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吝
庄医生一边探测, 一边留意着荀洌略带紧张的神情。
目光愈发的柔和,轻声道:“目前来看,胚胎发育的很好, 着床位置也很正, 可以排除宫外孕和盆腔肿块等异常。”
荀洌心下微松。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表现,似乎与“想拿掉”并不相符。
盯在彩超影像上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 飞快的移开了。
无处可去的视线最后落在诊室的窗户上。
半叶窗玻璃开着, 一茬绿茵茵的树枝横在窗外。
枝干上落着一大一小两只珍珠鸟,小鸟颈边还散乱着未脱的绒毛, 正张着红色的小尖喙等着大鸟的投喂。
荀洌鼻尖一酸,扭过脸, 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
但短促又清脆的吱吱欢鸣,依然不断的钻进他的脑子, 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一团乱麻。
大概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庄医生收回了探头,递了个纸巾盒给荀洌:“擦一下吧。”
荀洌接过,擦干净耦合剂。
明明准备拉下衬衣, 却鬼使神差的在自己腹肌上摸了一把。
贺彰明说的不错,这里的肌肉果然没有以前那么硬梆梆的紧致结实。
如果不是今天被人告之“你怀孕了。”,他也只会以为是疏于锻炼,胖了。
手心贴在肚脐上,冰凉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小腹,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恐慌。
这里面……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吗?
他咽了口唾液, 忍不住又摸了摸, 忽的想到自己还在诊室里, 连忙放下手。
一边掖了掖衬衣, 一边做贼心虚的看了眼庄医生。
庄医生正在认真观察显示仪, 根本没注意到荀洌的小动作。
他松了口气,起身要坐回办公桌对面的凳子,庄医生却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荀洌僵硬几秒,还是走到了她身边,默默的看向超声波影像。
庄医生伸出一根食指,在显示仪上点了几下:“你看,这个椭圆形的是妊娠囊,这个是胎芽,大概9毫米左右,这里是原始心管搏动,就是我们常说的胎心,是你的孩子在宫内存活的标志。”
荀洌顺着她的手指一一看去,脑袋像是被闷棍打了一样,微微眩晕。
明明视野已有了些模糊,可她所指的,什么胎芽、胎心,落在荀洌的眼中,又是那么的清晰。
庄医生转过身,看到荀洌僵硬的表情,眨了下眼睛。
笑着继续夸奖:“整个子宫体轮廓清晰,肌壁回声均匀,双附件也不见异常。其实像你这样良好的早期孕育状态,在男性中也非常罕见了,平常作息应该很规律,也不怎么抽烟喝酒吧?”
荀洌喉结微滚,生硬的说了声:“不是……”
庄医生一怔,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感到诧异:“那是什么?”
荀洌站在超声波诊断仪前,半垂下眼皮,长而卷的浓密眼睫的像薄薄的蝶翼,在他俊美精致的脸上打出两片阴霾。
“作息很不规律……”
他想了想几个月以来,自己先是为了丰晁的单子加班加点了半个月,“怀上后”又为了新中心区开发项目做方案书,熬到三更半夜,直接在办公室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又继续高强度工作。
呼吸一滞,语速突然就变得很急切。
“大概半个月前,算着时间,应该不到第五周。我曾经48小时内只休息了八九个小时,还是累得昏了过去,才又睡了一下午——这个没事吧?”
庄医生脸上神情不变,依旧含着笑,慈眉目善的倾听。
她点了下头:“除此之外,还有呢?”
荀洌的慌乱被她的镇定抚平了些,继续细数自己不合适的生活细节。
“那之后的半个月,一直到前天为止,我都在频繁的加班,即便下班了,每天晚上也熬到很晚……”
他尴尬的顿住了,想起自己和贺彰明是如何在总套套房里“熬夜”的,脸上无法控制的露出一丝羞恼。
又想到昨天晚上,如果不是贺彰明极力克制,无论如何都不肯那啥他,最后用了最安全的方法帮他发泄,说不定肚子里这个“孕七周”早就能在船上被他自己折腾掉。
心中一阵阵后怕,又实在不好意思对庄医生明说。
他干咳一声,暗红着脸遮遮掩掩的含糊过去:“那个,夜生活比较频繁……”
庄医生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歉意的一笑:“能告诉我,你们做的很激烈吗?”
荀洌一哽。
无语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激烈……也说不上吧,都是在……体外。”
庄医生“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庄医生虽然没有任何指责之意,荀洌却总有种被叫去老师办公室谈话的感觉。
他羞愧的垂下头,慢慢道:“然后酒也喝过。第二周应酬的时候,一口气喝了三杯红酒。至于烟……”
想了想贺彰明身上的烟味:“二手烟算不算?”
庄医生看他半响,眼中含笑:“你都记得很清楚嘛,还有呢?”
荀洌拧眉,再一次仔细思考,最后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蓦得又想到某些社会新闻里,备孕中的夫妻会忌这忌那,忍不住咬牙道:“那家伙抽烟!”
庄医生点了点头,转而对着电脑开始写问诊意见。
荀洌不安的踱了两步,频频偷眼去瞧显示屏上的影像。
越看,心中越发没底。
庄医生很快放开键盘,起身去拿打印好的病历和超声检查报告单。
她把两样东西交到荀洌手里,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说:“我给出的初步判断是这样的。对胎儿影响较大的,是加班导致的休息不足,以及怀孕初期过激的夜生活可能会造成刺激子宫收缩流产,至于烟酒,根据你刚才的描述,并不频繁,所以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荀洌听到前面半截话,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就已经悬了起来。
他胡乱扫了下报告,脑中轰然一片:“影响较大?您是说我的孩子有流产前兆,或者发育异常的可能吗?”
庄医生拍了拍桌面,让他镇定一点。
“理论上来说,是的。”
荀洌一僵,脸上再度变得惨白。
庄医生叹了口气:“实际上……荀先生,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或者说,运气很好。”
她点了点超声检查报告:“我刚才已经说了,目前来看各项检测指标都在合理范畴内,孩子现在非常非常健康,但是切记,以后一定要健康饮食,规律作息,尽量减少任何刺激性活动,保持心情舒畅。”
荀洌松了口气,唇边浮起一丝虚弱的笑。
庄医生继续说:“由于男性怀孕初期流产的可能性比女性更大,意外怀孕又充满各种不确定性,所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像荀先生你这么健康。”
“所以当看到b超影像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是因为你平常的生活作息,恰好非常适合备孕。”
“现在看来,这孩子真的有很顽强的生命力。”
荀洌一怔。
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明明把不能干的事情全部干了个遍……
这个小东西,却还安安稳稳在他身体的角落里,偷偷发芽、成长。
仿佛知道自己并不被期待。
如果再不争气一点,拼命一点的话,就会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
一如从未来过。
荀洌心中悸动,舌根泛起了阵阵的苦意。
他垂下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腹。
庄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的看着荀洌。
半响,淡淡出声:“荀先生,现在检查做完了,你的身体状态是比较适合做药流的,请问你还坚持原来的想法吗?”
荀洌猛地抬起头,无声的望向庄医生。
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护到了腹上。
庄医生无动于衷,还笑了笑,依旧一副表情和煦的样子。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男人因为身体构造等原因,无论是药流还是人流,对生育系统的破坏力都会更强。如果女人选择了药流,只要恢复良好,未来也能够重新受孕,但是男人……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她迎着荀洌骇然的目光,语气微微有些怜悯。
“荀先生,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荀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间,冰冷而惶恐的指尖触到了什么东西,蓦得有了着落点,骨节泛白的狠狠抓住。
那是手腕上的檀木佛珠,圆润,幽凉,徐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木质清香。
荀洌攥着佛珠,像是从中汲取了一丝丝力量。
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低哑的说:“抱歉,我需要考虑一下。”
庄医生点点头,轻轻道:“如果超过49天,就只能做人流了,这个会对你的身体伤害更大,所以最好尽快做决定。你最好在明天就来复诊,可以吗?”
荀洌浑身一震。
瞬间明白这个“复诊”的含义,其实就是拿到肚子里的孩子。
在圆圆的板凳上僵坐许久。
直到尾椎骨都开始痛了,才白着脸点了点头。
声音沙哑,透着股沉寂的死气:“谢谢你,庄医生”
他扶着桌角缓缓起身。
“我会……好好考虑的。”
荀洌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浸在冷水里一般,全身湿漉漉的散发着彻骨的凉意。
他恍惚的站了片刻,步履沉重的走到车库。
又在车上静坐许久,还是不能定神,只能喊司机过来把他送到孤儿院。
乌金西沉,阳光穿过楼宇和树木的间隙洒向街道。
轿车飞驰,那些还带着余温的金色夕光频闪般落在荀洌的脸庞和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的温馨美好的滤镜。
可实际上,荀洌只能感觉到一股股的寒气从脚底窜起,随着血液的流动传入四肢肺腑,直到连血液都冻结为止。
身体僵硬,大脑却不受控制,幻灯片似的播放着人生过往中种种的片段。
镜子里的孩子不过七八岁,衣着朴素简陋,刚刚才被孤儿院其他孩子们欺负过,满身都是泥土与浆水,狼狈极了。
年幼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双青涩的黑色眼睛,虽然金惊恐又迷茫,却藏着不肯向现实低头的倔强。
再一晃眼,倔强的孩子长大了。虽然穿着宽大松垮的校服,但依然能看出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他一手拿着奖学金,一手拿着名校录取通知书,代表优秀毕业生演讲,是被无数家长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被无数同龄人喜爱的超级学霸。
人至大学,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豪失散的小儿子。他满怀喜悦的回到家,却听见亲生父母失望叹息他失了教养,只有小聪明,比不过两个哥哥时的委屈与愤怒。
被人教唆着夺取家产,但愚蠢幼稚的手段被父母哥哥们看穿,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后,连深深依赖的恋人都抽身而去。惘然、颓废、亲手把傲骨一节节的拔出、踩碎,彻底陷入了迷乱与疯狂。
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的一生。
指尖忽然针扎似的痛。
痛了很久,荀洌才低下头,有点茫然看过去。
不知怎的,左手食指的一截指甲从根部断裂了,撕出了一片模糊的肌肤。
而手腕上的带着的珠串上,一颗褐红润泽的檀木佛珠珠面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荀洌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
血液新鲜而纯净,带着一阵阵清晰的痛楚。
似乎是某种活着的证据。
荀洌看了半响。
忽的哑嗤一声,张嘴舔去了那点血液。
哪怕像你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
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按住了小腹。
那里很安静。
那么……它呢?底陷入了迷乱与疯狂。
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的一生。
指尖忽然针扎似的痛。
痛了很久,荀洌才低下头,有点茫然看过去。
不知怎的,左手食指的一截指甲从根部断裂了,撕出了一片模糊的肌肤。
而手腕上的带着的珠串上,一颗褐红润泽的檀木佛珠珠面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荀洌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
血液新鲜而纯净,带着一阵阵清晰的痛楚。
似乎是某种活着的证据。
荀洌看了半响。
忽的哑嗤一声,张嘴舔去了那点血液。
哪怕像你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
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按住了小腹。
那里很安静。
那么……它呢?底陷入了迷乱与疯狂。
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的一生。
指尖忽然针扎似的痛。
痛了很久,荀洌才低下头,有点茫然看过去。
不知怎的,左手食指的一截指甲从根部断裂了,撕出了一片模糊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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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洌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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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像你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
都能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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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它呢?底陷入了迷乱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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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洌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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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很安静。
那么……它呢?底陷入了迷乱与疯狂。
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的一生。
指尖忽然针扎似的痛。
痛了很久,荀洌才低下头,有点茫然看过去。
不知怎的,左手食指的一截指甲从根部断裂了,撕出了一片模糊的肌肤。
而手腕上的带着的珠串上,一颗褐红润泽的檀木佛珠珠面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荀洌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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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洌看了半响。
忽的哑嗤一声,张嘴舔去了那点血液。
哪怕像你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
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按住了小腹。
那里很安静。
那么……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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