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归处
过去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里, 蒋顺都是一个人。
一个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过节。
此刻, 他站在客厅里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唐青殊, 终于反应过来,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结婚了。
那个人还是唐青殊-
“嘿，唐青殊，你数学作业还交不交啊？”
“交的, 你等等我，我还有点没写完。”清瘦少年趴在书桌上不停地写, 不停地写。
“我去，你这写的都是啥啊？你是算出来的么？”
少年的脸色有点白：“没, 我乱写的。”
“乱写你写什么，算了算了，别交了，你就老实说昨天忘记把卷子带回家不就得了？”
“不行, 要交的。”少年咬着唇，“上回有几个同学没交数学作业，老师说是班长这个数学课代表没监管好。”
“你不是吧？就因为这？”
“嗯。”
“你这也善良过头了吧？你就算乱写一通交上去，那还有别人没交呢！”
“别人是别人，我要交的。”
蒋顺收了一半的卷子隔了一排座位站着, 他看了看依旧在奋笔疾书的唐青殊, 少年抿唇的样子有些执拗，也有点可爱。
后来体育课上，所有人都在玩，只有唐青殊一个人坐在看台遮阳处。
蒋顺踢了一圈足球跑过去, 他脱了外套甩在栏杆上，一手撑着栏杆叫他：“唐青殊！”
“啊？”那瘦弱的少年立马站了起来，磕磕绊绊道，“班、班长你叫我？”
蒋顺挥手：“下来一起踢球啊！”
少年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但他很快站住了：“不、不了。”
“班长，过来啊！”
“蒋顺，磨蹭什么呢！”
“马上！”蒋顺又看向唐青殊，“真不来吗？”
他有些腼腆：“不了。”
蒋顺回了球场。
有同学说：“唐青殊有病。”
蒋顺不快拧眉：“怎么说话的？”
“真的啊，他有心脏病，我听说他活不长的。”-
蒋顺收住了思绪，径直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了厨房里的人，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僵了僵，听他急着问：“头晕得站不住吗？”
蒋顺徐徐收紧了手臂：“没有，就是想抱你。”
唐青殊怎么可能活不长呢？
他会让唐青殊长命百岁的。
锅里的水沸腾翻滚，抽油烟机也发出轰轰的声音，唐青殊却在一片混乱中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蒋顺也曾抱过他，但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
这次毫无征兆，并且看似并无拥抱的理由。
但他从他身后过来，就这样主动抱住了他。
只是抱着他，没有任何的逾越，纯粹又自然。
蒋顺是真的在认真跟他培养感情。
唐青殊强装镇定：“言言把照片传我了，我等下给你传一张。”
蒋顺笑：“我也收到了。”
“嗯？”唐青殊有些意外。
“那次给她补课，加过微信了。”
原来如此。
“唐青殊，对不起。”
唐青殊扭头：“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昨天刚领证就没有陪你。”
唐青殊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昨晚蒋顺突然离开，他完全没有一点点生气，因为那是蒋顺的梦想啊。
他只是有些担心。
他轻笑：“你是去救人啊，蒋主任，有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这两天我还会很忙。”
“没关系，你忙的时候我就去医院看你。”
蒋顺侧脸，在唐青殊脖颈轻轻嘬了一口：“那说好了。”
唐青殊连呼吸都顿了下：“嗯。”
蒋顺没松手，舌尖忽地在唐青殊耳垂舔了下。
这一下，宛若电流窜身，唐青殊浑身一阵颤栗，他试图转身面对蒋顺，一个不慎就将厨台上的筷子碰落在地。
唐青殊扭头瞬间，突然回过神来了：“啊，完了，煮坏了！”
锅里的馄饨此刻已经皮是皮，肉是肉了。
唐青殊手忙脚乱关煤气灶。
蒋顺适时松手，侧身倚在厨台上笑着看着他忙碌，头好像也不那么疼了，就这样看着，大约就能看一辈子。
他的后颈是红的，人有点慌。
唐青殊没敢再回头看蒋顺，把馄饨盛入碗中就急着端了出去。感觉蒋顺没跟出去，他忍不住催他：“快过来吃，吃好去休息。”
“嗯。”蒋顺看着他害羞的样子有点想笑，顺手取了两只勺子出去。唐青殊的那碗明显少了许多，他忙问，“怎么只吃这么点？”
“我早上不怎么饿。你头还疼得厉害吗？”唐青殊定了神才又抬眸。
蒋顺道：“只是睡眠不足，不用担心。”他见唐青殊依旧皱着眉，转了话题，“今晚我不确定回不回来睡，我一会去你店里找你一起吃晚饭。”
“嗯。”唐青殊点点头-
唐青殊今天整天都有客人，时间不好耽误，吃完早餐就得去店里。
刚停好车发现蒋顺给他发了信息：【你家里的东西先别搬，东西多搬起来累，等我休息的时候帮你收拾】
唐青殊有点委屈的心瞬间就释然了。
料想蒋顺此刻在睡觉，唐青殊便没回。
刚进二店，就听里面的人在谈论昨晚高速上车祸的事。
“太惨了！听说光是那辆被压在卡车下面的小轿车里的尸体，消防整整花了五六个小时才给挖出来！”
“这还能完整吗？”
“谁知道，不敢想象。”
“我有个朋友正好从反向车道路过，说是昨晚警车、消防车还有救护车遍地，光是那些警灯、急救灯都够照亮整个现场了！”
“卧槽，这么夸张的吗？”
“师父。”徐彦朝见唐青殊进门，抽身过来，“听说伤员都送蒋主任他们医院了？”
唐青殊点头。
徐彦朝又道：“你们昨天不是约会去了吗？事发的时间你们都没吃完饭吧？”
唐青殊没想到徐彦朝这么细心，他和蒋顺昨天领证的事他还没告诉店里的人，看来这顿饭也得推迟请，干脆就先不说了。
“嗯，这几天他都会很忙。”
徐彦朝眼尖，盯着唐青殊手上的戒指道：“昨天蒋主任跟你求婚啦？”
唐青殊笑了笑，没搭话：“做事去。”
徐彦朝看着他进了办公室便站住了脚步，看来这次事情挺顺利的，师父看起来很幸福也没有不高兴，他松了口气。
“徐老师，干嘛呢，这么高兴？”小山从洗手间过来就看见徐彦朝一个人站着在笑。
“好事啊。”徐彦朝勾住了小山朝外面走去。
“什么好事啊？”
徐彦朝笑而不语-
唐青殊上午接待的客人进门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
“我去，我不过三个月没来吧！哪个人下手这么快，把我们人见人爱的唐老板给拿下了？”
唐青殊笑。
马上二店的人都知道了。
不消半小时，苏樾打电话来：“卧槽，文店长不做人啊，上回我订戒指她让我等了十天半月，怎么到你这儿这么快就拿到了？”
“不是我订的那对，是蒋顺买的。”
“哎呦我去去去，蒋主任挺会来事啊，你俩这是互相求婚呐？”
“差不多吧。”
“你怎么什么都是差不多？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到时候请你们吃饭。”
“啧，婚都求了，这饭拖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带蒋主任这样的啊，他这欠我的饭都快叠罗汉了啊。”
唐青殊道：“他们医院这两天很忙。”
苏樾也想到了高速车祸的事，忙打哈哈说救人很重要。
没聊几句，小山过来说后面的客人到了。
苏樾挂之前说晚上要去feeling club找李阳喝酒：“李老板痴情人啊，上次说在酒吧街遇到你了，他觉得你跟蒋主任八成得掰，还嘱咐我有新进展就立马告诉他呢！啧，我不得去安慰安慰这个可怜人吗？”
唐青殊没表态：“挂了。”
苏樾发信息来：【当然了，你哥我还是希望你幸福的】
唐青殊下意识笑，“谢谢”还没发送过去。
苏樾又发来：【你就勇敢地往前走，真的走不下去也不怕，咱是有备胎的人啊】
唐青殊把“谢谢”换成了一长串省略号。
下午的客人是幅大图，纹完已经快六点了。
小山进来跟客人交代注意事项，唐青殊扭头问：“蒋主任在外面吗？”
小山愣了愣：“蒋主任说要来吗？”
没来？
唐青殊忙打开手机，发现有一通蒋顺的未接，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打的。那会儿他好像是去了趟洗手间。
还有蒋顺的信息：【医院来电话，我现在得过去，晚上没办法去你店里了】
后来隔了十多分钟，应该是他驱车到医院的时间。
他又发了一条：【别生气】
唐青殊没有生气，他是根本没看到！
他匆匆出了纹身间给蒋顺打电话，果然没人接。他又给罗诚打了通电话，也是没人接。
唐青殊握着手机想了想，出门开车去医院。
这个点过去已经在堵车了，但说来也奇怪，堵车就容易生气的唐青殊今天却并没有怎么烦躁。
因为是要去见蒋顺吧？
他整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前车动了，他缓缓跟上，这个红灯又没能过，又只能停下等待。
心情依旧还好。
大约是因为从此以后，他的前路有了期待吧。和从前不一样，他不用再回到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家了。
蒋顺在这条路的尽头等他。
人生有了归处，原来整个人都能变得异常宽容-
到了医院，唐青殊先去了蒋顺办公室，没见着人，甚至连一个护士都没有看见。他打算去病房，在半路碰到了罗诚。
罗诚正跟几个白大褂边走边说着什么，唐青殊想了想没叫他，他按了电梯等着上楼。
前头罗诚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突然转身往回跑，正好看到了唐青殊。
唐青殊看他脸色不好，本能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罗诚道：“门诊那边病人家属跟医护人员起了冲突。”他来不及多说往前跑去，唐青殊迟疑了下，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穿过长廊去门诊大楼。
还没到扶梯那，唐青殊就听到一楼的大厅里传来嘈杂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罗诚咒骂一声加快了脚步，奈何围观的人太多，他一时间没办法从扶梯口下去。
唐青殊跟上去就看见下面一群人混乱地拉扯在一起，有医护人员也有病人家属，保安正从外面大门冲进来。
唐青殊就在二楼平台站了两三秒就发现蒋顺也在下面！
“他有刀！他有刀！”有护士惊叫起来。
“蒋顺！”唐青殊大喊了一声。
下面太混乱，蒋顺明显是没有听见。
唐青殊见他似乎是想拉住谁，突然人群一阵涌动，有人暴躁大叫着说了句什么，唐青殊就见蒋顺被人从里面挤推了出来。
不知道他是没站稳，还是怎的，直接跌在了地上。
“血！啊啊——”
“有血！”
围观的人纷纷往后退。
蒋顺手上、身上都有血，唐青殊的脑子“嗡嗡”地叫，他哑声叫了声“蒋顺”，此刻不管不顾推开人群就往下冲。
“小殊！”罗诚拉他一把没拉住，急着道，“你那边是上来的扶梯！”
唐青殊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了，他急吼了句“让开”，快速往下冲去，扶梯往上，他直接踏上去，对冲的力道令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本能往扶手扶了把，依旧冲了下去。
“小殊！”罗诚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上了扶梯。
一个保安冲过去把地上的蒋顺扶了起来，蒋顺就听罗诚叫了声“小殊”，他闻声看去。
快到一楼时，唐青殊直接从上行的扶梯上下来摔了下来。
但他很快爬了起来，又快速朝蒋顺跑来。
蒋顺刚推开保安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唐青殊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整个人在颤抖，话也说不全：“伤、伤到哪里了？哥，哥你快来！”他又回头叫罗诚。
“没事，我没事。”蒋顺握住他抖得不行的手，“不是我的血。唐青殊，看着我，不是我的血。”
他拉着唐青殊的手往自己身上摸：“我没受伤。”
罗诚冲过来听到蒋顺这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忙问：“谁受伤了？”
“我们主任……”
蒋顺的话还没说完，罗诚已经朝前面跑去。
保安们来的及时，已经控制住了场面。
受伤的朱主任已经被人扶走治疗去了。
男人手里的刀已经被夺下，他本人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强行控制住了身体。别的家属大约也是没想到他带了刀，一群人都吓蒙了。
周围的人还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唐青殊听不到那些议论的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蒋顺身上，他的指尖沾到了血，感觉不到一丝温热，他似乎这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真的不是蒋顺的血。
“没事没事。”蒋顺不停摩挲着唐青殊的手背，“你怎么……怎么会在医院？”
唐青殊整个人都在失神：“我、我来找你吃饭。”
刚才还紧张得生死一线，此刻听了唐青殊的话，蒋顺揪着的心瞬间软了一片：“嗯，现在带你去吃。”
他扶着唐青殊的手一松，便见面前的人有些站不住。蒋顺本能抱住他：“唐青殊！”他顺势扣住了他的脉搏。
他的脉率异常快，突突得蒋顺的指腹都麻了。
这只是受到惊吓的正常反应，可是唐青殊的脸色明显不对劲，蒋顺将人揽紧，整颗心揪了起来：“哪里不舒服？”
唐青殊的左腿完全站不住了，冲下来时觉得也没那么疼。
“我腿疼。”-
罗诚找过来时，蒋顺带唐青殊在等着做磁共振。
蒋顺让人找了冰袋来，半蹲着给唐青殊敷着膝盖，膝盖处有点破皮，蒋顺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坐在椅子上的唐青殊疼得脸有些白，把罗诚吓了一跳。
“估计是膝关节扭伤，但还是做了检查看看。”蒋顺跟罗诚解释。
罗诚听蒋顺这么说才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看着唐青殊埋怨：“我都喊你别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从上行的电梯上跑下去很容易受伤的！”他又看向蒋顺，“他后来直接从扶梯上摔下去了，检查过了吗？”
“检查了，手肘有点红，没别的伤，哥你放心。”大约是太冰，唐青殊下意识想躲开，蒋顺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腿，“别动。”
罗诚也俯身按住了唐青殊的腿：“都让你别动了，不冰敷不行，疼也给我忍着！这几天医院很忙，你还跑来医院干什么？”
蒋顺知道罗诚是关心则乱，怕把唐青殊吓到，忙道：“哥，我让他来的。”
唐青殊诧异看了他一眼。
罗诚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蒋顺趁机问罗诚朱主任那边的情况。
罗诚忙道：“幸亏你拉了他一把，这才只是划伤了手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罗诚问，“就是昨晚那个孕妇的家属？”
蒋顺点头。
罗诚明显没办法久待，昨天送来几个车祸病人他还需要过去查看，其中有一个重伤昏迷的患者还需要做开颅手术，还需要跟几位专家一起会诊。
看唐青殊这边有蒋顺在，他匆匆交待两声便走了。
唐青殊这回人清醒了些：“孕妇跟你们心外科有什么关系？”
蒋顺回头道：“那名孕妇是个先心病人。”
唐青殊惊道：“那不是不能怀孕吗？”
“医生是这么建议的，但这种事旁人也只能建议。”
“也是昨天的车祸伤员？”
“不是，他们的车路过，现场有点惨烈，被吓到了。”蒋顺叹了口气，“孕妇本身状况也不是很好，没抢救过来。送来的时候因为情况危急，是我们主任亲自接手的，怀孕20周了。昨天也闹过，说是病人的产科医生说没问题的，怎么到了我们医院人就没了，家属就怀疑是我们主任抢救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其实病人因为心衰引起的并发症……”
“蒋顺。”唐青殊伸手拉住了蒋顺的手，他不想听这些，他也并不关心。
他突然邪恶又庆幸地想，还好病人不是蒋顺接手的。之前看到他沾血倒地的样子，他真的快吓死了！
“没事了。”蒋顺识趣收住话匣半蹲下来，“还很疼吧？忍一忍，我一会给你拿药。”
唐青殊却问他：“你呢，头还疼吗？”
“不疼了。”
“蒋主任！”前头的护士道，“您这边的急诊号可以进去了。”
“嗯。”蒋顺径直将唐青殊抱起来。
唐青殊疼得轻哼了声。
“忍忍，马上就好。”蒋顺其实比唐青殊还急，就想着赶紧把人带去办公室。
唐青殊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略白的脸上写满了歉意：“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不会，现在吃饭时间，我们本来也正要去吃饭。”
护士提醒金属制品需要摘下。
唐青殊小心翼翼退下戒指递给蒋顺。
蒋顺握在掌心道：“放轻松，没事的，我在外面等你。”
“嗯。”
他看着蒋顺走了出去。
门徐徐关上。
外头的护士八卦问：“是不是您男朋友唐老板呀，蒋主任？”
蒋顺回：“不是男朋友，是我先生。”
护士“哇”了一声，连连说恭喜-
机器运作的声音停下，蒋顺便从外面进来了。
唐青殊见外面多了张轮椅，边上还站了个年轻女医生。
她见了唐青殊便礼貌打招呼：“唐先生。”
医院这么多医护人员，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唐先生”，把唐青殊叫愣住了。
“她是我的实习生，许愿。”蒋顺介绍。
唐青殊猜也是，这算是正式见过了，他忙打了招呼，又道：“你和大家一样叫我唐老板就行，不用这么正式。”
许愿乖巧应声。
蒋顺弯腰把人放轮椅上，他没急着起身，附在唐青殊耳畔小声解释：“倒不是怕你脸皮薄，主要是抱你容易颠簸，怕你疼。”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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