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低
宋澹然的手落到了档位上, 一时撞的生疼。
他眼睫颤着收回手。
默了片刻，唇边又若无其事的重新挂起了笑。
“没事就好。”柔声道：“到了，下车吧。”
说罢, 没再做其他多余的举动。
客气又礼貌的带着荀洌穿过街道，进了一间没挂招牌的临街门店。
荀洌跟在他身后, 面色平静的扫视周围。
这是一个装修雅致, 古香古色的预约制私人餐厅。
从外看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美人屏风、博古架、琥珀蛋白石对瓶，处处装点着价值不菲的摆件与藏品。
让人下意识觉得, 这里不该是吃饭用餐的场所, 应该是品鉴文化艺术的高雅之地。
宋澹然笑着介绍：“我这位朋友祖上是御厨出身, 传到他手上已经快两百年了, 一手淮扬菜做的雅致又清淡。之前的店面附近要修地铁，他嫌工程噪音太大, 影响客人用餐体验，索性在这里开了个分店。”
荀洌点点头, 跟在宋澹然身后上了二楼。
两人在一间形似瞭望亭阁的包间里坐下。
不多时，就有素衣黑裤的服务员妹妹拿着菜单和茶壶过来。
宋澹然笑着接过，然后问她：“你们老板在吗？”
服务员一愣，摇了摇头。
“老板今天在总店那边，没有过来。”
宋澹然“噢”了一下。
把菜单递给荀洌，有点遗憾的说：“还准备引荐你们两人认识一下，看来只能下次了。”
荀洌推手拒了他递来的菜单。
“宋先生比我熟悉, 你点就好了, 我没有忌口。”
宋澹然笑了笑, 从善如流的点了七八个菜和两道汤, 把菜单重新还给服务员。
等服务员走了, 他拿起茶壶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满上，然后亲自动手，清洗荀洌那套餐具。
“不要看点了那么多菜。”
“实际每道都不过是一口，雅致归雅致，还是要先吃饱再说。”
他执着筷子在茶杯里搅晃片刻，把茶水倒入碗中，再反手以碗里的茶水浸泡茶杯沿口。
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优雅的韵味。
荀洌点了点头，没出声。
直到宋澹然把那套餐具洗好后推了过来，才淡淡的道了声“谢谢”。
这套餐具本就是上好的精致瓷器，此时被茶水浸泡后，更是泛着碎星一般的光泽，很是漂亮。
荀洌捏起茶杯把玩了一会儿，忽的道：“宋先生，有什么事，这里应该可以说了。”
宋澹然没立刻回应，再次执起茶壶，将两人杯中都倒满。
抿了口茶汤后，才笑着说：“武夷红茶金骏眉，口感微涩，回甘浓厚，你试试。”
荀洌看一眼，抬手尝了尝，点着头道：“确实不错，是上品。”
“上次在荀先生公司，你请我喝茶，我就想着应该回请一下。”宋澹然放下茶杯，温和的看着荀洌：“看来今天到这里，是来对了。”
荀洌扯了扯嘴角：“宋先生多想了，我在茶道上也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比白水要好喝些而已。”
宋澹然一怔，弯眸微笑：“荀先生，你真是太风趣了。”
视线从荀洌脸上移开，半垂着眼睑缓缓道：“不知为何，和荀先生在一起时，总是能感到一些轻松愉快的情绪。”
顿了顿，又道：“就像刚才地库里那一幕，我虽然没参与，但站在旁边看着，也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那个女孩的愉悦。”
荀洌看着他，目光带上了一种审视。
恰在此时，宋澹然抬起眸。
两人视线相撞，宋澹然因荀洌毫不遮掩的眼神顿了一下。
“荀先生，我说这些，全都是心里话，你不必这么警惕。”
荀洌“嗯”了一声，礼貌性移开目光。
宋澹然知道他不过是在敷衍，苦笑道：“荀先生大概以为我是在处心积虑的接近你吧？”
荀洌摇了下头：“对圈内人来说，能和宋先生搭上话，吃个饭，都是一种荣幸，我又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吐槽。
就原剧情来说，因为冷翡玉的存在，宋澹然这个男三和原主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放到现在，自己虽然不会追求冷翡玉，也暂时看不出宋澹然对冷翡玉有什么特殊举动，两人已经不可能再是情敌了。
可不是情敌，那就是纯纯的商业竞争对手。
何况以荀洌现在感觉，宋澹然似乎已经在着手对付贺彰明，还有笼络自己一起对付贺彰明的苗头。
不然，宋澹然为什么会对贺家上下这么了解，又如此关心他们双方的合作？
荀洌有野心不错，也一直在暗中防备着贺彰明翻脸不认人。
可要他和宋澹然合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说这位温柔霸总看似体贴多情，实则心计深沉，与他合作，说不得就变成与虎谋皮。
就说他这个温柔多情的性格，就是荀洌最讨厌的那一挂。
蜘蛛网似的，乘人不备的时候一层层铺开。
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早就沦陷其中，脱不了身了。
荀洌垂着眸，喝了口茶水。
淡淡道：“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宋先生时间宝贵，不如直说，省的绕来绕去，我一时反应迟钝，理会不了真意。”
他的冷淡，让宋澹然眉心蹙起，脸上也没了笑意。
半响，盯着荀洌说：“荀先生，我的真意，依旧是那一句。”
嗓音和煦，带着深入人心的语挚情长。
“想和荀先生，交个朋友。”
荀洌掀了掀眼睑，清冷的脸上透着十足的漠然。
“宋先生，你可能不了解我。”他摆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扣，互相摩挲把玩着：“我这个人，从来不交朋友。”
包间内，一时沉默下来。
只有帘外，偶尔传来一两句其他客人的低语。
荀洌缄口不言，宋澹然也不再说话。
他脸上微忡，出神的望着荀洌的双手。
直到离开很久的服务员重新进来，对着两人微微欠身。
“两位，菜色齐了，现在上桌吗？”
宋澹然惊醒，看向服务员，下意识的挂起了那个假面似的温柔微笑。
荀洌瞥见，嗤了一声。
宋澹然眼睫微动，仍是面不改色的笑道：“现在上吧，谢谢。”
服务员脸颊微红，低下头把餐车上的菜碟汤碟一一摆上桌。
最后迟疑的看了宋澹然一眼。
宋澹然含笑点头：“辛苦了。”
服务员粲然弯唇，红着脸退了下去。
荀洌兴致寡淡的看着这暖男撩妹的一幕。
等服务员走了，一边拿起勺子舀了勺平桥豆腐到碗里，一边随口道：“宋先生真是受欢迎。”
原封不动的回敬了宋澹然在贺家金融大厦地库里对他的评价。
宋澹然唇边的笑意微微落下。
少倾，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笑话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这么十几二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看荀洌正低头吃豆腐羹，柔声介绍：“这也是一道淮扬名菜，看起来简单，对厨师的刀工却要求很高，没有多年的苦工，很难片出这一份薄薄的雀舌片豆腐。”
荀洌咽了口中的食物。
“宋先生，你不会打算每道菜都这么讲解一番吧？”
宋澹然抿了抿唇，遂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间隙，又低低的开口：“我们集团目前有笔外汇，想寻求合适稳妥的投资渠道，不知道荀先生有没有兴趣？”
荀洌眉梢一扬。
这是“做朋友”受挫后，又用利益来诱惑他？
宋澹然这家伙，当真不知道“死心”二字怎么写吗？
感觉不把这问题解决，是没办法继续好好吃饭了。
他放下筷子，拿过纸巾擦擦嘴角，又喝了口茶。
然后看着宋澹然：“宋先生，不如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吧？”
宋澹然抬起眸。
那双多情醉人的桃花眸，如同蒙了一层淡淡的雾霭，辨不清的情感。
两人隔着长桌对视许久，终是宋澹然先开了口。
“可以。”
他脸上没了笑，神情微凝。
“荀洌，你很奇怪。”
荀洌挑眉：“何出此言？”
宋澹然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许久，皱着眉说：“不，也许是我变得奇怪——看到你，我总是会产生违和感。”
违和感？
荀洌心头一跳。
瞬间就想起上次见面，宋澹然那番疑似人物觉醒的自白。
在这本狗血爱情小说中，宋澹然是拿到温柔暖男人设的男三，虽然情史丰富，但多情却不滥情，每一段恋情都有始有终。
可经历了这么多段的感情，他却从来不为任何人而停留，始终没有遇到真爱之人。
直到因缘差错之下，偶然撞见贺彰明堵住冷翡玉的一幕。
他从那个无关紧要的邻家养女的脸上看到了屈辱受挫，又夹杂了不甘与反抗的易碎表情，瞬间心动了。
心动之后，他却不急着拯救冷翡玉，只是一边看着贺彰明不断苛待为难她，反复品尝少女的不屈反抗，一边在冷翡玉面前维持着“哥哥”的角色，不痛不痒的嘘寒问暖。
每当冷翡玉被贺彰明逼到心死的绝境时，就出来开解一番，让冷翡玉紧绷的心弦稍微舒缓，有继续与贺彰明周旋的勇气。
而他，就可以趁这个时间，积蓄足以和贺彰明一争的力量。
同时看着贺彰明一点点为爱疯狂，神智失常。
荀洌看原著的时候，就对宋澹然这套手段很是佩服。
代替原主后，自然而然会对他敬而远之。
那么，现在的宋澹然，到底想说什么呢？
荀洌喉咙微紧，竟有些期待。
宋澹然说完那句话，又卡住了。
眉间的痕迹愈来愈深，有了几分焦躁。
他视线落到实木的餐桌上。
注视着那些漂亮的纹路，终于有了点思路。
“荀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出生在宋家，生来就有着普通人奋斗终生都难以企及的权势与地位，与之相对的，就是我的人生从还是个婴儿起，已经规划好了。”
“读书，上学，结交朋友，进入公司……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另一个宋澹然，渡过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生。”
他声音沉了下来。
“这桌上的纹路，是由树木一年年长成，形成完全不一样的年轮，继而被选中，做成这台价值不菲的餐桌。”
“我的人生，不是树木，而是这台已经成型，挂牌售卖的餐桌。”
说完，又皱了皱眉。仿佛这个比喻，还不足以把脑中的感悟全部道出。
却又因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而深深的苦恼着。
宋澹然言不达意，荀洌却瞬间就理解了。
他所谓的人生已经被规划，不仅仅是指宋家对长子人生与事业的规划。
还有……这个世界，对“宋澹然”的规划吧？
荀洌有点心惊。
宋澹然受限于书中角色，无法跳出认知探寻世界的真相。
可这些困惑与疑问，完全可以说明，他的潜意识已经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就荀洌现在了解到的，无论是冷翡玉、秦雨侬，都已经与原著里的角色性格发生了不少偏差。
尤其是贺彰明，从一心追逐女主，到一心想和他那啥，这其中的变化，已经不能用偏差来形容。
言情文男主被掰弯了？
荀洌每次想到，都难以置信，并自感罪孽深重。
可哪怕是贺彰明，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代表了什么，更没有丝毫不妥。
反倒是宋澹然，却能隐隐的发觉。
不知道该说这家伙敏锐呢？
还是该说这家伙对所有一切，哪怕自己本身，都抱着抽丝剥茧的怀疑态度？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可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宋澹然愣一愣，桃花眸盯住荀洌。
好一会儿，才有点儿哑的开口。
“荀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改变的契机。”
荀洌：“？”
他拧眉：“说清楚点。”
“你……变化很大。”
宋澹然定定的看着他：“而且，和你相处时，我总是会没来由的轻松自在。”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紧紧抿起，咽下了后半截话。
以及……隐秘的兴奋。
荀洌哑然。
随即摇了摇头：“宋先生，你说的这些，太玄奥了。”
想了想，很直白的问：“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宋先生这是打算缠上我了？”
宋澹然眼眸微眯。
下意识摇了摇头，回避道：“我不愿意招来荀先生的反感。”
荀洌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唇角挑起，眉眼张扬，再不是素日里清冷禁欲的冷淡模样。
反而带着蛊惑人心的野性魅力，侵略性极强。
仿佛被他这样一笑，无论是不近世俗的端方佛子，还是踏遍尸骨的冷酷将军。
都不觉的倾倒，献上一切。
一时间，宋澹然竟看怔了。
又想起当初在酒吧时，乍一看到荀洌那般的迤逦撩人，自己是多么的震撼。
荀洌笑着，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拆烩鲢鱼。
一边说：“宋澹然，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不等宋澹然回答。
他先自顾自的回答：“最讨厌……把说谎变成了本能的人。”
宋澹然一僵，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收紧。
荀洌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把筷子递到嘴里。
刚嚼了两下，舌头尝到了肥嫩鲢鱼的淡淡腥味，顿时觉得腹中一片难受。
一时忍不住，撇开碗筷，侧身呕了起来。
结果越吐越难受，很快就弄的一片狼藉。
偏偏他又没吃多少东西，吐到最后只剩下不停的干呕。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宋澹然从僵硬里回了神。
连忙起身绕到荀洌身边，抓着纸巾递给他：“你没事吧？”
大概是胃已经空了，干呕一会儿，难受感稍退。
好不容易压住了呕吐欲，荀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抬起头，脸色苍白，眉间颦蹙的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宋澹然弯腰拍着他的背，正好把他这种病弱易碎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中一悸，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住了呕吐欲，荀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抬起头，脸色苍白，眉间颦蹙的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宋澹然弯腰拍着他的背，正好把他这种病弱易碎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中一悸，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住了呕吐欲，荀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抬起头，脸色苍白，眉间颦蹙的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宋澹然弯腰拍着他的背，正好把他这种病弱易碎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中一悸，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住了呕吐欲，荀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抬起头，脸色苍白，眉间颦蹙的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宋澹然弯腰拍着他的背，正好把他这种病弱易碎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中一悸，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住了呕吐欲，荀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抬起头，脸色苍白，眉间颦蹙的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宋澹然弯腰拍着他的背，正好把他这种病弱易碎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中一悸，然后疯狂的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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