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年夜
小年这天,檀檀跑出来与平昌见面。
平昌见到她才崭露了笑颜,她亲自招呼着檀檀进里间,牵着她走到梨花木架前,木架上,展示着一件新年穿的衣服。白绒红面,在袖口的地方,暗暗藏了燕国的花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过新年穿新衣,是各地都有的旧俗。从前过年有嘉宁帮檀檀备这些,如今嘉宁走了,平昌担心过年没人给她准备新衣裳,就让自己的裁缝给檀檀也缝了一件。
“为你做的新衣裳,你上身试一试。”
檀檀柔柔一笑,摇着脑袋,“大司马不会喜欢我穿新衣裳的。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新衣裳,在别人面前穿,我才觉得是糟蹋了你心意。”
檀檀不敢告诉平昌公主,只要贺时渡宿在南池的夜里都会撕去她的衣裳,让她裸身悬跪在横梁与床之间。
她担心这么好看的衣服被无情铁手撕破。
平昌虽具体不知道南池里发生的事,但也能想到檀檀处境肯定不好。
别看檀檀身世凄惨,偏偏是个长不大的娇气孩子,平昌看来,仅仅是让她干粗活,都为难了她。
“哎,原本就是邺城纨绔子弟里的混世魔王,如今他官居大司马,更没人敢忤逆他。我帮不了你,也只好劝你忍一忍,等下一次他去打仗就好了。”
檀檀垂眸,淡淡说道:“他已经打完了赵国人,下一次要打仗,打的就是剩下的燕国人了,我并不盼望着他去打仗。”
平昌剜她一眼,道:“剩下那些燕国人,你指卓家人?他们虽然现在过的惨淡,可也不是没能力救你出去,你在这里,他们不问不理,你还想着他们了?”
檀檀笑笑不语,平昌准备了小年夜饭,留檀檀在这里吃。她特地叫人多加了几道甜食,贺时渡不喜欢甜物,在南池里,檀檀吃不上这些。
两人正准备用膳,却被贺时渡要来的消息打乱了一切。
平昌不知贺时渡今天怎么会来此处,她原本没准备他的碗筷,见他来,让人为他多添了一副餐具。
檀檀见贺时渡入了座,吃饭的心思没了。贺时渡和平昌谈起年底宫里的应酬,檀檀像个多余的人。
她想着不要掺和人家两夫妻的事,夹了几筷子甜食,吃了只有半饱,就打算溜回南池。
“大司马,公主,我吃饱了,先走了。”
贺时渡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像逗弄宠物似的问她:“上哪儿去?”
“回南池去。”
“瞧瞧。”贺时渡似笑非笑地与平昌公主说,眼光却落在檀檀身上,“见着我就跑,这小麻雀胆量还想杀我。”
“檀檀胆子小,别总拿她打趣。”平昌道。
比起平昌公主来,檀檀觉得自己可真不像一位公主。
她永远无法对着贺时渡镇定自若,他恨她,她却怕他,她是多么无用的公主啊。想到此,她便想要硬气一点,于是说:“我是燕国的余孽,不配与大司马同席。”
她的“铮铮铁骨”,真真逗乐了贺时渡。他戏谑道:“这是耍公主架子呢,还是小孩脾气?不爱吃就滚回南池。”
檀檀心想,滚回南池也比和他同桌而食自在。
她原以为小年夜,贺时渡都去了平昌那里吃饭,就肯定会宿在平昌那里,于是在她看到门外那道巍峨的身影时,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贺时渡大步从她面前走过,顺手脱去外袍仍向一旁的架子,一屁股坐在榻上大剌剌翘起二郎腿:“滚过来给我脱靴。”
他这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威严的大司马。
檀檀如受奇耻大辱,她不是他的侍婢!也永远不会为任何人脱靴。
“我去叫侍婢。”
“奴婢也能跟燕国的公主比么?”
“可我不愿意。”
贺时渡都懒得骂她笨了,他脚尖往前凑了凑,踢到檀檀的膝盖,用了很巧妙的力道让她向前扑跪在自己脚下。
“不是要杀我吗?这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
檀檀的视线从他黑色的靴子上移开,“我不会为你脱靴子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时渡忽然心情大悦,他不禁怀疑,檀檀真的懂要怎么杀人吗?他甚至怕自己会提前动手了结了檀檀的性命。
“既然不愿伺候我,今夜继续跪着吧。”
檀檀很乖觉地将自己衣物退了下去,又老老实实送上一双手让贺时渡捆绑她。
她动作坦荡,反倒衬得贺时渡居心叵测。
贺时渡的目光沉了下去,飞扬的眼角显现出淡淡的细纹。
他偏过头,不看檀檀,却也不妨顺手将她给悬挂起来。
他似乎恼怒她的坦荡,这次下手多了几分恶意,檀檀明显感受到,便以为他故意作恶,她想自己既然是为亡国公主,就该有铮铮骨气,于是一声不吭。
待贺时渡将她悬起来,离开后,檀檀才敢喘气。
她痛苦地仰着头,眼泪被生生逼了回去。她闭上眼,不愿看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身体就不是她自己的。
原以为贺时渡又会这样让她被吊一整夜。
可没过片刻,脚步声传入耳中,檀檀受惊吓地睁开眼,只见贺时渡换过一身玄色寝衣,一手握一根黑檀笔杆的笔走向自己。
她身体紧张起来,呼吸颤抖,这些因恐惧而生的小动作统统落在贺时渡眼里,他笑的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今夜我欲作画,却寻不着纸墨。”
他年少曾在邺城留下许多风流韵事,学了不少荒唐的手段,随意拈来一段,也能让檀檀这小姑娘羞愧欲死。
冰凉的手指碰上檀檀被汗水侵蚀的背,檀檀一个激灵,浑身升起鸡皮疙瘩。
檀檀小声问:“你要干什么?”
贺时渡挑眉:“不是告诉了你,我要作画么?”
没有纸墨,如何作画?
檀檀一时好奇,忘了被悬着的酸疼。于是贺时渡便在她纯真的目光里,做出超乎她想象的荒唐事。书里淳朴的男女之道,被他玩出了新花样。
檀檀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她脸颊也圆鼓鼓,眼睛也圆鼓鼓,像一只吐泡的金鱼。
贺时渡道:“你不必露出这般神情,这算不了什么。”
他似个可恶的猎人,一边折磨手中猎物,一边不忘欣赏自己的恶行。
檀檀傻愣愣的,她脸上并没有行欢时应有的红云,而是一片惨白。她对贺时渡漆黑的眼睛,细声说:“我去求你给娘找大夫那夜,你说过的,不会再碰我。”
“我出尔反尔。”
话罢,他抬手解开悬挂着檀檀的绳结,在她惊恐的注视之下,覆着她向床榻下倒去。
不知她恨他多一点,还是怕他多一点。在最痛苦之时,檀檀睁着一双澄明的大眼,似看着怪物那般看向他。
他厌憎这样的目光。
明明世人都各有心思,各怀鬼胎,只要用一张人皮掩着,仿佛那些无耻就不存在了。
他不过不屑披上那层皮而已,便被视之怪物。
贺时渡翻身,从檀檀身上下来,侧卧一旁,望着房梁悬下的那段绳子,闭上眼,原本是想说,让她不必怕,他们之间已经如此,怕其实无用。
可是开了口,话便成了:“你真胆小。”
嘉宁皇后曾请姑姑教过檀檀男女之事,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一个母亲是不会去教女儿这些事的。檀檀知道,她同贺时渡所做的这些,她的变化,她的反应,她的恐惧,都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贺时渡。
“我不是胆小。”她其实不喜欢被人说胆小,大胆反驳:“也,也也也有舒服的。”
她只是如实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却不知,这是惊世骇俗之语。
贺时渡冷笑一声,“你母亲知道你如此轻贱么。”
他本已经疲惫了,听她如此说,一股火气从胸腔蹭得升上来。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没怜香惜玉的心思,提起落在一旁的毛笔,将笔杆塞进檀檀的口中:“咬着,不许说话。”
檀檀不是不知道,这是一种羞辱。
胜者对败者的羞辱、男人对女人的羞辱、猎人对猎物的羞辱。
她吐掉笔,“我要杀你,已经是蜉蝣撼树了,你不必如此侮辱我。”
如此倔强的话,被她说出来,小孩子赌气似的。
“你以为呢?我留你在身边不为侮辱你,难道是贪你美色?还是图你亡国奴的身份?”
亡国奴三个字是一根扎在檀檀心头的刺,她一想到卓将军他们正在为复国不畏苦寒,而自己却连为贺时渡脱靴的羞辱都不愿受,瞬时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的信赖。
檀檀眼底的万千变化都落在贺时渡眼底,他不由得心软,就这蠢样,又杀的了谁呢?
将她放府去,让她自生自灭,外头的世界,瘟疫、匪乱、饥寒,随便一道惊雷,也能让她万劫不复。
檀檀不想与他同眠,她裹紧身上衣物,手脚并用爬起来。
贺时渡今夜的兴趣被她扰得一无所有,他平日常笑,那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习惯,他习惯了审视、习惯了掌握,现在,他连那虚假的笑意也装不出来了,只有深深的疲惫。
他嘴角下沉,一手按住檀檀,将她按回自己身侧的位置:“想要杀我,就别乱动。”
“我没有要杀你。”檀檀心虚地说,又欲盖弥彰添了一句:“我杀不杀你,和我乱不乱动,没关系的。”
贺时渡觉得她真是能闹腾。
他伸出胳膊,大手捂住檀檀的嘴巴。她半张脸都被盖住。
可是,南池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父亲死后,他入主南池。他不是喜静的人,身边酒池肉林也好、莺歌燕舞也好,都能让他感觉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然而,南池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心,那些平日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他们不敢来,也不愿来,而他谁也不能信。
他养了一池金鱼,几只鹦鹉。
但因南池平日太过安静与严肃,那几只鹦鹉也老气沉沉的,最后其它鹦鹉都被放走,他只留了一只不会说人话的鹦鹉。
夜半月光稀疏,树影也模糊了起来。
檀檀不闹,也不吵了。
她困了,也不顾自己被贺时渡捂着嘴,呼吸困难,就这困意,她直接睡了过去。
女子的气息本就弱,檀檀被他捂着嘴巴,一度呼吸艰难,贺时渡未感受到她的鼻息,以为是将这小东西捂死了。他弹开手,喊了声:“檀檀?”
檀檀刚刚入梦,被吵醒,她掩盖不住小性子,瞪向吵醒她的人:“你到底要如何?”
若真是不喜欢她,讨厌她,杀了她,或把她扔出南池都好,哪有让人不睡觉的。
他自己不矛盾么。
还有,他不睡觉的么?
他深吸了口气,恢复冷漠与蛮横,“谁你睡了?”
檀檀贪睡,困意面前,什么都不在乎。她倔强反驳说:“你没有不准我睡。”
贺时渡擒着她的脖子,把她从枕头上捞起来。
“去,教鹦鹉说话,明天它若是学不会说话,你就光着身子去军营里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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