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宋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高中后最不适应的竟然是教学楼的熄灯时间。
为了培养学生争分夺秒的性子，奕泉在每天晚自习放学铃响的第五分钟，便统一地整栋楼熄灯断电了。
宋晚放学回家一向磨蹭。
跟别的一打铃就狂奔出教室的学生不同，宋晚习惯在铃声响起后再做两道题，再看两眼书，甚至就是啥事不干地发会儿呆，然后才开始慢慢吞吞地收拾物品，将桌面上的每本书，每支笔，甚至每沓草稿纸，都整理地一丝不苟。到最后，才慢悠悠地拎着书包晃出教室。
这样等她起身的时候，整栋楼的学生基本已经走光，她不用去挤拥挤的楼梯。
宋晚喜欢这样。
放学后安静的独处，有助于她的思考。寂静无人的教室，让她更能从容不迫地整理心情。
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在漆黑空旷没有人声的教学楼，独自摸黑走路。
当整栋教学楼漆黑一片，四周除了你没有一丝人声时，这就不叫安静，而叫恐怖了。
宋晚万万没有想到，奕泉留给学生收拾东西离开教室奔出教学楼的时间，统共只有五秒。她更没想到，原来教学楼还有断电一说。正式开学第一天，宋晚按照初中的习惯磨磨蹭蹭收拾完桌面，还未等她恍神，教室就已经漆黑一片。茫然四顾，周围竟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身为走读生的她，是理解不了住校生们狂奔回宿舍抢热水，狂奔到食堂抢宵夜那种紧迫心情的。
而在高中，住校的人占大多数。
况且即便是走读生，也会迫不及待奔出校园的牢笼。像宋晚这样没事赖着不走的，还真没几个。
宋晚：……
宋晚手里还握着刚收拾到一半儿的笔盒，她的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她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茫然。
漆黑的寂静里，感官被放大，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除此以外，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无数都市传说和教学楼魅影扑到宋晚的脑子里，头一回经历断电的小姑娘开始感到害怕。
“有、有人吗？”
“有。”白煦咳嗽了一声。
“白煦！”宋晚惊喜地转过头，看向教室后排白煦的座位：“你怎么还没走？”
白煦拎着书包站起来：“这就走了。”
“啊？”宋晚慌里慌张地，将笔盒碰掉在地上，里面的笔洒了一地，清脆作响。
她急急忙忙弯腰去捡，然而黑夜里根本看不见那些笔洒到了哪里。
“要帮忙吗？”白煦在门口停住。
“不用。”宋晚咬着唇，蹲在地上摸索自己掉落的笔。她有点想哭，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就是莫名其妙的委屈。
然后，她听到了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是抑制不住的轻笑，白煦问她：“你是不是怕黑？”
“我才不怕！”宋晚下意识就回。
“怕黑没什么丢脸的。”白煦说。
他走了过来，借着月光，弯腰替宋晚一一捡起地上的笔。
“白煦。”黑暗里，宋晚脸颊滚烫，她鼓起勇气，趁着夜色遮赧了羞意：“你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大学？”白煦沉吟：“我没认真想过。应该是安大吧，安大的理工科更强一点，你呢？”
“那我也想考安大！”宋晚急急地说。在心里补了一句，你考什么大学，我就考什么大学。
大概是她说得太急和太冲，竟让白煦愣了一下。
“那好呀。”白煦忽然揉了揉她的头，嗓音里含着笑意：“那到时咱们还一起做同学。”
宋晚身子后仰，躲开白煦的手。她心情微妙，总感觉白煦揉脑袋的举动，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你别揉我脑袋，脑袋揉多了会变笨。”她声音闷闷的，有点生气。
“抱歉。”白煦收回手。
宋晚飞快地将书包收拾好，白煦站在旁边等着。见她收拾差不多了，迈步率先走出教室，宋晚拎着书包跟在后面。
他仿佛真得认为宋晚在怕黑，率先走在前面，与宋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认真地在开路。
“宋晚。”走了几步，白煦忽然停下来。
宋晚脚下不察，低头差点撞到他的身上：“嗯？”
“钟熠他——”白煦迟疑。
“他怎么了？”宋晚恶狠狠。
“没什么。”白煦笑了下：“他夸你漂亮。”
“哦。”宋晚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也这么认为。”白煦说。
“什么？”宋晚急急抬头。黑暗的楼梯上，她看不清白煦的表情。
宋晚扯紧了书包的带子，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千万种念头，她艰难地开口：“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白煦，是被发小钟熠给带的，近墨者黑，来一起开她玩笑，取笑她了吗？
尤其是在，她顶着这样一个难堪的狗啃发型之后，还要捉弄于她么？
“没有啊。”白煦有点不自在。
“那你是和那个钟熠一样，在捉弄我么？”宋晚深呼吸了一口，直接地问。
“你认为钟熠是在捉弄你？”白煦愕然。
“不是吗？”宋晚咬紧了嘴唇，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她声音冷酷，充满了自我防备式的批判：“你们这些男生，仗着自己成绩好，长得帅，就对女生的容貌评头论足，背地里还动不动给女生进行打分。谁给你们的权利？谁允许你们嘲笑别人的容貌？”
“宋晚。”白煦打断了她。
宋晚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但她并不后悔。
与其被喜欢的男孩子嘲讽和捉弄，倒不如针尖对麦芒地针对回去。她不接受别人的讽刺，包括白煦，尤其是白煦。
白煦站在楼梯上。他领先她几步，站在下面拐弯的另一道台阶，与她相隔一个扶手。
黑暗中，白煦抬头看她。
他站在她的下面，是难得的仰视。
“我没有开玩笑。”白煦轻声说：“你很漂亮，从小我便这么觉得。”
“可我——”
“你只是常常穿不合适的衣服，留不合适的发型。比如，”他轻轻伸手，指了指宋晚鼻梁上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最近加的这副并不适合你的眼镜，你好像总是刻意把自己蒙上尘埃。但是这些，都不能妨碍你很漂亮的事实。”
“漂亮？我？”宋晚难以置信。
“不然呢？”白煦反问，态度太过理所当然，竟让宋晚觉得她自己在无理取闹。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就连白煦，也都跟那些成熟的大人一样，会说毫无意义的恭维话了么？
商场里的售货员，走亲访友时遇到的长辈，街里街坊住着的邻居，都时常会把恭维你的吉利话放在嘴边。或是夸你好看，或者夸你聪敏，具有各种美德和优点。
但这些恭维，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话术，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客套，或是用于拉近关系体现亲近，或是有求于你想要卖货给你。
如同妈妈姚静楠所说，这些动听悦耳的夸赞毫无意义，谁当真了谁就是傻子。
“可是。”
“宋晚，我并不是在虚伪地说些客套话。”白煦停顿了下，仿佛在斟酌用词。
月光透过楼梯口的窗玻璃洒了进来，映照在楼梯扶手栏杆上，透着清冷的光晕。白煦语气清浅，透着赤诚。
“起码就我而言，就钟熠而言，就许多男生而言，你都称得上是很漂亮的女生。”
宋晚张着嘴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好在夜色遮掩了她爆红的脸颊，隔了好久，她才讷讷地嘀咕出一句：“可是我个子矮，长得瘦，也不是长头发，还近视，还——安灵薇她们才是真的好看。”
“世界上那么多好看女生，安灵薇那样的只是其中一种类型。谁告诉你一定要长头发高个子才好看？”
白煦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你也不矮，你不要连身高都要跟我比，我是男生，长到一八零很正常。在这点上，我敢打赌，你这辈子也比不过我。”
宋晚：……
哦，她这顷刻间被燃烧起来的该死的胜负欲。
被白煦给带的，有一瞬间她竟然真得想要长得比白煦高。
“我没有想要长得比你高。”宋晚红着脸。
“我知道。”白煦笑着，“所以你，完全不必要妄自菲薄。”
宋晚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晕晕乎乎的，满脑子都在回放白煦说她漂亮。
她漂亮吗？
对白煦而言，她原来也一是个漂亮女生？
白煦是在骗她，是在照顾她可怜的自尊心。还是，白煦真的觉得她很好看？
睡前洗漱的时候，宋晚偷偷盯着卫生间里的洗脸镜，龇牙咧嘴地做出许多表情。
以往她从来不敢多照镜子，一方面是妈妈禁止她“臭美”，一方面是她嫌弃镜子中难看的自己。
可今天，宋晚对着镜子。缓缓摘下鼻尖宽大的眼镜，掀起额前狗啃的刘海，她尽力露出一个工整的笑容，然后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五官。
她好像，真得没有那么难看。
好像，挺清秀的。
“你进卫生间几分钟了？你是长在里面了吗！你还睡不睡觉了！”主卧传来姚静楠不耐烦地呵斥声。
“这就睡了。”宋晚高声回答，她小声地哼着歌，步伐轻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白煦觉得她好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以后，就算妈妈再说一万遍她长得丑，她也会坚信自己是好看的，是漂亮的。
白煦，不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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