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进
早晨, 宋澹然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面前摊着份最新的《财经证券》。
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如果宋澹然一旦不笑了, 那么一定意味着此时的他, 已经怒到了极致。
他的助手宋蕴在一旁低声说:“前天晚宴之后, 您吩咐一定要留意荀洌的动向, 我们一直盯着媒体那边。我猜想他遇到了这种事后颜面大失, 不敢面对公众, 会以‘拖’字诀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 才恢复活动, 但是没想到荀洌会这么快出面,还如此旗帜鲜明的支持贺彰明。”
宋澹然眼睫一颤。
盯着那篇篇幅占据了半个版面的专访,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我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想到上次探望贺彰明时, 与他在病房里进行的那场对峙。
唇边溢出一个自嘲的浅笑, 喃喃道:“原来荀洌呕吐, 并不是生病了, 而是怀孕了……甚至还是贺彰明的孩子。”
当时他因为内心潜藏的敌对情绪,以为抓住了贺彰明的弱点,下意识就开始用话术、用信息差, 想从心理上击溃贺彰明。
暗示荀洌和他有一腿、暗示荀洌生病, 把荀洌离开的原因怪罪到贺彰明的强迫上。
本来都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但前者被贺彰明拆穿,后者……当时的自己还为贺彰明震惊、悔恨的崩溃表情暗爽。
现在看来, 也许是间接帮助到了贺彰明。
狂妄自大带来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而荀洌怀孕的事实, 更是让他陷入了挫败的泥潭。
你们……到底从什么时候起, 就已经在一起了?
被欺骗的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宋澹然抬手捂住额头,手心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
可一颗心脏,却瑟瑟发抖,冷得厉害。
“总裁,总裁?”
宋蕴低声呼唤,语气冷静的提醒道:“总裁,现在不是为荀洌身体状况纠结的时候,我们难道不需要考虑,这篇煽动性极强的采访出来,会在业内产生多大影响吗?”
“荀洌做出这种姿态,再加上他与贺彰明的关系,很容易让人产生中寰并入贺家的联想——这对我们宋氏集团很不利。”
“你说得对。”
宋澹然取下金丝边眼镜,揉了揉眼眶脸颊,强打起精神,点了下头:“让市场发展部研究一下荀洌这篇文章,对中寰与贺家深入合作会产生的各种情况做一个简报,今天下午开会讨论。”
“是。”
宋蕴利落的颔首,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去了。
空旷豪华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宋澹然一个人。
他寂寥的靠着办公椅椅背,目光落在虚空的一点上。
半响,桃花眸微微一眯,喃喃道:“荀洌……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渡过公关危机,还是真的……喜欢贺彰明呢?”
-
贺家金融大厦一号会议室里,一群高管沉默不言,静静的看着首席上的贺彰明。
自从联合项目组打破了这间办公室荣誉地位大于实用价值的金身,贺彰明又把办公室里陈列的主事人油画和历代勋章“送还”给贺綦后,一号会议室已经不必为了象征意义而闲置。
尤其是贺彰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经常使用这间办公室开会。
而他右手边的位置,每次开会都会刻意的空出来,仿佛是为了某个不能到场的人而特意留下的。
之前任承、徐副总等人不知道贺彰明此举何意。
但贺修明的惊天一爆后,大家便默默的懂了——这位置,是留给荀洌的。
徐副总的视线从空位上扫过。
叹了口气,开口打破了会议室的沉滞:“贺总,这件事……您真的不肯回应吗,其实并不需要你出面,由我们公关部的张经理解决就好了。”
他指了指会议桌上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消瘦男人。
张经理点了点头,推了一下面前的公关提案:“提案大家也都了解了,这件事的重点,主要落在中寰的荀总身上,如果荀总能够出来表示自己并非受到……不公正对待,当然是最好的。”
他一顿,继续道:“考虑到目前找不到荀总,或者他不愿意发声,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单方面公开信息,一来贺修明证据不足,多为猜测,二来,荀总相关检查报告可以证明他离开首府前,身体依然很健康。”
“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时间点,事件发生已经将近37个小时,一来我们已经错过危机公关处理的4小时黄金时间,同时也错过了24小时内补救机会。目前相关止舆论发酵已经很严重了,如果超过48小时后再回应,必然会对贺家金融的形象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张经理面色忧郁的看着贺彰明:“贺总,请您尽快决定吧?”
所有高管都是统一的忧郁低沉,齐齐盯着贺彰明。
这是一种沉默的,自下而上的压力。
诚然,贺彰明性格冷酷,作风霸道,因为极强的个人能力与领导力吸引到了一批优秀精英簇拥左右。
而出敬畏与尊重,他们对贺彰明的决策从无二话,让贺彰明真正做到了如臂使指,让业内不少集团领导、大企业总裁羡慕无比,希望自己也有这么一批材优干济又乖巧听话的属下。
可贺彰明的决策一旦对集团造成了明显的负面影响,他们也做不到谄媚阿谀,极力奉承,任由集团损失利益也要讨好老板。
这次一系列的丑闻里,贺彰明表现的堪称优异,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不仅规避了薰夫人母子的构陷,还成功把薰夫人送案调查,她窃取情报输出利益的事实,也让贺綦一脉遭受重大打击。
针对贺綦的后续攻势,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让他在贺彰明重病一事里获得的优势顿时荡然无存。
现在的贺綦,不仅不可能再对贺家金融伸手,甚至还失去了市场信任,需要面对贺家实业、合作方、政府部门的各方质询,很是狼狈。
但贺彰明对荀洌被囚、怀孕一事的缄默态度,让徐副总等贺家精英极度不满。
眼看舆论越来越夸张,不仅贺彰明的个人形象损失极大,连贺家金融、贺家、甚至权贵名流圈,都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其受人诟病程度,都快和国外某商人对政客、企业家进行“招待”的欢乐岛事件差不多了。
于是,才有了此次集团高层对第一负责人的集体施压。
可谁都没想到,大家的态度都这么明确了。
贺彰明依旧不发一言,只是垂着眼,就那么坐着。
一身正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额后。
眼下青紫,浓颜憔悴。
却依然无声的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与会议室内的所有人抗争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经理看了眼表,面色愈发沉重。
徐副总与其他众人交换眼神,互相点点头,由徐副总开口道:“贺总,对于荀总……他如果因为此事,受到了什么损失,我们完全可以事后弥补,比起目前集团受损,这些小节微不足道——”
贺彰明抬起手,手掌一压。
徐副总立刻停下,等着他说话。
贺彰明的声音,仿佛是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透着一股冷淡的虚弱。
“不是微不足道。”他垂着眼睫,缓缓说道:“只要与荀洌有关,就不存在微不足道的情况。”
他掀开眼皮,冰凉而偏执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徐副总等人都摆着一副面沉如水的死人脸,态度十分坚决。
可当一接收到贺彰明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时,仍然不由自主的回避,没有任何人感和他对视。
贺彰明面无表情,继续道:“贺修明所言,全是假话,这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这还是这几天来,贺彰明第一次就此事进行表态。
张经理不由急切追问:“这么说,所谓的非法囚禁、滥用违禁药物、利用医疗手段强迫男人受孕,都是假的?”
贺彰明颔首。
张经理松了口气。
既然是假的,那一切都好说。
他执掌贺家金融公关部多年,经验丰富,对如今的局面并不是无计可施。
但他最害怕的,就是万一事情是真的,可贺彰明不配合的态度又让他们失去了抹去线索、收尾掩盖的最佳时机,如果让其他竞争对手们先一步找到证据,再添油加醋的捅出来,那贺家金融和贺彰明就彻底完蛋了。
张经理大脑疯狂运转,寻求最佳解决之道。
很快,更急切道:“既然消息都假的,那荀总应该很乐意我们出面澄清吧?毕竟他也因此名誉受损——”
贺彰明眉头一皱。
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点漆似的凤眸沉沉的盯着他。
被这双眼睛这么看着,心情激动的张经理立刻被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没有荀洌允许,我绝对不会就这件事情公开表态,贺家金融同样要保持新闻缄默,防对荀洌的公众形象产生更坏的影响。”
他说,语气中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那贺总您的个人形象呢,我们的企业形象呢?”
从希望到失望,张经理也激动起来,口不择言到:“你知道吗?现在媒体和群众是怎么议论你的?说心黑手辣、毁人前程,妒忌荀洌这个没什么后台背景的后起之秀,才会对他下手,百般凌辱——”
“张成!”
徐副总低喝一声,制止了张经理的暴走,转头对贺彰明道歉:“张成带着企宣部和公关部,几天以来一直为了维护集团形象尽心竭力,也没好好休息,现在有点神经质,还请贺总谅解。”
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能不能请贺总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如此维护荀洌先生,哪怕损失集团利益也再所不惜?”
徐副总已经不再称呼荀洌“荀总”了,显然是迁怒到了荀洌头上,叫一声“荀洌先生”,已经是他最后的礼貌。
贺彰明沉默一瞬,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抬眸直视众人,语气平淡,却蕴含着磨而不磷的坚定态度。
“因为,荀洌确实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众皆默然。
贺彰明肩膀塌下,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比原先坐的更笔挺,淡淡道:“并且,我会找到他,与他尽快完婚。”
“未来,荀洌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与我共度余生,至死方休。”
“所以,对我来说,他的利益必将摆在集团之上,在这一点,我不会改变态度。”
众人动容,露出震惊之色。
根据贺彰明对这件事的奇怪反应,荀洌和贺彰明关系匪浅并且怀有身孕,已经是大家默认了的事。
可是贺彰明后面这番表态,其影响力可是远超荀洌怀孕一事,两者重要程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怀孕了又怎么样,怀孕了可以流掉啊。
就算生下来了,那也不过是个贺家私生子,引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贺彰明话中的意思,就是荀洌会成为贺家下一任主事人夫人。
看他“共度余生,至死方休”的态度,荀洌未来在贺家的权力,肯定远远大过如今的薰夫人,甚至会大过任何一位当家夫人。
更何况,荀洌本身就有一定特殊性。
以他中寰总裁的身份、出色的个人能力,在座的各大部门负责人、集团高管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荀洌想利用贺彰明,他是完全有能力把贺彰明直接架空的。
这个影响,就非常巨大了。
徐副总想了想荀洌在联合办公期的出色表现,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劝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看贺彰明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他的。
只能叹了口气,暗自庆幸这会儿荀洌还不知道人在哪里。
再看贺彰明最近一段时间的颓废状态,估计和荀洌还有的磨,结婚什么的,更是遥遥无期了。
正在各位高管默默消化此事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任承拿着两份报纸,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后。
一进来,顾不得向贺彰明与众同僚问好。
就声音急促的说:“贺总,有荀总的消息了!”
贺彰明凤眸睁大,脸上表情剧变,刷的一下推开桌子站起来。
低沉嗓音里带上了一股傻子都听的出来的迫切之感。
“找到他了?”
任承一僵,干巴巴道:“没有……我们派去寻找荀总的人还没有好消息传来……他们还在努力!”
贺彰明也是一僵,半响,垂下眼睑。
“我知道了。”他干涩的说,重新坐下:“让他们继续,要什么给什么,不择手段,只要能把荀洌给我找出来。”
任承抹了把冷汗,点头道:“我知道了。”
把手上的报纸递给贺彰明:“贺总,我觉得你得看看这个,《财经证券》上刊登了一篇对荀总的专访,提到了您……以及你们之间的关系。”
贺彰明一怔,接过报纸。
任承已经很贴心的把报纸翻到专访版面,贺彰明迅速阅读起来。
“我想这篇专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
任承一边说,一边把另一份报纸递给徐副总,由各高管逐一传阅:“最后一段,荀总表示……一切都是造谣。”
徐副总草草阅览,愈看,眼睛瞪的越大。
看到最后,已经瞠目堂舌说不出话来。
其他高管,早就自发的挤到他身边一起看专访。
也是一个个露出被雷轰过似的表情。
只有张经理,发自内心的畅快大笑起来。
抢过报纸,逐字仔细又看了一遍,最后笑道:“荀总这篇专访,真是对我们集团的品牌传播和市场推广有大好处啊,既有政策背书,又有真材实料,还有煽动性,绝对是一篇影响力特大的神文!还有最后,啧啧……贺总,您一定要想办法把荀总弄到贺家金融来,您二位结婚,我张成一定要抢着第一个随份子!”
他的笑声,惊醒了其他人,大家连忙向贺彰明看去。
可这么一眼,所有人都惊住了。
贺彰明垂着头,视线还落在报纸上。
搁在桌上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两个轻颤的拳头。
骨节泛白,青筋暴起,明显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喷涌的情感。
可即便这样,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啪”的一声落在报纸上。
水珠很快渗入纸张,只留下一个圆圆的深色水渍。
一号会议室再一次安静下来。
安静的,只能听到空调换气排风的轻轻风声。
《财经证券》8387期,9版,人物专访
记者:最近有消息称,您受到了贺家集团副董事长、贺家金融总裁贺彰明先生的故意伤害,请问您怎么看?
荀洌:谣言。我目前身心健康,因正常受孕,正在遵循医嘱休养。同时,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个人魅力,我本人都非常仰慕贺先生,还望贺先生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贺彰明坐着,呆呆的盯着最后八个字。
许久之后,坐的连那一滴落在报纸上的水迹都晾干了,湿润的眼眶也干涩了。
他才动了动僵硬的拳头,把那版报道,小心翼翼叠起来。
收进上装内袋,贴身装着,让原本贴身笔挺的西装鼓了一个难看的包。
浑不在意的站起身,嗓音沙哑又虚弱的说:
“抱歉,我需要点时间,休息一会儿。”
看向张经理:“把这篇专访,大面积散发出去,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对我……”
咽下那八个字,有点狼狈的捂住额头,闷闷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张经理:……
众人:……
嗯,您说的肯定是让全世界都知道这篇公关神文吧,嗯嗯嗯,我们懂!
毕竟咱们张经理,是公关部负责人,不是表白部负责人嘛!
贺彰明没理众人诡异的目光,转向任承。
一双漆黑的凤眸,克制不住的情绪涌动,最后汇聚在一起,成了急不可耐的殷切。
杀人似的盯着任承,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
“给我找!马上找到他!”
-
日落时分,夕阳斜下,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窗外斜斜的照了进来,落在豪华大气的办公桌上,照亮了桌面摊开的那份《财经证券》上。
宋澹然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后背一靠,躺入了舒适的办公椅。
垂着眼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后颈,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桌面上的报纸上。
报纸已经被人打开,荀洌的专访赫然在目,宋澹然的手指停顿两秒,缓缓落到了桌子上。
指尖触摸到平滑的报纸,内心却宛如沟壑般起伏不定。
“笃笃。”
总裁办大门被人在外面敲了两下,宋澹然倏地的收回手,淡淡道:“进来。”
一身黑色职业套裙的宋蕴走进来,在办公桌前站定后递给了宋澹然一个文件夹。
“这是和卡士特拍卖行的合同,请您过目。”
宋澹然颔首,接过合同看了看。
目光在成交额上凝了一下,随即移开,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后重新交给宋蕴。
他查阅合同的时候,宋蕴的视线扫过桌面的报纸。
很快不动声色的收回,接过文件夹,犹豫一下,还是略带疑虑的问:“8000万买一幅油画,值得吗?”
宋澹然盖上钢笔盖,温润俊雅的脸上闪过一道阴翳,常年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半垂着眼,敛眉道:“如果在几天前,用8000万买薰夫人及贺修明的欢心和信赖,当然是很值得的,毕竟这种形同套现的利益输送,以后有大把的机会赚回来,那两人也不是愣头青,比任何人都深谙其中的道理。”
“可谁都没有想到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贺彰明还能转败为胜,直接出席慈善晚会,当场抨击薰夫人与贺修明对他和贺家金融的抹黑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撕破了薰夫人最大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冷哼一声:“金融间谍?能让安全部门专门成立一个专案组搜查这件事,薰夫人做的事情应该不只这么简单,我让你查的东西有结果没有?”宋蕴的脸上露出一丝愧色,低头道:“抱歉,专案组的态度很强硬,我们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只能想办法走其他的渠道——请您在给我一点时间。”
宋澹然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继续说:“这一次是个很大的失误,我们还是太轻视贺彰明了,他居然能挖出这种级别的黑幕,当着所有人的面反戈一击——虽然还有不少人认为整个事件都是贺彰明为了打击薰夫人捏造而成,可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没拿到准确证据前,郭嘉是不可能出面抓人的,薰夫人一夜失势,贺修明也落不得好,我们在这两人身上的投资,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
宋蕴看了眼手中的合同。
虽然她把情绪掩饰的很好,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合适的表情。
但声音中,还是不能控制的带出了一点怨怼之情。
“贺彰明不可能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里,我们宋氏集团和贺家实业走的很近,和贺修明负责的业务部门达成好几项合作。但是他在做这些事前,根本就没有和您通气,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话说的很含蓄,但想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清楚。
那就是贺彰明很不厚道的狠狠坑了宋澹然一把。
其实宋蕴说的没有错。
贺家实业虽然由贺綦统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一心培养贺修明的想法。宋氏集团在此时选择靠近贺修明,实际上不过是在企业层面向贺綦示好,与两人私交没什么关系。
毕竟在这个利益第一位的圈子内,捏着鼻子和生死大敌合作的时期,都经常发生。把私人感情放在集团发展上,只会让别人看笑话,嘲笑集团决策太过意气用事。
可是贺彰明如果能提前预警,宋澹然当然会考虑沉没成本的问题,暂缓或延后合作,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修复与贺家实业的关系。
即便碍于保密条约,无法预警。只要贺彰明愿意,那么他完全可以在慈善晚会一开始就出面揭露薰夫人的秘密,这样贺俊明油画作品竞拍一事就不了了之,宋澹然也不用履行与贺修明的私下承诺,毕竟按照拍卖流程,这幅“价值”8000万的“藏品”,一定是压台之作。
落锤之后,贺彰明才出现,而此时宋澹然拍下画作一事通过全网直播,不仅圈内皆知,连无关的路人都知道了。
薰夫人事发后,宋澹然当然可以借口拖延、反悔,避免这8000万的损失,可一旦这么做了,肯定会对宋澹然个人,甚至对宋氏集团的形象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所以哪怕打掉牙齿和血吞,也要继续履约,买一个信守承诺的口碑。
明明在贺彰明一念之间就能避免的事情,却让宋澹然直接亏损8000万,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贺彰明故意挖坑,而宋澹然偏偏就十分悲催的跳下去了。
想到这里,宋澹然闭上眼睛。
唇角勾起,溢出一丝冷笑。
人们总说在商言商,无利不商。
而冷酷无情,只看重利益的贺彰明,正是在商言商的典范。
他对竞争对手毫不留情,对合作伙伴也不会留下什么香火情分。
若不是贺家在业内的地位确实难以动摇,贺彰明又确实能带着合作伙伴攫取大量利益,像他这种处处树敌,提起“贺彰明”三个字就有一大堆人恨的咬牙切齿的家伙,早就被大家伙儿联合起来一起搞垮了。
相对来说,贺彰明对于宋氏集团的态度已经很友好了。
他甚至在宋长河下台,宋澹然上位的斗争中,给了宋澹然不少帮助。
而这一次……
医院贵宾病房里那张苍白冷峻的病态面容。
以及他青筋暴起的拳头,一并浮现在黑暗的视网膜上。
宋澹然睁开眼睛。他抬起手,用一手的手指抚摸着钢笔的笔帽,唇角一点点上翘,重新挂上了宋蕴最熟悉的温柔浅笑。
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的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当贺彰明已经和我们宋家……彻底决裂了吧。”
一向沉着冷静的宋蕴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
脱口而出道:“彻底决裂?”
由不得她不惊讶,毕竟作为宋澹然心腹,宋氏集团首席特助,虽然一直很清楚宋澹然对贺彰明的提放之心,也经手过各种监视贺家金融的特殊工作。
但她更明白二者关系的主基调是合作大于竞争,而且她也很肯定,贺彰明与贺家金融,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宋氏集团对他们长达数年的不间断监控。
刚才她虽然忍不住抱怨了一下,却也没想到双方关系会突然决裂啊。
“我不明白。”宋蕴皱眉道:“现阶段我们没有能压制贺彰明的实力,现在走向对抗,会付出很多不必要的代价。如果有什么矛盾,完全可以通过协商解决,况且我们和贺家金融从来都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冲突,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
宋澹然把玩着钢笔,没有回答。
沉默一段时间后,推开办公桌站了起来,淡淡道:“私人原因,且完全无法协商。这一次8000万的损失就是他对我的警告。”
说罢,手一抛,把钢笔甩在桌上那份《财经证券》上,一边抬手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一边说:“走吧,我晚上还有事。”
宋蕴紧了紧手上的文件夹,抿着嘴点了下头。
随即跟在宋澹然身后,一起走出了总裁办。
反手关上办公室大门时,宋蕴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报纸。
她看的很清楚,刚才宋澹然抛钢笔的时候,明显是对着专题采访标题中的“荀洌”二字上丢的。
宋蕴垂下眼睛。
高逾10厘米的高跟鞋像一把尖刀,重重的踩向地面,发出节奏感极强的声音。
荀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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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贺家祖宅坐落在半山上,宋家别墅也在首府地段最好、风景宜人的别墅区里。
宋蕴亲自开车把宋澹然送到家后就自行离开了。
宋澹然在玄关处换鞋,立刻就有佣人上前接过他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
他一边解开领结,一边向更衣室走去,路过客厅时随便扫了一眼,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后,不由微微一怔。
来人恰好在此时抬头,一张清俊的有些阴柔的脸上,还带着亲切温顺的微笑没来得及收回。
见到宋澹然,眼中露出惊喜的光彩,连忙起身道:“澹然哥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
不是别人,正是直接导致宋澹然亏了8000万的罪魁祸首,贺修明。
比起往常,贺修明今天的打扮很朴素,成日里常戴的百万豪表摘了,一身定制西装也换成了看不出品牌的浅色休闲服。
披肩的长发扎在脑后,额前漏出几屡碎发,配上他那张还很年轻的脸蛋,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给人一种温顺无害,乖巧听话的感觉。
尤其是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喜悦与期盼,更让他看起来像个邻家小弟弟。
宋澹然的惊愕只是一瞬,很快就想明白了贺修明的来意。
面上浮起了温柔的笑容,和煦道:“修明,你怎么来了?”
说着,又朝一旁坐在沙发正中间的老者轻轻颔首,到了声好:“父亲,您今天回来了,怎么不和我招呼一声,我好亲自去接您?”
前宋氏集团主事人,宋澹然宋傲然的父亲宋长河没有回答,只是非常冷淡的点了点头,
客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贺修明连忙笑着开口,替宋长河解释道:“澹然哥,宋伯伯是为了我才特意从镜湖别墅回来的——搅了您老人家的清静,真的很抱歉,您可千万别厌了我,不高兴啊!”
宋澹然含着笑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
宋长河倒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些,“呵呵”的笑了两声。
“镜湖没什么不好,就是太清静了,呆久了也无聊,天天靠着钓鱼下棋打发时间。你们这些晚辈能上门看望我这个猫嫌狗厌的糟老头子,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不高兴?”
贺修明一听,立即明白宋长河这是在指桑骂魁,小心翼翼的看了宋澹然一眼,不敢接话。
宋澹然恍若不觉,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文儒雅的笑容:“看您精神依然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澹然,我刚回来,这一身灰的也不好接待你,我去换身衣服,你稍等一下。”
贺彰明连忙点头:“不急的,澹然哥先忙,我也能陪宋伯伯多聊一会儿。”
嘴上说着不急,眼中却透出了一抹失望。
宋澹然看到,眼睫垂了垂,视线与宋长河对上。
父子两人短暂的交换了目光,很快宋澹然就移开,笑着说:“那我先去了,你们先聊。”
说完,朝两人点点头,大步离开客厅。
宋长河斜着他的背影,毫不掩饰的冷哼一声。
烦躁的抱怨:“瞧他这个皮笑肉不笑的鬼样子,怎么就养成了这幅性格?”
贺修明内心焦躁,面上还要照顾宋长河的情绪,勉强笑道:“我倒是觉得澹然哥温和优雅,一表人才呢。”
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思考自己该如何打破僵局,达成此行的目的。
自从被宋澹然踢下台后,宋长河就在圈内销声匿迹,从不对外公开露面。
只有贺綦等一些熟悉的老家伙们,才知道他已经被宋澹然送到了镜湖风景区疗养别墅,名为休养身体,实为限制出行的软禁。
慈善晚会上,贺彰明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咬人的狗不叫”,在薰夫人和贺修明得意自满,准备按照剧本“曝光”他黑料的时候,忽然暴起伤人,直接带着专案组把薰夫人送进局子里了。
贺修明挣扎反抗之下,也被任承带着一帮子保安拿住了,最后以妨碍侦查取证的理由也被扣押了。
还是分开关押,让贺修明完全不知道薰夫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专案组的警察立即开始询问他各种问题,贺修明一律沉默以对,在局子里枯坐了两个小时后,贺家的律师赶到了警局,把贺修明顺利的带了出来。
但薰夫人却没有和他一起出来。
回到家,就看到满脸阴云密布的贺綦。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比警察拷问犯人还要严厉百倍的盘问贺修明。
慈善晚会上的事情,抹黑贺彰明的事情,以及薰夫人身份的事情。
对于前者,贺綦其实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也没问多久,很快就把精力全部集中在了后者。
可贺修明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隐约了解的,也不过是知道自己的母亲似乎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可以指挥国外资本而已。
贺綦没有从他这里得到期望的信息,很快就丢下贺修明,转头和跟了他几十年的下属们商讨起来。
贺家老宅会客厅的灯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佣人去打扫的时候,都是屏着呼吸的,否则一定会被满屋子浓浓的烟味给呛死。
被排除在会议之外的贺修明同样一晚上没睡。
他不知道贺綦在密谋什么,更不知道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未来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恍然醒悟。
原来父亲看似一直宠爱母亲,重视自己,可到了关键时刻,依然宁可信任那些外姓的手下,都不愿意把内幕告诉自己这个亲儿子。
原来自己看似年少有为、前景大好,获得了贺家实业很多人的支持,很快就能和贺彰明站到同一个高度同台博弈。可
实际上,一切不过是水中之月,镜里之花,一旦失去了母亲与贺綦的支持,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只能被关在门外,被动的等待消息。
于是第二天清晨,贺綦把他叫到面前,满脸疲态、眼下青黑的要求他去找宋长河时,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着,毫不犹豫的奔向镜湖。
贺修明其实很早就见到了宋长河。
可宋长河要钓鱼、要下棋、要两位不闻窗外事,每当他贺修明想开口时,宋长河就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他,转移了话题。
于是贺修明只能一直陪着笑脸,等宋长河主动询问。
艰难的熬过了白天,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宋长河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笑呵呵问:“哎呀,瞧我这个记性,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啊,是不是贺綦那老家伙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但是自己不想动弹,就让你这小辈辛辛苦苦跑上一趟啊?”
贺修明强忍委屈和耻辱,老老实实的把贺綦请宋家出手,帮忙把薰夫人捞出来的事给说了。
宋长河一听,立刻满脸着急,嘴上把贺彰明骂了一通,又很和蔼的安慰贺修明。
最后话题一转,叹了口气:“现在宋家的事情,都由那个不孝子处理,我是一点手都插不上。”
忍了一天的贺修明终于绷不住了,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宋长河又长叹一声:“老贺既然开口,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母亲平日也确实安分,不像是那种人。这样吧,我带你回去一趟,有我在,我家那个不孝子肯定要掂量掂量。”
宋长河肯松口,贺修明也忘了生气,欣喜若狂的跟着他来了宋家。
可直到此时,亲眼目睹宋长河和宋澹然这对父子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贺修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宋长河的话,根本不算承诺,一切还要看宋澹然的决定。
而宋澹然的态度,则非常不乐观。
如果他真的重视贺家,重视薰夫人的话,那么贺修明一出现,他肯定会主动开口援手。
而不是像这样,说什么怕怠慢贵客,要去换衣服之类的话。
贺修明坐在沙发上赔笑陪聊,度秒如年的等着宋澹然出现。
其实宋澹然的动作并不慢,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客厅。
他一坐下,霸占主位不挪位的宋长河就问:“贺夫人出了点事,你应该知道吧?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给小宋听听。”
宋澹然温和的看向贺修明,嘴唇动了动,刚准备说话。
贺修明抢先开口,笃声道:“宋伯伯说的没错,我今天冒昧上门打搅,主要有两件事。”
宋澹然闭上嘴巴,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贺修明定定的看着宋澹然,阴柔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倾慕之意。
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一是宋伯伯刚才说的,我想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大哥居然会这么……”
他一哽,声音有些发颤,似乎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能继续说下去。
“总之就是,我真的非常担心母亲的情况,想拜托澹然哥、宋伯伯帮帮忙,拉我们贺家一把。”
宋澹然不动声色,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件事呢?”
贺修明心中一喜,继续说:“再就是昨晚晚会上澹然哥拍走了二哥画作的事情了。”
他盯着宋澹然,慢慢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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