不变的。”
许目成的话语像小锤子,猛地一下砸在了温澜生身上,他蓦地想起了不久前的扫墓,五座嶙峋的坟墓伫立在松林之间,其下的白骨或许都将腐浊成灰。他感受到身下柔软的身体与姑娘平和的呼吸,有些难以置信的不自在的想到了她化为白骨枯冢。
“不会的,不会的,会是永恒的。”温澜生慌张道。
“没有什么会是永恒的,但是,”许目成拍了拍他,轻快一笑,“我爱你。”
温澜生明显一愣。
“当我说爱你的时候,瞬间就是永恒。”许目成轻轻说道,“你知道吗,我回家之后,我和爸爸谈了好多,关于妈妈,关于世事无常。”
“你总担心我在下一秒就会离你而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许目成说道,“但是确实像爸爸说的,世事无常,未来是无法预测的——”
温澜生想到了那三张与飞鸟有关的纸牌占卜。
“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他们谁也预测不了那场车祸,谁也想不到他们做不到白头偕老,”许目成微微一叹,但随即化作了温和的笑容,“既然世事无常,那就别想那么多,还有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即便在之后,或许我们会因为种种因素分离,但我们只要过好现在就好了,只要过得快乐,也很好啊,要知道这世上好多人是没有快乐的——”
“只要在当下,在现在,一瞬间也可以是永恒的,当时钟的秒针走过一秒,那一秒就是永远的过去了,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永恒。”许目成陷入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诡辩,俏皮一笑,“譬如我说爱你,这一瞬间中,我想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
温澜生疑惑了几秒,接住了许目成的笑,轻声道:“我也爱你,这是永恒的。”
“那就很好,很好的。”许目成抬手遮住了窗外透过斑斑玉兰花扫入的阳光,懒洋洋答道。
年轻姑娘锁骨处的宝石项链折射着瑰丽而微妙的光泽,她躺在穿着柔和棉线毛衣的温澜生的怀抱之中,两人一呼一吸都是轻盈灵巧,不需言语就知晓对方都沉浸在烨然的春光之中,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一刻也没有变化,时光仿佛真的在这一刻停留。
直到温澜生出言打破了沉寂:“世事无常……”
“对啊。”许目成阖着眼微微一叹。
温澜生的手则沿着许目成的肩膀手腕游走,最终轻轻握住了许目成的手,含蓄地问道:“你有想到过分离吗?”
“什么分离?”许目成倦倦说道,像一只小兽一样呓语,“如果你说的是最严重的那种,当死亡来临时,我会坦然面对,只要过程不是太痛苦,当然也会有些害怕……”
温澜生大概没有想到许目成已然想到了最为严重与不可抗拒的分离——生离死别,卡顿了片刻,说道:“好。”
“好什么好啊,”许目成眉心蹙着,“你干嘛想那么多,我们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做什么非要想到那么久之后的事,我们现在——”
她握住了温澜生的手,十指相扣,安抚着他,困倦道:“这样就很好,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想太少……还有,我好困啊,不要再同我讲话了,午安,还有,我会呆在你身边的。”
等到许目成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时,温澜生方轻轻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声午安。
许目成提起世事无常的本意只是希望温澜生不要管那么多,只是过好当下,活得快乐一点不就好了,但温澜生却很显然的跑偏了,他好像总是在患得患失,他思虑着那三张纸牌的含义,他忧心着他心爱的小鸟儿,他怕极了一个不留神,小鸟儿就会飞走,离他而去。
许目成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枕边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在恍惚中琢磨,温澜生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想或许她应该问一下灵符,问一下戴维兰,毕竟他们与温澜生相识百年之久……
但很少有谁知道温澜生在想些什么,就像过去也没有人知道温家三小姐在想什么一样。
当温澜生远渡重洋第一次与生父见面,那个乌发碧眼的老男人仅从远道而来的客人□□秀气鼻翼与薄唇中窥得了几分当日明媚的温小姐的模样,除此之外他看不出眼前这位有些阴郁的年轻人与大胆活泼的温小姐有半点联系。
当数年后,温澜生带着大笔财产与无数珍宝秘钥离开时,乌发碧眼的男人方才察觉这个年轻人同他的母亲像极了,他们擅长在心底敲算盘,他同她的母亲一样大胆,甚至更为狂妄,他有着与温小姐截然相反的气质,却有着与温小姐相似的毅然决然的勇气。
温澜生望着天花板,几道阳光在其上切割出了不规则的形状,他低头看向枕边的女孩,锁骨处的宝石项链折射出无与伦比的动人光泽,显示着不菲的价格,但他想,世上所有的宝石都比不过他心爱的姑娘。
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胸腔,其中空空荡荡,他将许目成搂得更紧了,她的心脏便也仿若他的一般,鲜活而有力,里面装着冬瓜汤与白玉兰,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风景,再加上一点点的忧愁与迷茫,当然,还有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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