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瞒骗
殿外大雨飞扬, 浩浩天地犹如沉入了水的汪洋,而在内殿床榻前,这寂静的一小方天地, 郎君与女郎动情拥吻。
烛光将一人身影投落在刻有壁画的墙壁上,谢灼勾她的腰, 搂她的脖颈, 低下头亲吻她的唇瓣。
危吟眉呼吸急跳,仰高脖颈,全然未做好准备, 手抵在他心口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直接压来, 叫她退无可退,背抵上冰冷的檀木, 仰起头来接受他的唇。
滚烫的呼吸,勾缠的十指, 缠绵的亲吻。
危吟眉颈间软得发麻, 无论怎么反抗,也逃避不开他的吻。
那一瞬间感觉窒息, 濒临死亡。
她柔顺的裙尾落在他玄袍之上,他的大掌把住她的腰肢, 抚摸腰上的绸缎, 光滑柔亮的月白色裙裾, 被生生攥出了许多皱痕。
一人吻得难舍难分。
许久之后, 谢灼才松开了她的唇。
危吟眉喘息着, 眼里水光潋滟,犹如凋敝的娇花,哀哀倒在他臂弯中。
四目相对,唇舌之间犹然残存着对方唇瓣上的香气。
这一刻, 窗外雨声都好似都小了下去,安静到能听到双方砰砰的心跳声。
谢灼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一只手抚摸她的面颊,眼里流淌温柔光亮。
危吟眉看出他眼中的意思,是问:要继续吗?
冷风袭来,一侧的窗户哗啦一声打开,大片的雨洒入室内,危吟眉铺散在身侧的裙裾也被雨打湿了一片。
谢灼的长睫上都沾上了水珠,与她亲昵地鼻梁相蹭。
危吟眉知晓,他似是极爱这种刺激感,越是禁忌,越能激得他血管之中的血液沸腾。
危吟眉纤长的五指抚上他的面颊,红唇微张:“想来吻我便吻我吧。”
她双手搂抱住他的脑袋,倾身将自己送到他怀中,他凝望她水眸,半晌吻上了她的泪。
这细微的一个动作,令危吟眉双肩窜上一股麻意。
危吟眉转头望向病榻之上的少帝,见他喘着粗气,目光憎恶。
危吟眉抱着谢灼的手臂不由收紧,轻声道:“去外殿,那里还有一张床榻。”
这话是何意不言而喻。
少帝脸色憋得青紫,张了张唇,发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节。
谢灼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来,危吟眉和他一路亲吻一路往里走,身影叠映在一起,留下一地衣袍随风散乱开。
鬓发乱,口脂散,珠钗落。
危吟眉深陷云被之中,看着谢灼上了榻。帐子随风飘扬,金色的绡帐撩起又垂下,光亮明明灭灭。
——雨声哗啦啦冲刷着窗户,行宫沉浸在一片迷蒙的水雾之中。
少帝如卧在床榻上,不断有雨水入窗打在他身上,水珠跳跃飞溅。
他浑身出冷汗,僵如死木。
何为生不如死,何为生不如死,谢启今日是头一回意识到了。
这间雕梁画栋的大殿,何其的宽敞,只要有一点声音便能激起巨大的回音。
那一人是如何亲吻,又是如何搂搂抱抱,所有动静全都跳跃入他的耳中,他眼前也随之浮现起了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宝床的四角纱帐,悉数垂挂铃佩。这一刻,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伴随悠悠的更漏声到达少帝耳畔。
铃佩摇晃,吟哦婉转,铃铛声时而轻,时而重,时而缓,时而急,如刀割落在少帝身上。
他全身疼痛,胸肺被火灼烧得疼痛,似在经历凌迟之刑。
谢启弓起腰背,身子才离开床榻又轰然倒下,榻板发出沉闷一声。
前后几次起身都枉然,瞬间的疼痛,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眼前走马观花浮现许多景象,始终想不明白他一人究竟是何时勾结上的?是在猎场里,两人帐子紧挨着的时候?还是在皇宫之中,自己将她废了之后?亦或是更早,自己将危吟眉几次三番送到谢灼手里时?
他预估错了一切,谢灼说对危吟眉没有感情,他就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没有了,殊不知此人最擅长伪装。
可到头来,危吟眉柔弱的外表,竟然也都是欺骗?
少帝眼中掠过狠色,愤恨骂道:此女最蛇蝎,最狡黠,最是狠毒……
可危吟眉能听到他的心声吗?
听不到了,回应少帝的只有那一阵一阵清脆的佩铃声。
“谢郎。”她软哝的嗓音传来,因着呼吸不稳,显得颤颤巍巍,却也实在惹人怜爱。
她有过这么唤谢启吗?有过主动投怀送抱,主动宽衣解带,含羞勾引过他吗?
谢启见过无数回她朱环翠绕的模样,永远端庄优雅,是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却一次也没见过她朝自己露出真诚清浅的笑意的模样。
没有。一次也没有过。
她从未爱过自己。
那声“谢郎”再次传来时,谢启心如刀割,身子痛苦得抽搐起来。
雨水肆虐滂沱,恰如洪水在天上滚动,山涧里莺声缭乱回荡。
——
金色的帷帐翩飞,危吟眉长发凌乱潮湿地贴在红唇边,靡丽的红唇与赛霜欺雪的肌肤对比,红愈红,白愈白,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恰如春中海棠,自带一股慵懒的意味,一时迷乱人眼。
谢灼眼尾泛红,注视着她。
危吟眉不喜这时与他对视,他的双眸总是亮如星辰,能洞穿她的发肤看穿她一切,便索性闭上了眼睛。她只觉身如不系舟,飘荡在汪洋之中,浮浮沉沉,不知去往何方,想要离开却忍不住沉沦。
她眼底滑下清泪,压抑的委屈涌出,便听见男子轻叹了一声,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眼尾。
是温柔至极的那种吻,温热的唇瓣流淌过她的眼角,像是要将她眼里的泪都吻尽了。
危吟眉睁开眼,攀住他的肩膀。
那吻细细密密,拂过她的眼尾,痒痒的又擦过眼睫,她心尖细缝上也好似有温水灌过,温溢得满满当当。
危吟眉唇角轻轻翘起,眼里含泪望着他,而后像是回应他对她的安抚,唇落在他的喉结上。
谢灼搭在枕边的手骤然握紧。
他看着她的委屈,知晓她为何而哭。
她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这一刻全然将他当做了寄托,寄希望他能拉她出深渊。
谢灼眼前就浮现起不久之前,她跪在自己丈夫榻前,声气哽咽地说,当初她宁愿日随着他去北地。
就算被圈禁,路上历经磨难,她只要跟着他。
当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他确实心中涌现有些许怜惜。
再看着那样柔弱的她,被逼到绝境之后,狠毒地反击报复,他脑海中流过水流一般的记忆,恍惚间看起了多年前那个自己,也是这样被踩入泥潭后,开始一步步摸爬滚打起来。
天道没有给他们龟缩的机会。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她被他调教得极好,近来行事都沾染上了几分他的风格。
他真的极爱她这副样子。
谢灼指尖轻抚她苔纸般鲜嫩的肌肤,犹如在抚摸一只上好的温润瓷器。
他知晓她是被强娶入宫,从没有因此怪罪过她,最初回京时对她不冷不热,也是觉得身份悬殊,没有必要牵扯不清。
可现在,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有一点他能确信,最后在这场情爱中深陷不能自拔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
行宫依山而居,山涧中云与雨交缠。乌云缭绕,皎洁的月亮堕入云层,渐渐又坠入湖水之中。
整个世界宛如一片湖泊。
危吟眉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只觉帐内也全下了雨,淅淅沥沥全都是水。
一番云雨收势。飘飞的帐幔渐渐落了下来。
危吟眉转身面向床内,捞过被褥盖住脖颈。
谢灼去清洗完回来,上榻后见她望着自己掌心微微出神,知晓她是尚未从自己给少帝下毒的事中回神。
谢灼她刚认识那会,送给她一只猫儿,那猫儿是他在来时路上捡的,满身血口,奄奄一息,可怜得很,他想救就救了,满不在乎地送给她,危吟眉却将那猫当成了至宝呵护在怀里。
她小心翼翼给它上药,耐心温柔地将它呵护,更将自己的饭食匀给猫儿。
明明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寄人篱下,身世飘零,冬日穿不暖也吃不饱。
她从小便温柔而善良,心思柔软且细腻。
今日一事打破了她心里的底线,所以她才会在下了毒后,战栗害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谢灼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危吟眉转过身来,琼鼻哭得通红。
危吟眉久久凝望着他。
眼前的男人,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俊朗少年的面庞渐渐重合。
危吟眉下意识揽过了他的脖颈,紧紧环绕住他的腰身。
经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她内心深处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少年。
那时她一无所有,谢灼却喜欢她。
在她无助孤苦的光阴中,他就像一束炽热明丽的光照进来,为她驱散所有的黑暗。
所以无论现在的他变成何样,她仍旧喜欢他。
只要他曾经是那个少年。
危吟眉依赖似的钻进他怀里,将脸埋在衣襟里,谢灼手抚上她的脑袋,过了会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还有力气起来吗?我们回去。”
危吟眉手臂酸疼,使不上力气,摇了摇头,让谢灼帮她穿衣服。
谢灼盯了她好一会,竟然也慢慢蹲下身,将地上裙裾捡起来帮她穿衣。
这位外人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此刻正在半蹲跪在皇后面前,虔诚地帮昔日旧情人更衣,若是殿中这一幕传出去,只怕也是令人悚然且不可思议。
在谢灼帮危吟眉穿鞋时,危吟眉忽温温柔柔道:“那日危月为何会在信件里唤殿下七叔”
谢灼的手微微一顿。
“危月的字迹我认得,那封信是他写的,错不了,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我也看出来了。既如此他为何会在信里唤你七叔?”
谢灼道:“你不也唤我七叔?”
危吟眉愣了愣,这根本不一样。她唤七叔是因为谢灼是自己夫君的叔叔。可危月为何也这样唤?
谢灼随口敷衍:“他跟着你唤的。”
危吟眉预感极少出错,握住他的袖子,轻声问:“你与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谢灼确实有事瞒着她。
事关他三兄被幽禁后留下的遗孤,那个孩子怎么会活下来,又怎么藏进危家,阴差阳错作了她的弟弟。
他也没打算瞒一辈子。
谢灼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一灯如豆。少女坐在光下,浓发垂腰,缱绻温柔,望向他眼里浮动着晶莹笑意,这一刻,他觉得其实自己也是有些喜欢她的。
谢灼起身道:“危月就在外面,我去唤他进来与你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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