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魅魔不干了6
艾伯塔：“当然。”
他神色平静, 丝毫看不出内里正因为过度膨胀的饥饿感而翻涌起一阵风暴。
乔希原本还想和艾伯塔说句话，但修女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回过神的时候, 乔希的脚已经踩在房间内了。
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乔希：“？”
进屋后，他就没心思想艾伯塔了。
这间卧室无论是样式还是布置，都和乔希从前在小庄园中住过的那间卧室一模一样，甚至连从窗边望下去, 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都复刻了出来。采光很好，即使这会儿临近傍晚, 日光没那么明亮了，屋子里也是亮堂堂的。
和乔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从记事起一直住到十五岁, 贯穿了整个童年到少年的时光。
此时再见到，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连床具都和他以前用的是一种样式，乔希忍不住摸索着爬了上去。
是和记忆中一样蓬松柔软的触感。
修女将窗帘拉上, 卧室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一路上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好好睡一觉。”
乔希扑在床上，声音闷闷的：“不累, 我白天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
修女轻声说：“那也躺一会儿, 就当放松。”
床太软了, 乔希在外游历时并不是时时都能找到足够舒适的旅馆。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适应的四处漂泊的生活，结果直到回到熟悉的环境中, 却还是不自觉放松下来。
白天补了觉, 但日夜颠倒的休息时间并不足以抵消身体的疲惫感。
虽然嘴巴上还嘴硬着，但身体已经懒惰地不想起来了：“嗯……我就躺一会儿。”
结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修女见他没了声响, 也轻手轻脚出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庄园陷入寂静, 这里的仆从本来就不算多, 天一黑大家各自去休息, 就安静下来。
夜幕漆黑，只有一轮微扁的圆月悬挂在城堡上空。
空气中魔力涌动。
这片大陆上的魔力元素遵循时间的规律起伏。
正午时分，是光明系元素强盛的顶峰。
深夜时分，则是黑暗元素最活跃的时刻，这也是为什么魔物和一些黑暗系的魔兽总喜欢在夜间活动狩猎。
白天伪装得再严谨的魔物，到了夜晚，尤其是满月的一日，也会露出马脚。
夜晚会削弱它们的理智。
城堡二楼的主卧中，清风吹拂而过，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
一片厚重的云飘过，将月光短暂地遮挡了一会儿，再移开的时候，打开的窗边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个身影极其高大，乍一看上去像是什么什么野兽一般背对月光在屋内投下一片模糊的剪影，令人心中一悸。
但若仔细看去，只是个曲起腿蹲坐在窗沿上的高大男人，甚至还穿着禁欲规整的骑士服。
但问题出现在他的眼睛。
原本深蓝的碧眸此时竟然浮现出血色的辉光，在清幽的月色中显得分外邪恶诡谲。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血眸。
一双只有魔物才会拥有的血眸。
自从数百年的那场多种族混战后，魔族在明面上已经很久没有在大陆上出现过了。
偶尔有魔物顺着裂缝偷渡到人界，也大多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虽然人类和魔界算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如今整个大陆的风气就是排斥黑暗生物，推崇光明系魔法。
势单力薄，大多数因为各种目的生活在大陆上的魔物都会特意绕着法师走。
很少有魔物有胆子像这样堂而皇之地睁着一双血眸，摸进高阶法师的卧室。
不过一想到这个魔物的身份正是杀死了那位以暴戾著称的旧日魔王的新魔王，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合理的。
若是他有进攻人界的意愿，早在斩杀了旧日魔王后，就将裂缝的禁制打破，指使大规模的高阶魔物掠夺这片大陆上的资源。
艾伯塔在窗沿静静坐了会儿。
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到睡得正熟的黑发法师身上。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乔希的睡颜。
比起在马车上拘谨的模样，乔希此时的睡相堪称张牙舞爪，被褥被他踢到一边，上半身和下半身拧成一个很难相信人类能够达到的姿势，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脸颊侧在枕头上，黑发胡乱在枕上铺成一片。
看着狼狈又乱糟糟。
艾伯塔一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如此作态，他曾经有一次看见管家养的那只猫科魔兽敞着肚皮挂在他的宫殿屋檐上睡得昏天黑地，当即就勒令管家将他这日渐嚣张的宠物拎走。
但此时，竟然莫名觉得乔希这样胡乱睡觉的样子，比白天蜷缩成一团背对他的模样顺眼了不少。
看了一会儿，随着乔希一个翻身的小动作，艾伯塔悄无声息地从床沿上跳下来。
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眨眼间来到乔希床前。
乔希的脑袋刚刚转了一个小角度，此时的姿势使得他的脖颈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展露在来人前。
细腻雪白的一段，略微绷起的经络，配上他睡得微微泛红的脸，明明是清秀乖巧的长相，却在月色下展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诱惑感。
“……”
艾伯塔俯下身，血眸停在距离脖颈不足咫尺的距离。
鼻端在血液密集的位置轻嗅，试图再捕捉到白天偶然感知到的那种过分甜香的气息。
但除了体内的饥饿感因为这具新鲜躯体而愈加深刻外，一无所获。
奇怪。
他近乎冷漠地想，在魔物的食谱中，人类并不是一种好的食材，同类的身躯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补品。
即使是高阶魔法师，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地引动他的食欲，几乎到了难以自控的程度。
太奇怪了。
这个人类，究竟特殊在哪呢？
他一只胳膊撑在柔软的床褥上，床褥因为这突然的重量陷下去一个弧度。
艾伯塔俯身的程度不自觉渐渐加深，从侧面看上去几乎是已经吻上了床上人脖颈的姿势。
不过这绝非什么暧昧的信号。
除了食欲，这位魔王理论上不会存在任何欲望，于是这只能是一个狩猎的姿态，唇瓣真正落下时，带来的只会是血腥的撕扯。
月光幽幽，投在床上俯身的高大骑士身上，清晰的照出他肩颈出绷紧的肌肉弧度。
体内诡异涨起来的饥饿不断于深夜黑暗翻涌的时刻侵袭着魔王的理智，他的血眸越来越亮，瞳孔也紧缩成一条线，如同狩猎前紧绷的野兽，舌尖缓缓舔过齿根。
夹杂着晦暗的吐息从他微微张开的口中落到乔希身上。
他的唇瓣即将贴上看起来轻易就能折断的脖颈。
这时候，乔希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眉头抽动一下，于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
他将侧着的脑袋转回来，艾伯塔匆忙抬头，鼻尖还是蹭到了乔希的下颌。
一点微热的触感。
他顿了顿，慢慢挺直脊背，退回床边。
微微垂着眼眸，夜色掩盖了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乔希好像做了什么梦，小声嘟囔了几个词。
艾伯塔侧耳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得出是和吃喝玩乐有关。
就是没有他的名字。
艾伯塔：“……”
他伸手把被乔希踹到另一侧的被子扯回来，盖好。
……
乔希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浮现一缕灰蓝。
他打了个哈欠，又犯懒一样在床上左右来回滚了两圈，才打了个激灵，摸出魔法怀表看时间。
凌晨时分。
居然睡了这么久！
加上白天睡的，他这一天睡的足足有十几个小时。
他是懒，但是懒到这种程度还是很少的。
乔希抓了抓颈侧，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脖子有点痒，但照镜子看了看又没什么异常。
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爬去卧室洗了个澡。
将自己收拾得清爽舒适之后，天色还是没有完全亮起来。
天色太早了，这个点庄园中的人都还没有起床，乔希当然不会走出去强行把人叫醒，那不是扰民吗？
他正满怀好奇地想在卧室中探索一下细节，刚开了个头，就听床底下传来一阵咚咚的噪音。
乔希困惑地从床下拖出自己昨天随手塞进去的杂物箱。
打开箱子的锁扣，一道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卷轴火速从其中跳了出来。
预言卷轴大声抗议：“你、你就这么把我丢在犄角旮旯里好几天？”
乔希：“啊？不然呢？”
他理直气壮：“那你知道的事已经没用了啊，要你干嘛？”
没心没肺的没良心的小样子一点都懒得掩盖。
预言卷轴气死了：“……”
但某种程度上它还真的没办法反驳乔希。
它所知道的剧情首先需要乔希和那位光明圣子产生纠葛，现在乔希人已经跑路到在原剧情中完全没出现过的偏僻领地，偏离了命运轨迹何止十万八千里。
它预言的那个“未来”自然就成了鸡肋。
连带着它自己，都显得如此多余。
预言卷轴：“你、你别小看命运的惯性，说不定最后你还是要和光明圣子搞到一块去，到时候还是需要仰仗我帮你！”
乔希：“哦。”
预言卷轴：“……我还能帮你感应一下吉凶之类的，我好歹是个关系到规则的卷轴，你别小看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一命。”
乔希：“哦哦。”
预言卷轴：“……”
它被乔希气得说不出话了，孤零零躺在地上躺尸。
倒是乔希在卧室内转了一圈，满足完好奇心。
又主动回来戳戳它，仿佛不在意地问：“对了……你是从哪来的啊？总要有人把你制造出来吧？”
这种高级卷轴不可能是凭空生出来的，乔希不知道具体的制作方法，但想也知道被关系到时空规则的卷轴是多么珍贵。
如果这个卷轴确实如它自己所说是一道关于乔希的预言，那肯定要有制造者。
预言卷轴：“这个我怎么知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砸到你头上了啊。”
乔希：“哦，连这都不知道。”
他虽然没有明说。
但失望的眼神已经明晃晃地在说：“那不就更没用了吗？”
预言卷轴：“……”
它缓缓把自己合上。自闭了。
过了几分钟。
预言卷轴又展开一点，疑惑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一股很不舒服的气息？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潜伏进来过？”
乔希顿了顿，检查了一遍。
“没有，所有防御法阵都很正常，没有被触动过的痕迹。”
乔希实际的实力是黑袍法师，只差一线就能到达红袍法师的境界，这在人类中已经是顶尖的战力，如今只有寥寥几位红袍法师，基本上都在中心城内，轻易不会离开。
他不觉得这种偏僻的地方能有躲避过他查探的存在。
卷轴：“是吗？奇怪……可能是你处于觉醒期，气息杂乱干扰了我的感知吧。”
乔希：“……”
乔希不理它。
卷轴是个老话痨了，安静不了几分钟，又蹦到乔希眼前，围着他转了一圈，“按照预言，你的魅魔体质觉醒是因为在庆功宴会中误喝了一种特殊成分的酒。但外界的刺激只是次要的，你应该是身体已经到了成熟期，即使没有那点刺激也会逐渐觉醒。最近身体有异常吗？”
乔希垂眼看到自己的黑色长发。
他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谈论这个话题，每次听到“魅魔”两个字，眼睫都会轻轻颤动一下。
这个秘密在他心底藏了太久，以至于成了一根刺，一碰就会细微地疼一下。
乔希没办法想象自己觉醒体质之后被欲望支配的模样。
在卷轴给他讲述的那个预言中，他甚至会因此对那个光明圣子摇尾乞怜、做出很多没有尊严的事，乔希想到这里就有一股反胃的冲动。
他不会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变成那副失去尊严的样子。
如果到了那一步，与其被体质支配做出那种丑事，乔希觉得自己更可能会杀了窥破他秘密的人。
过了一会儿，乔希结束沉默：“一天里睡了快二十个小时，算吗？”
卷轴：“……你只是单纯的懒惰，谢谢。”
……
乔希一个人在卧室里磨了会儿时间，等到城堡中传来佣人走动的动静时，他才走出卧室。
佣人们见到这个陌生的小少爷时虽然眼中有着好奇和探究，但态度都很恭敬，显然是已经被修女告知过了乔希就是那位空缺已久的庄园主人的身份。
乔希走到一楼，遇到了正想上去探望他的修女。
修女温和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稍等几分钟就可以用餐了。”
修女：“少爷……不，现在应该叫您老爷了，瞧我，太激动都忘了。”
乔希怔了怔。
过了几秒说：“还是叫我少爷吧，习惯了。”
乔希原本被叫做少爷，是因为他的头上有辈分高些的母亲。
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他的就成了这个领地中当之无愧地位最高的人，按照礼仪是应该被称呼为老爷的。
但乔希莫名觉得这个新称呼令他感到不舒服。
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还小，这样称呼太显老气了。
另一方面……
仿佛这样就会显得，这个领地中前一位主人的痕迹还不曾抹去。
早餐简单又用心。
都是乔希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他小时候喝了好几年的蘑菇浓汤，其中有一道调味料使用的是修女老家特产的一种很小众的植株，乔希去游历之后就没有再喝过一样味道的蘑菇浓汤了。
此时，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肚子马上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他正准备开始吃饭，就听修女说：“对了，少爷，既然您要正式上任，我认为是时候选几位合格的随身骑士为您分担忧虑了。”
啊！
听到“骑士”这个词，乔希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来到领地，见到熟人和熟悉的环境，竟然乐不思蜀、没心没肺地把艾伯塔忘到脑后了。
太不应该了！
修女道：“这里虽然没有出身特别好的骑士，但有几位在庄园中工作了七八年，实力可靠、人品正直。稍后我让他们来您面前觐见？”
都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知根知底，足够忠诚老实。
总比那个少爷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骑士要令她放心。
乔希把手中的勺子放下，虽然很饿，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他说：“不用，不用其他骑士，我已经有艾伯塔了。对了，他现在在哪呢？没有一起来吃饭吗？”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预言卷轴对着他唠叨了太久的体质问题，乔希现在还处于应激状态，警惕心非常高。
一想到要被不熟悉的人近身就感觉浑身发毛。
与其要和陌生的骑士接触，他还是选艾伯塔吧。
至少对方给他的感觉还比较舒服。
亲近的人数越少越容易保护自己，乔希不想多生枝节。
修女皱了皱眉，正想再说些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敲了敲餐厅的门。
一个高大的身形推门走进来。正是艾伯塔。
艾伯塔原本眉间带着淡淡的阴郁。
昨晚从乔希的卧室离开后，他整夜未眠——魔物并不需要严格的睡眠——思考了一番自己的去留。
虽然不知道原因，他原本在暴走之后应当可以控制住的饥渴感在遇到乔希之后，确实有了不受控制的趋势。
按理说对于崇尚欲望的魔物而言，觉得馋直接遵从本心吃掉就是了。
但艾伯塔又下不了口。
即使昨天他没有被乔希转头的行为惊醒，恐怕也是下不了口的，至多含住舔一舔——
他下意识不喜欢乔希变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既然这样，再在这个年轻人类身边待下去就是一种折磨。
看得到吃不到，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对魔物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
即使他并不是那种无法自控的魔物，也依旧会为此觉得折磨。
没必要自找苦吃。
况且乔希来到这处，还遇上了养育他长大的修女，更亲近的存在，被对方哄得团团转，连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和他说，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需要他了。
艾伯塔自认为没有受虐癖。
他想好了今天就和乔希辞行，他虽然觉得乔希非常令他感兴趣，但听他的那位老管家说，养猫这件事还是需要一些缘分的，有些猫养起来会非常折磨人。
假如以后还有机会再来到人界，他会再来看看乔希的。
但是——
“我已经有艾伯塔了。”
走到门外的时候，他听到乔希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出来。
但却如此清晰地落到他耳边。
他眉眼间的低冷之色不知不觉消散开。
推门进去。
乔希见他进来，从座位上站起来：“昨天休息的还好吗？不好意思哦，我昨天突然犯困，忘记帮你安排一下了。”
“快坐下来一起吃饭，”后面一句是和旁边的女佣说的：“帮我再拿一副餐具过来，谢谢。”
艾伯塔步履沉稳，走近：“一切安好。”
他全然忘记了觉得自己并非受虐狂的念头，几步走到乔希身边坐下，还伸手替他扶住差点从碗中滑出来的小勺。
他和乔希道：“我去问了一下，庄园门前的泥水是因为路基老化塌陷引起的。我今天去请人修缮，把地面填补清理干净。”
乔希没想到他这么上道，他都没有吩咐呢，已经开始自觉地帮他解决麻烦事了！
漆黑干净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太好了，艾伯塔，你真能干。”
“没什么，”有着一头暗金色头发的男人沉稳道，他如湖泊般幽深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将愉快写在脸上的小领主，唇角弯起一道似有若无的笑意，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准备辞别的。
低声道：“我巡查了一遍，城堡的几个角落也有些部分老化严重，也应该维修一下，我稍后都会跟进解决。”
乔希星星眼看着他。
仿佛看到了从此以后艾伯塔在前面干活，他在后面躺平的美好生活。
充满幸福地将手中的蘑菇浓汤推了过去，“好辛苦哦！快吃点东西。”
修女：“……”
她看着自说自话都开始吃一碗饭的两个人，攥紧了手中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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