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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遗忘


许目成在白露学校的图书馆又一次碰见了那天那位眼睛非常亮的客人,他们相遇在两排书架的过道处。许目成一眼就认出了他,同时也确信他注意到了自己,因为他像被钉住了一样,愣愣冲着自己瞧。

        被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打量确实有些难为情的,许目成犹豫几秒后,主动打招呼,以图打断那一刻也不停地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呃……嗨。”

        “哦,嗨。”青年人眨了眨他异常明亮的双眼,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迅速挪开了目光。

        “你是在找书吗?”片刻后,他礼貌而温和询问。

        “对啊,你是这里的学生吗?”许目成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有着极大地亲切感,就好像他们过去很熟悉一样。

        “差不多。”徐荩元不自然的抿了一下嘴角,如今他确信许目成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的忘了他,尽管他认为这没有任何科学道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与白露进行过一番争论并亲自尝试了某些功能古怪的草药后),此前白露与那个看起来像学生、名字怪怪的、叫灵符的那个少年大概没有骗他,小酒馆的客人都没有正常“人”,小酒馆的酒也非正常酒。

        “那你是什么专业的?”许目成显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温和而有点尴尬的寻找话题。

        徐荩元脸上浮现出了诧异,很快又被失望取而代之,他一时很难习惯许目成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分明记得当初不必他多说一句,许目成就能从蛛丝马迹中了然他的辞职的苦衷与他重返校园的讯息。

        过去总是这样,两人无需太多言语,总能心照不宣。

        而现在,现在……

        他低头俯视着冲他微笑的许目成,那明明是一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了,只是挂上了疏离而礼貌的笑容,顿时令他感到生分起来。他只好宽慰自己,许目成好歹没有问他叫什么呢。

        接着,他就听到许目成的声音:“呃……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他颇有些气恼的张了张嘴,又一次想质问她当真忘了自己吗,但四周一排排的书架似乎在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坍在他的心头,同许目成温和而茫然的眼神一同压的他说不出话,鼻头突如其来的酸楚险些让他哽咽。

        他摇了摇头,收起某些泫然欲泣的情感,但他又想如果他当下真的掉下几颗眼泪也无妨,毕竟他知道许目成不会把一个突然哭泣的人当做什么精神出问题的人,而是会好言安慰,绞尽脑汁的尝试开导。

        最终他决定不表现出太多交织着复杂情感的悲伤,非常轻微的叹了口气,非常非常微弱的一声叹息,但又沉重得像是承载了整个图书馆沉默的尘埃。

        许目成不清楚后为何在她询问姓名后,青年人要轻轻叹一口气,一时有些局促。

        然后她听见青年人轻快道:“芋头,我叫芋头。”

        “什么?”许目成没忍住笑了,腹诽自己还叫地瓜呢。

        “很好笑吗?”青年人微含笑意的炯炯双目又一次望向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芋头啊……”

        “开个玩笑,我当然不叫芋头。”

        “我啊,叫徐荩元。”青年人找出笔和纸,认认真真将三个字工整写下交给许目成,“记好了,你不能再忘了。”

        “徐荩元……”许目成的唇舌揣摩着这三个字眼,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朗朗上口,但偏偏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她说道:“好奇怪,我觉得你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青年人耸耸肩:“当然啦,我们认识至少七年了。”

        “这怎么可能,”许目成认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如果我们认识七年,我至少会知道你叫什么吧。”

        “本来你是记得的,可是后来,也就是前几天吧,你大概是不小心忘了,”青年人无奈叹了口气,又忽然正色认真道,“不过这也没关系——”

        阳光穿透了图书馆的玻璃窗,绕过疏疏落落的排排书架,落在了青年人的头发上,辉煌而温柔的光线使他的发梢变成了迷人的棕色,又在他的脸庞上投下些许的阴影,在一瞬间称得他的脸上神色有些发苦。

        “不过这也没关系,”青年人重复了一遍,咧开嘴微微笑道,“至少我还记得你呢,大不了你重新认识我就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而隆重,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啊,名字是徐荩元……”

        他迅速的将高中以及大学的经历草草都说了一遍,含蓄而隐晦地提到他的理想——“走通一条山路”。

        许目成呆呆愣愣地听眼前的青年人说了许多,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我们真的认识了七年多,你和我都是一个高中的,大学也在一个城市,难怪我总觉得你眼熟,说不定我们见过好多次,只是没说过话而已。”

        “不是的,”徐荩元纠正道,“我们说过很多的话,很多很多,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只是你现在忘记了而已。”

        “这怎么可能呢?”许目成微笑道,尽管面前这个不过两面之缘的青年人不断荒谬的说自己原本认识他只是忘了而已,但她倒是丝毫不感到反感。

        “我知道你名字是许目成,取自那个成语‘目成心许’,我知道——”徐荩元一时语结,他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该挑取哪一件来向许目成证实他们曾经确实亲若一体。

        无数言语涌上了他的喉头,哪一句都万分重要,哪一句都应该说出来,它们挤在喉头心间,谁也不让着谁,以至于哪一句也冲不出唇舌的束缚,最终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一个简单的音节——“唉”,亦或是其他哪个同音的字眼。

        许目成认真注视了他几秒,斟酌着开口道:“好吧,我相信我们之前确实认识了。”

        徐荩元强颜笑了一下,他知道许目成没有信,她只是在好心地安慰他而已。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他这样说道,既是告诉许目成,也是安慰着自己,“好了,咱们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你要找什么书?”

        许目成刚刚得知了徐荩元的专业与她所复习的内容相差甚远,但她就是莫名的相信了徐荩元,将专业课本中的内容指给他瞧。

        出乎她意料的是徐荩元竟然很懂。

        “我以前跟你一起上过课。”徐荩元解释道,“虽然我们大学并非一个学校,但是有时闲来无事,我也去你的学校陪你听一些专业课。”

        “是吗?”许目成有些困惑,她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是,”徐荩元一面从书架中拿出一本书,一面说道,“你上课时总是不好好听讲,总是在偷偷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你的舍友说你画的太丑了,你还挺气愤的。”

        许目成盯着那双明亮眼睛几秒,那双眼睛透出的都是些善良纯正的温润光泽,她断然确信眼前这个高个子青年不是什么对她多年生活进行了细致偷窥的变态跟踪狂。

        于是她感到困惑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青年提到的那些琐事明明只有她自己能清楚。

        “因为我们过去认识的,非常熟悉。”徐荩元将一本文献书籍放在了许目成手中。

        许目成思索不出一个合理解释,皱眉发问道:“你是故意的吗?你是在企图通过不断暗示来修改我的记忆吗?你是在进行什么疯狂的心理实验吗?”

        “我从来没有企图修改你的记忆,”徐荩元沉重道,“我又没什么能够篡改记忆的法子。”

        “栖逸草,有一种草药叫栖逸草,红色小花,味道非常的呛,”许目成说道,“之前咱们头一次相遇的那架小酒馆,里面就有一种酒,就是用栖逸花酿的,喝过之后就会遗忘很多东西。”

        “白露同我说过,”徐荩元脸色有些暗沉,隐约有些痛苦,“她告诉我栖逸花是无解的,一旦用了,忘记的东西就会永远忘记了。”

        许目成不太清楚青年人面色的哀伤,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是啊,所以通常这种酒类不会轻易卖出去的,自打我工作这些时间,我还没见过有客人用栖逸花酿的酒。”

        青年人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许目成借完书,走出图书馆,才突然说道:“或许你喝过一点。”

        “什么?”许目成诧异。

        徐荩元平淡道:“或许你喝过一点含有栖逸花的酒。”

        “怎么可能,”许目成轻轻笑了,“我没有什么想要忘记的东西,干什么去尝那种酒呢?”

        “那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徐荩元轻声喃喃,平淡中掺杂了一丝委屈的叹息。

        他又说道:“或许你可能误饮了一些。”

        许目成断然否决了:“这个你可以放心,小酒馆的老板,就是温澜生,他很注意这一点的,不会让我乱喝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眼见许目成向着校门口方向走去,徐荩元匆匆说道,“可能正是因为你把一段记忆彻底忘了,所以你甚至不记得也不知道你把那段记忆给忘记了。”

        许目成愣是反应了几秒才想清楚徐荩元有些绕的话语,忍不住会心一笑:“确实会是这样的。”

        徐荩元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真的认识我,只是忘记了而已。”

        许目成在路边绿杨阴里呆住了很久,她意识到青年人说的情况确实可能存在,可是——

        她仍是笑道:“但我没有喝过栖逸酒呀,而且我感觉我好像也不太讨厌你吧,我为什么想要不记得你呢?”

        “或许有人希望你忘了我,比如你现在的男友。”徐荩元话一出口,他便发现许目成变了脸色,他注视着姑娘满面怒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帘,藏起来那双明亮眼睛,仿佛乌云蔽日。

        “你这是严重的指控,不,严重的诬陷和挑拨离间。”她气鼓鼓地说,她当然知晓诸如栖逸花等等草药的作用,她对自己是否真的不认识徐荩元存在着一定的迟疑,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无意或被迫服用过栖逸草,她从不觉得温澜生会使她失去一些什么东西。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万分懊悔,他明明是知道许目的性格的,他不应该太心急的,或许他的言行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这令他垂头丧气。

        “算啦,我想你也没有什么恶意。”许目成见他低落,便也没有什么气了,宽泛地温和言语几句,末了走出校门告别,客套加了一句“以后可以来小酒馆坐坐”。

        徐荩元苦笑着目送许目成走上公交汽车,他还没来得及说,上次温澜生跟他说小酒馆不欢迎像他这样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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