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依赖
苏云司的房间窗帘常年紧闭着,孟南手中转着圆珠笔,手边的账本没有再翻动一页,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对窗。
苏云司不是喜欢隐瞒的人,一般有什么事他都会直接说,而且他很爱撒娇,想要什么都写在脸上,孟南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不需要费尽心思猜测对方在想什么。
但是这孩子在大事的取舍上却总是出问题。
苏云司不开口,他没有道理硬要把钱塞给他,而且他不知道他到底差多少,也不知道他要用钱去做什么。他固然相信苏云司不会去干违法犯罪的勾当,但他毕竟年纪还小,很容易被人欺骗,误入歧途。
成年人的处理方式当然是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但太直白,又恐怕会伤到小朋友那敏感的自尊。孟南一向溺爱苏云司,由爱故生忧,饶是他这样的人精,在这件事上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另一边,苏云司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初春的天气,走在太阳底下温暖,待在房间里睡觉却很容易着凉。
苏云司是被冷醒的,他拿起床边的闹钟一看,居然已经下午五点了,下午六点半又要上晚自习,他还没做饭。如果搁以前他肯定就去隔壁蹭饭了,但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见到孟南。
孟南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愧疚。尤其是明知对方只把自己当一个听话小辈来看待的情况下,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那些难以启齿的梦,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只畜生。
哪怕是青春期那段时间,他也没有把孟南拿到梦里去亵渎过。他的青春期很平静,可能是因为长期生活在一个性压抑的家庭里,除了正常的生理反应,他没有太多同龄人的苦恼和兴奋。
最近的烦心事太多,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担忧他和孟南的关系,也许过一段时间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对,正常——就像以前一样。
苏云司昏昏沉沉地熬了一小锅白粥,炒了盘素土豆丝,草草吃完就骑车去学校了。
他有点头痛,但还在能够能够忍受的程度范围内,直到教室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晚风吹拂起来,笔尖还停留在写到一半的试卷上,“砰”地一声,孙华扭头一看,苏云司倒在堆满复习资料的桌面上,像是累得睡过去了,只是眉心紧紧地蹙着,面容很不安稳。
半个小时后,物理老师发现苏云司晕倒了,连忙送校医院后调出苏云司的紧急联系人信息,电话响了十多秒后才接通,对面是低沉微磁的成熟男性嗓音。
在得知苏云司高烧昏迷后,对面压着声音骂了句小兔崽子,物理老师皱了皱眉,正想教育一下家长都这时候了还骂什么孩子,对面却嘟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几分钟后,一辆宝马7系风驰电掣到了校门口,男人披着件风衣,心急火燎的和门卫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问清楚校医院的方向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
到了医院一楼,物理老师和一个同学在外面等着,看到孟南的时候愣了下,还没试探着问,对方就急切地冲进了医院,跑到护士台问:“你们这里刚刚是不是送来了一个高烧晕倒的学生?”
“你是苏云司的父亲吗?”物理老师精致的指甲隔着风衣外套戳了戳孟南结实的手臂肌肉,仰着头问这个比自己高出太多的男人。
看着不像那个岁数的人,但听说常年健身的人确实要比常人衰老得慢些,保养得好也说不定。
“我是他叔叔。”孟南不知道物理老师心里在想些什么,开门见山道,“苏云司在哪里?麻烦您带我去看看他。”
他不笑的时候,因为面相的原因就显得很凶,右眼一条陈年的伤疤从眉上贯穿到下颌,那双深眸一旦注视着某个人,就总是给人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战栗感。
物理老师吓了一跳,连忙躲开视线,快步走在前面,把他带到4号门诊室。
孟南站在门口,护士正在给苏云司安置吊瓶,几个同学守在一旁,苏云司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额边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白皙漂亮的手背上插着尖锐的针头,覆着一层薄薄的医用胶带。
“刚刚已经打了一针,医生说等输完液烧就该退得差不多了,应该是睡觉着了凉,最近又太劳累所致,唉,这可怜孩子……”
“能请两天假么?”
“可以,我让学生去拿张假条过来,正好也让孩子先处理好家庭的事,否则看他这个状态我们做老师的也担心。”
“家庭的事?”
物理老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到了医院走廊尽头的窗边,物理老师单手撑在白色窗框上,难以理解地问道:“孩子都急成什么样了,你这当叔叔的都不知道吗?欠债还钱是你们大人的事,怎么全赖在孩子头上?”
孟南皱了皱眉,“您在说什么?”
他声音沉,语气有点凶,物理老师一凛,听他的意思是真的不知道,心想苏云司家里还真奇怪,欠了那么多钱结果亲戚都不知道,要孩子出面和老师借钱。
她把苏云司和她说的情况一五一十和孟南说了,只见孟南的脸色越来越黑,眼神也越来越冷,脸上甚至连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了。
“那个畜生。”
孟南低骂一声,转身就向苏云司所在的门诊室大步走去,医生还在接诊,看着怒气冲冲的家属闯进来吓了一跳,孟南却径直走进了隔间,拉开帘子,垂眸看着病床上疲惫昏睡的苏云司,双拳紧紧地捏着,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旁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了个时机溜了。
过了一会儿,孟南的拳头慢慢松开,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在一边的陪护椅上坐下来,用僵硬的手臂轻轻拨了拨苏云司额前被汗粘湿的碎发。
“傻孩子。”
粗糙的指腹划过苏云司滚烫的额头,孟南捻了捻指尖,未干的汗液,未退的高温,某个瞬间他突然回忆起七年前指尖的触感,那时候苏云司也是半夜突发高烧,家里没人照顾,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店里,也不知道是凭着哪股劲找到了工作间,汗涔涔地扑进了他怀里。
那时候他抱着浑身都烫手的小苏云司,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那一次苏云司在医院打了三天点滴,他就在医院陪了他三天,夜里苏云司老是哭,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孟南从来没有那么心疼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那么耐心地哄过一个人,苏云司是头一个。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小孩子没辙,但梨花巷那么多小孩子,围着他叫叔叔的人也不少,最讨他喜欢的还是苏云司。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物理老师又来探望了一次,孟南看她来了,和她出去了解了一下苏云司借钱的情况,拿到了几位老师的联系方式,顺便把借她的那两万还了,欠条也销毁了。
对孟南来说五十万根本不算什么,他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由他经手的流水就高达千万,后来从组里离开,金盆洗手,也通过下海经商赚了不少钱,回来开了家烘焙店,日入斗金,他平时又不怎么花钱,存下来的自然就多了。
他不懂苏云司为什么不向他开口,甚至不需要请求,也不需要欠条,说一声就好的事,弄得这么麻烦。
孟南看着病床的人,又心疼又来气。
夜越来越深,值班的医生都换一轮了,苏云司醒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他想伸手按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掌牵着。
定睛一看,原来是孟南。
他趴在病床边,枕着左手睡着了,右手紧紧地握着苏云司滚烫的手,睡得很沉。
苏云司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手表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他的心脏似乎也随着秒针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可是每一下都跳得他好累,好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看到孟南就会有流泪的欲望。可能因为从小到大的眼泪都是在孟南怀里掉的,他对孟南产生了生理性的依赖。
他每次出事,都是孟南陪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吊桥效应,他只知道他现在看着孟南,心里洋溢着某种本不属于他的热烈欲望。
他知道这不对,这不好,这不应该。
孟南是他的叔叔,除了爷爷,他是最疼他的人,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保护着他,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远比亲人之间的羁绊更深。
他从来没让孟南失望过,只要是孟南想要他做到的,他都会努力做得完美。
但这一次他别无选择。
当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陷得深了。
不过没关系。
只要能让孟南也喜欢自己,所有的顾虑都不复存在了。
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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