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晋·江唯一正·版-番外
于景渡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 眼底的意外很快便退去了。
黎锋倒是比他更激动,单膝跪地道:“恭喜殿下!”
“以陛下的性子,你觉得他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禅位给我?”于景渡道。
黎锋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 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于景渡淡淡一笑,“倒是许久未去请安了,你陪孤去看看他吧。”
随后,两人便一同去了皇帝的寝宫。
自皇帝病重后, 于景渡甚少来探望。
最初, 外间很多猜测,都觉得于景渡说不定会为了尽快上位, 而怠慢皇帝。
毕竟皇帝一死, 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然而于景渡不仅没打那样的主意, 反倒一直让太医好生照料着。
时至今日, 皇帝的病情不仅没有恶化,反倒有了好转的迹象。
但所有人都知道, 皇帝无论再怎么好转, 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张龙椅上。
依着太医的意思, 如今他能勉强写几个字, 偶尔哼唧一句只有来福能听懂的话,就已经算是极限了。
于景渡今日过来时, 来福正守在一旁伺候着皇帝写字。
皇帝不能起身,整个人倚在榻上, 只有一只手能勉强握住笔。
但他那只唯一能活动的手,也没什么力气, 一个字要写好久, 甚至中间要忍不住歇几次才能勉强完成。
“陛下, 太子殿下来了。”来福提醒道。
皇帝顿住笔看向于景渡,目光中带着点小小的激动。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于景渡确实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了。
不管这个儿子待他如何冷淡疏离,但至少没要了他的命。
夜深人静时,他不止一次想过,若如今太子之位上坐着的人是老四,只怕他在病后不久就已经入皇陵了。
“太子殿下,陛下如今能写字了。”来福一脸喜色地朝于景渡道。
“嗯。”于景渡目光在皇帝面前那张纸上一扫,神情却不为所动,“让太医好好替陛下诊治,孤还盼着陛下龙体康健,能早日再主持大局。”
皇帝闻言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于景渡。
他知道,虽然他没有下令,但他先前写的字,于景渡定然早已看过了。
来福和薛城他们,看着依旧是效忠皇帝的,但实际上都已经偏向于景渡了。
毕竟,皇帝已经形同废人,于景渡如今监国,他们忠于于景渡也算是忠君。
于景渡既已经看过那纸上的字,为何今日要朝他说这些?
对方不应该迫不及待地对他示好,然后把握住这个名正言顺登基的机会吗?
“孤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宫塾里跟着先生习字。陛下那日忽然得了空,去宫塾走了一遭。”于景渡目光落在皇帝面前的纸上,眼底少有地带了点温和,“那是陛下唯一一次看过孤写字……”
皇帝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颤。
于景渡慢慢走过去,俯身握住他的手,而后在纸上写了个“君”字。
“你心里肯定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何孤自回京后就再也没唤过你父皇。”于景渡放开他的手,状似随意地看着纸上的那个字,“你可曾问过自己,究竟是将孤当做你的太子,还是儿子?”
皇帝怔怔看着他,眼圈一点一点染上了红意,也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于景渡却并不看他,自顾自地道:“孤猜想,你写下禅位那两个字时,心里定然盘算了不少东西吧?毕竟那是多少人费尽心机都争不来的皇位,你大发慈悲地给我,总要换点东西才行。”
“让孤猜一猜,这筹码会是什么呢?”于景渡在屋内踱了几步,而后佯装恍然道:“猜到了,娶个女人,生个儿子,对不对?”
皇帝面色一变,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尴尬又不满。
但于景渡却没打算体谅他,继续道:“只娶一个女人怕是不够,最好像你一样,多娶几个,多生几个儿子,这样才能在他们之中挑挑拣拣,再看着他们为了讨好我而费尽心机。”
皇帝看着于景渡,目光中带着不认同和责备。
他明白于景渡这番话是何意,对方是在指责他在儿子们面前做君不做父。
他心道这小子到底是太年轻,等他拥有了一切,定然便会明白自己的苦衷。
“父皇……”于景渡忽然改了称呼。
皇帝一愣,目光带着点茫然。
便闻于景渡有些失望地道:“我从前同你说过的话,你半点都没听进去。那今日我便再与你说一次,你在意的一切,子嗣,皇位,权势,我通通都不放在眼里。而我在意的,你永远不会理解。“
“你用皇位在我这里,什么都换不到。”于景渡一笑,“谁会放弃自己最在意的一切,去换一文不值的东西呢?”
“啊……”皇帝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奈何他根本说不出来。
于景渡没再多看他一眼,朝来福丢下一句“好好照顾陛下”便走了。
皇帝看着对方快步而去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凄凉之感。
那感觉甚至比他病倒时更无助茫然……
他在意了一辈子的东西,在于景渡眼里竟一文不值?
对方甚至连和他讨价还价的兴趣都没有,就那么拒绝了他。
那一刻皇帝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日之后,于景渡并未朝任何人提起过禅位一事。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武百官中却渐渐有人开始提起此事。
当然,皇帝尚且活着,他们自然不能将话说得太直白。
可日子久了,再隐晦的提议也会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直到某一天,于景渡那位皇伯被请了出来。
对方在皇帝病重时,可以说是毫无作为,还险些让大皇子掌控了局面。
这一次他倒是看清了形势,竟是答应了此事。
换句话说,皇帝眼看康复无望,于景渡登基是迟早的事情。他出面推动此事,既不用担心得罪皇帝,还能顺势在于景渡面前做个好人,何乐而不为?
“陛下的身子需要常年调养,不能再涉理朝政。殿下虽行使监国之权,可毕竟差了那一步,平日里少不了在处理政事时有所顾忌,长此以往只怕于稳固国本不利。”
很多话朝臣说出来僭越,由老王爷说便恰到好处。
老王爷这话一出,朝臣们纷纷附和,恨不能当场就拿了龙袍往于景渡身上披。
若是换了旁人,定要顺势而为,免得错过机会。
但于景渡对此事却十分冷淡,只说陛下龙体康健,休要再议此事,竟是直接拒绝了。
一开始众人只当他是做做样子,毕竟答应得太痛快了,容易显得有点不孝。
直到事情一拖再拖,生生又拖了一年多,众人才意识到于景渡的拒绝竟是真的。
“外头又有人来磕头了?”容灼问他。
“磕头就磕头吧,撞柱子也没用,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于景渡道:“这帮朝臣你不了解,今日他们来三催四请一番我就答应他们此事,明日他们就会用同样的法子逼着我答应旁的事情。”
“那他们要是真的撞柱子呢?”容灼问。
“那就给他们请太医。”于景渡示意屋内伺候的人带上门退出去,而后拉着容灼坐在自己怀里,“不然总不好来个撞柱子的就允了他所求吧?那明日他们让我生孩子怎么办?”
容灼面色一滞,没有接话。
他没告诉于景渡,这些日子,其实有操心的朝臣寻机找过他。
众人都知他在于景渡面前有面子,竟是动起了让他去劝于景渡的打算。
而且那些话大部分都是围绕着“登基”“子嗣”之类的字眼,这让容灼听得很不痛快,仿佛一直有人在告诉他,于景渡早晚要走那条路,否则事情就解决不了。
“这么一直拖下去,他们会放弃吗?”容灼问道。
“反正我有法子,你不必担心。”于景渡说罢凑到他唇边便想亲他。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通报声,说八皇子来了。
不等于景渡开口,容灼便起身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八皇子一见到容灼,张开双臂就往他怀里钻。
小家伙这两年的功夫又长了不少,但到底也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看着还是个可爱的奶娃娃模样。
“哥哥,你好几日都不进宫找我玩儿。”八皇子有些委屈地道:“涔儿好想你。”
容灼俯身将他抱起来,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耐心解释道:“你三哥太忙,我进宫会打扰他。”
“那让三哥批折子,哥哥陪我玩!”八皇子道。
容灼闻言便道:“也行,正好楚东这几日新制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我带你去看看。”
八皇子一听顿时高兴不已。
一旁的于景渡轻咳了一声,那意思自己还在场呢!
“多大了?还动不动就让人抱着。”于景渡道。
八皇子闻言忙从容灼怀里出来,跑到于景渡身边仰着个小脸问,“三哥,我可以和哥哥去吗?”
“我可做不了你哥哥的主。”于景渡看着容灼酸溜溜地道:“人家主意大着呢。”
“真的吗?”八皇子闻言一溜烟又跑回了容灼身边。
他也不知是太高兴,压根没听出来于景渡话里有话,还是仗着容灼撑腰,竟没有理会于景渡的不高兴,拉着容灼就往外跑。
容灼见于景渡那副吃瘪的样子,心中也觉好笑,冲他眨了眨眼便带着八皇子走了。于景渡一脸无奈,只能吩咐了黎锋派人跟着,而后便苦大仇深地坐在书案边开始看折子。
容灼带着八皇子去了先前他们住过那个宅子。
过去的这一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黎锋和常姑娘成亲后不久,段峥也和小糖成了亲。而青玉因为在商队做得不错,如今长住在商队的庄子里,所以这宅子便空了出来。
后来于景渡将大当家楚东和孟凡青正式调职到了京城,这宅子就成了他们的住处。
容灼带着八皇子来时,楚东正在院子里刨木头,孟凡青和两个学徒在一旁给一把木轮椅上漆。八皇子一见那木轮椅颇为好奇,立刻便凑上前围着看了一圈。
“这是木轮椅!”八皇子道:“我二哥也有一个,不过这个看着更漂亮。”
二皇子因为不良于行,平日里出门时都要坐在木轮椅上被人推着。
不过他那把木轮椅十分笨重,推起来还吱吱作响,很是不便。
但楚东制的这把既小巧又轻便,比二皇子那把不知道要上了多少档次。
“这是给谁做的啊?”八皇子问孟凡青。
“殿下这话该问容小公子才是。”孟凡青笑道。
八皇子闻言便凑到了容灼身边,一手拉住他问道:“这是哥哥让楚先生做的吗?”
“嗯。”容灼道:“二殿下的生辰快到了,送给他做贺礼可好?”
八皇子闻言一喜,“二哥肯定喜欢。”
容灼一笑,随即便走到一旁坐下了。
他委托楚东制了这个木轮椅送二皇子,是念着当初宫变时,二皇子曾拆穿了六皇子的阴谋。不管对方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都算是帮了于景渡的忙。而于景渡这个人与几个兄弟素来疏离,容灼便想借机替他做点什么。
“剩下的木料还能做一个,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替陛下也做一个?”楚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份儿上,殿下待你的心思咱们都是知道的。”
“我不是为了他。”容灼道:“我只是想着替他分担一点,若是他能待陛下周全一些,朝臣们说不定就不会将他逼得那么紧。”
楚东失笑,“这不还是为了殿下?”
“好吧。”容灼叹了口气,“我最近好像有点焦虑。”
“是因为朝臣们说的话?”楚东问道。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只当我是在殿大婚,延续子嗣。”容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道理都明白,可听了那些话,我还是……”
“这不是你的错。”楚东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好听的话谁听了都会难受。要是有人整日在我面前让我劝阿青娶个媳妇儿生个儿子,我早就急了。”
“我在想,我听了这些话都会如此,他日日听那些人念叨,心里会怎么想?”容灼问道。
“这话你该去问殿下。”楚东道:“你这些心思,也不该瞒着他。”
容灼摇了摇头,“都是些杞人忧天的念头,想多了我自己都烦,何必去惹他不痛快?”
“你有没有想过,你担心的这些事情,说不定殿下也在担心?”楚东问。
“他担心什么?”容灼不解道:“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也没人逼着我娶妻生子,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心思太重,被这些朝臣们闹得不堪其扰,最后干脆一走了之。”楚东道。
容灼一怔,“这话……是他告诉你的?”
楚东一挑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都与他成婚了,他怎么会这么想?”容灼道:“我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太在意一个人,患得患失是难免的。”楚东道:“你会因为朝臣的闲言碎语困扰,他自然也会。偏偏你们都不想给对方徒增烦恼,反倒让我成了传话的。”
容灼闻言讪讪一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还朝你说了什么?”容灼问。
“他有很多打算,对于你们的将来,他想的并不比你少。至于那些打算具体是什么,我想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比较好。”楚东道。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当日,容灼在宅子里逗留了一会儿,又带着八皇子去了一趟商行。
段峥正在后院陪小糖下棋,两人棋艺都不精,但看那架势倒是玩儿得挺高兴。
小糖有了身孕,肚子圆乎乎,看着比从前富态了些。
八皇子第一次见到有孕之人,有些好奇,时不时便偷偷打量小糖。
撞上小糖的目光后,他便不好意思地一笑,跑到容灼身边待着。
“你是不是想摸一下?”小糖问他。
八皇子眼睛里满是期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容灼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素来是个好奇心重的,而且看他那神情,分明就很想摸一摸。况且他是宫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平日里没有见到孕妇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八皇子今日竟什么都没多问,这倒是让容灼有些意外。
“你今日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离开商行回太子府的路上,容灼朝八皇子问道。
八皇子摇了摇头,但他素来诚实,尤其在容灼面前从不说谎,所以这个头摇得很不自然。
“学会骗人了?”容灼笑道。
八皇子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一下红了。
“哥哥……”他窝在容灼怀里蹭了蹭,“你不高兴了吗?”
“我没有不高兴,但是涔儿你要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说谎?”容灼认真地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吗?”
八皇子垂着小脑袋支吾了半晌,依旧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有人朝你说了什么?”容灼问。
“三哥说,不能说这个,哥哥会难过。”
“我会难过,为什么?”容灼不解道。
“三哥说,不许在哥哥面前提小宝宝的事情。”
不久前,八皇子去福安宫找于景渡,小家伙玩儿累了犯困,缠着于景渡给他说故事。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小孩子的事情,八皇子随口问他,“你和哥哥会生小宝宝吗?”
于景渡闻言摇了摇头,耐心朝八皇子解释了一番。
这些日子于景渡没少被登基和子嗣的事情心烦,他知道容灼应该也有些烦心。
所以为了防止八皇子又跑去找容灼问东问西,他便随口叮嘱了几句。
没想到今日,两人会撞上有孕的小糖,这才让容灼看出了异样。
“你三哥怎么朝你说的?”容灼问他。
八皇子见事情也瞒不住了,只能选择做个诚实的小孩儿。
他皱着小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朝容灼道:“三哥说,他是个男人,不能替哥哥生小宝宝,所以怕哥哥难过。”
容灼闻言噗嗤一笑,满心的阴霾登时散了大半。
“你没问他自己难不难过?”容灼道。
“我问了。”八皇子见容灼笑了,便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三哥说,他已经有一个要心疼的小宝宝了。”
容灼一笑,伸手捏了捏八皇子的脸,心道于景渡还真是将这小家伙当成儿子养了。
不过他这念头尚未落下,便闻八皇子语带揶揄地道:“他的小宝宝是哥哥。”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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