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三
预言卷轴越来越沉默了。
乔希不大记得具体是从哪个时刻开始。
等到他忽然想到：好像很久没有听到预言卷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了？
已经是他体质稳定了大约半年之后的事了。
乔希已经彻底和艾伯塔同居了, 每天吃完夜宵就地和自己的骑士抱着睡觉，早上醒了之后更是高强度和对方黏在一起——艾伯塔培养起来几位能力还不错的新手，分担出去许多事务，没有像以前那么忙碌了。
乔希的私人空间越来越少。
这导致他自然而然地就减少了和那个卷轴交流。
他就这么没心没肺、顺理成章地把小卷轴给忘到脑后了。
想起来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
把艾伯塔打发出去给他干活。
乔希噔噔噔把储物箱从床底下拽出来。
他还很心虚的心想：不会出事吧？
那么啰嗦的一个卷轴, 会不会憋出来毛病啊？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把箱箧打开, 乔希看到预言卷轴那朴素地卷成一条圆筒的熟悉模样, 心中忐忑。
他把卷轴拿出来，晃了晃。
卷轴迟缓了好几秒，才像是从冬眠中被捣醒一般，晕乎乎地叫：“哎哎——”
还好，还好。
还能吱声！
乔希轻轻松一口气，问：“你没事吧？”
卷轴：“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在休息而已。”
乔希：“有好一阵子没见你说话了，真不像你。”
卷轴慢吞吞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哦，我还以为你跟魔物搞对象乐不思蜀，压根没有想起来我呢。”
乔希：“……”
他因为心虚而尤其大声道：“呵呵, 怎么会呢？”
卷轴：“哈哈哈哈, 你猜我信不信？”
乔希：“…………”
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
不等乔希绞尽脑出思索出狡辩的台词。
卷轴又道：“不过, 也没什么，我的能量越来越少，要花很多时间休息，太困了。”
“啊？”乔希没反应过来。
卷轴在地上慢慢打了个滚，滚到斜从窗户招进来的阳光中。
它空白无一物的身体也被染上了温暖的色泽。
它很闲适地说：“你是魔法师，应该很清楚吧？魔法物品一旦启动, 总有耗尽魔力的一刻。我觉得距离那个彻底耗尽的时限不久了。”
乔希呆了呆了, 他还真没想到这点。
寻常的魔法物品是会这样, 但预言卷轴的种类太特殊了, 不能用寻常的规则衡量。
“……”
乔希试图给它输入魔法, 但正如一开始乔希用各种魔法攻击它都没有产生效果，这些补充能量的魔法也没能在它空白的页面上留下丝毫痕迹。
所有渡过去的魔力如烟云般消散。
预言卷轴道：“没用的，关于时间的魔法是另一种特殊的类型，小魅魔，你歇一歇吧。”
乔希：“……”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沮丧。
一开始他是不太喜欢这个卷轴的。
先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对他说了一堆很令人讨厌的未来，给乔希气得不行。
它啰嗦又聒噪，还总是劝乔希用更保险一些的方式，哦，也就是和那个光明圣子扯上关系。
简直戳爆乔希的雷区。
两人以前聊天多的时候，也几乎都是在吵架斗嘴，没有多少彼此都顺心的时候。
但猝然意识到这个啰嗦又讨厌卷轴很快就会消失。
乔希的心还是一下子空落起来。
说很伤心也不至于。
但，至少这个卷轴在他刚从皇宫中逃跑、在他为自己的体质觉醒而苦恼的许多个时刻，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即使通过吵吵嚷嚷的方式，但乔希的心情也确实因此得到了放松。
乔希：“那，那……”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因为躺在阳光中的预言卷轴已经不再动弹了。
它睡着了。
仅仅说了几句话，就又困倦疲惫地陷入了休眠的状态。
“好吧，”乔希看了他很久，最终也只是轻轻说，“晚安。”
此后，乔希尝试了很多方法，试图延缓预言卷轴衰败下去的过程。
但正如预言卷轴所说，它这种关系到时空规则的魔法产物，实在过于特殊。
乔希做了许多，但终究也只是无用功。
—
没过多久。
艾伯塔这阵子不在家，出差回魔界处理事务了。
于是这天。
乔希放心地把预言卷轴带去了书房，让它随便蹦跶。
艾伯塔大概要等个一周左右才会回来。
这已经是压缩到极限的时间了，艾伯塔的出差频率大概是两个月一次，只有八分之一的时间会分给魔界。
艾伯塔每次回去都开始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基本没工夫阖眼。
这样才能尽快结束事务会到乔希身边。
即使是魔物，一周不眠不休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给老管家看得，时常感叹人为了搞对象的极限真是深不可测。
他这种老年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但即使这么紧凑的节奏，也没压住魔王那颗黏黏糊糊写满了乔希的心。
每次出差都要见缝插针地给乔希寄三四封信。
给乔希讲魔界的事，讲他这次又去揍了哪个高阶魔物，说发现了一些新的魔界特色小吃，问他要不要试试……
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魔王给人写的通讯。
乔希给他写回信：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吃，但是不要生食。
然后也开始给他讲述最近在庄园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最近厨房的女仆换人了，导致庄园内最近的饮食风格略有改变，不过也挺好吃的……
预言卷轴站在乔希的书桌上观摩乔希写回信。
看呆了。
情不自禁地说：“嘶——都说情侣是世界上最无聊的生物，我信了。你们写废话居然能写满两页纸，请问你们真的不会觉得无聊吗？”
乔希略有些羞恼，挡住信纸不让它看：“又没有求你看，走开走开！”
预言卷轴：“行，行，我不看了。”
还是忍不住啧啧感叹，指指点点：“虽然都过去好一阵子了，我还是要说，小魅魔，你的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找个了魔王做对象。”
乔希：“管好你自己。”
一人一卷轴吵吵闹闹，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段时间。
吵着吵着，乔希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今天好像一直没睡觉，话还这么多——”
预言卷轴：“咦？真的哦。”
确实，预言卷轴今天感觉自己的精神特别好。
一点也不困了！
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时候，能不间断和乔希每天吵上几百句的状态。
但是，很快它就明白过来：这只是一种错觉。
大概是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乔希也很快反应过来，隐约意识到什么。
声音渐渐沉默下去。
像是有了奇怪的默契。
忽然之间，彼此都不吭声了。
乔希顿了顿，低头继续给艾伯塔写回信。
写完之后又处理一些领地内的事务，垂着头很专注的模样，只是眼角余光会时不时的瞥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预言卷轴活力十足地在只有乔希的书房中蹦来蹦去。
它逛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乔希的书桌上。
这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
太阳沉下，被远方的山谷吞噬一角。
跳上桌面的预言卷轴很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最后一丝日光都渐渐孱弱消退时，才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
才说：“我要离开了。”
说出这句话。
它不知为何感觉在它薄薄纸张组成的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被抓住挤压了一下。
一时间觉得自己变得皱巴巴的，很难受。
悲伤吗？
这就是是人类所说的分别的不舍吗？
真奇怪。
它明明只是一张卷轴，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工具，按理说是不应该有属于人类的感情的。
但它却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就很奇怪，它的话好像太多了，也过于关注乔希了。
明明它的使命在出现为乔希讲述完那个未来之后就已经完成了，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说任何多余的话。
后来的那些关注和在意又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制作它的人，在这里留下了一丝情感的遗迹吧，它想。
所以才让我变成了奇怪的样子。
卷轴的身影慢慢变得虚幻、透明。
它开始失去实体，即将与此地的空气融合在一起。
似真似幻的一瞬间，它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
“乔……”
但它已经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声音了。
它离开了。
在消失的前一秒，它空白无一物的纸面上幻觉般浮现出一行小字。
略显潦草，好像是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断断续续留下的字迹。
“乔希宝贝，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的母亲，也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如果你有机会看到的话，妈妈还是希望你有能够继续爱人的勇气，可以吗？”
这一切发生的过程实在太快了，不过几秒之间。
以至于乔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眼前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那一行潦草的字迹还在他大脑中延迟消失。
他看着预言卷轴消失的地方，也同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这个预言卷轴中，残留着一丝母亲留下的情感。
怪不得……它不像一个单纯的魔法产物，总说出一些好像非常带私人感情的话。
怪不得，乔希不舍得它离开。
即使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这丝玄奥的联系时。
已经情不自禁对对方产生了眷恋。
于这个平凡的傍晚。
乔希收到了一句来自母亲的……遗言，理论上是可以这样定义吧。
但是，他下意识地不想用这样的词汇来描述。
……
过了几天，等艾伯塔回来的时候。
乔希提前就在小镇外等他。
魔王回来的时候天刚亮起，昼光明亮，天空微蓝晴朗。
他回来的路上还顺带去了魔王领里一个正在推进改革的小镇子，解决了一起突发的麻烦事。
抵达中心小镇的时骑着一匹魔马。
略带疲惫，风尘仆仆。
乔希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就骑着自己的马迎了上去。
他黑眸清澈明亮，黑发随着清风微微飘散，停到艾伯塔眼前的时候，顺着惯性飘到他脸上几缕。
艾伯塔伸手帮他归拢好，低声说：“这么乖，来接我了。”
他每次出差回来的那几天，都能感受到乔希会比平时更黏他一些。
虽然嘴巴上不肯承认，但这个小领主对分离这件事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
但，今天似乎尤为热情？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他感觉这次出差离开之前，乔希就似乎有什么心事，常常陷入思索。
但试探过两次，乔希又不肯说。
出于尊重伴侣的原则，他只好不再询问。
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会有点小秘密的。
只是有些担心乔希隐瞒的事，会不会关系到他的安危。
艾伯塔心底的忧虑一闪而过。
来不及深想。
乔希已经朝他露出一个眼睛弯弯的微笑，很主动地朝他伸出手。
像是撒娇一样，催促他：“快，抱我过去。”
艾伯塔长臂一伸，掐住他腰身，将他从魔马上提起来，朝自己的方向抱过来。
艾伯塔身下的魔马受惊之下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嘶鸣——
两人的身体随之升高。
在猝不及防的失重感中，乔希的心脏略微加快跳了起来。
被一种轻微的晕眩感席卷了。
他快速的眨眨眼，一抹极轻微的湿润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在落到男人坚实温暖怀抱中的那一刻。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划过一句话。
妈妈。
他在心中轻声回答了那个在看到第一时间没能回答的问题。
我已经找到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即使遇到过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但我仍旧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
-
当夜，乔希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变成了儿时小小一只的样子，穿着个背带裤，五头身。
还牵着同样小小一只的艾伯塔。
两个人手拉手在乔希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庄园里奔跑着。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梦。
按照道理，乔希小时候艾伯塔就已经是个成年魔物了，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幼稚的样子呢？
而且，看看他们两个的形象吧。
乔希的脑袋一侧生长着一只尖尖的小角，身后甩着一条有着桃心尾端的小尾巴。
尾巴上的小桃心随着他奔跑的动作，活泼地晃啊晃。
艾伯塔也生长着魔角和血眸。
——当然，是迷你版的，虽然比乔希的还是要大声很多，但是终究也给幼态化了。
看着还有点可爱。
总之，可真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小魅魔，和一个毫不掩饰的小魔物。
太嚣张了。
敢在人类的地盘这么嚣张，是要被抓起来的。
显而易见，这种场面毫无逻辑。
不过，梦中的事情需要讲什么逻辑呢？
并不需要。
小小的魅魔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牵着幼年体魔物的手。
穿过花园小径，走过淳淳的溪流，空气五彩斑斓，似乎还有轻轻的歌声。
一路如风般轻快前进。
在仆人们疑惑惊讶的目光中，一路走到了眉眼略带忧郁的母亲身前。
停下来，很认真庄重地介绍：
“妈妈。这是我的恋爱对象，我带过来给你看一看。”
……
然后视线转换，来到了母亲停在庄园准备离去的那一天。
记忆中原本晦暗的天光，不知何时消散了乌云，碧蓝天空清澈如洗，呈现出一种玻璃般的梦幻质感。
在那一个被反复回想起的瞬间，十五岁的乔希握住了母亲伸出后又退缩回去的手。
那时候身量还不高的他努力地踮起脚尖，主动给了坐在马背上有着一头热烈红发的女人一个拥抱。
伏在她耳边说：
“我和艾伯塔准备一成年就结婚，妈妈，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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