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准备
有些人嘴上说要等手术才改名,私下里已经偷偷练起了签字。
雨下透了,接下来一连几天的天气都非常好。
下午不那么热,明危亭会把骆炽抱去沙滩上晒太阳,每次帮他洗好画笔回来,都看到画板下的沙滩上写着格外端正的“明炽”。
沙滩上的字留不住,不等被看清就火急火燎地被其他沙子填平,影子先生也配合地装作完全没看到,蹲下来把画笔专心一支一支搭在画架旁边。
骆炽耳朵还烫,把证据用沙子仔细埋上,确认过完全看不出,终于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摸了摸洗得干干净净的画笔,下意识就要开口要道谢,又把话咽回去∶"影子先生。"
明危亭这才把视线挪回来,笑着学他说话“火苗先生。”
骆炽显然喜欢被这么叫,整个人都跟着又精神地坐直了点,背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挪出来,示意他伸出手。
明危亭把手伸过去,掌心里多出一个只有指节大小的海螺。
不是螺壳,藏在里面的柔软螺肉有种类似珍珠的色泽,还在灵敏收缩,碰一下就会飞快冒泡。
"可以养。" 骆炽说,"可以长大。"
明危亭点了点头“好。”
骆炽准备好了要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实在忍不住好奇∶“好什么”
"带回去,帮火苗养。" 明危亭说,"等他手术康复痊愈了,就邀请他出海一起玩,想要看一次海螺就要用一首歌来换,等小海螺长大再还给他。”
骆炽只是想在手术前留个念想,完全没想到这么多,睁大了眼睛∶“长大要很久。”
明危亭点头“那就出海一起玩很久。”
他陪骆炽画了几天画,已经对辅助工作很熟练,找出几管颜料,把调色盘里快被用完的颜色补上"第一站想去哪"
骆炽张口愣了半晌,垂下视线笑出来∶“加勒比海。”
“好。”明危亭又点头,低头对那个小海螺说,“跟我们去加勒比海。”
……影子先生一定是弄到了本功力相当深厚的追星秘籍。
骆炽热腾腾自愧不如,摸过画笔怼进调色盘里,继续专心画画。
绘画这门行当,光靠天赋和色感当然不行,基本功也同样重要。
骆炽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后来虽然因为公司的事逐渐忙起来,也一直用这个当作放松,手上的工夫并没扔下。只是画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满意,就没再给人看过。
骆炽左手没练习过写字,但能拿画笔。他这几天都在废寝忘食地专心画一幅画,连出来晒太阳也要把画架带出来。
画的进展很快,颜色已经涂满了画布,可惜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明禄陪着先生趁深夜研究了半天,依然只是看出了一些交叠的色块。
反正谁也看不懂,骆炽也不介意影子先生围观,大大方方地展示画∶“好看吗”
明危亭刚托禄叔把那个小海螺用海水养起来,正站在骆炽身后看他在画布上涂抹,听到骆炽询问就走得更近。
他俯下肩,一只手扶在骆炽的背上,和骆炽一起看那张画∶“好看。”
这也的确不是粉丝来哄偶像开心。
暂时还猜不出画面的内容,并不影响那些颜色对视觉造成最直接的冲击。
颜色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情感,它所引发的情绪来源于人类对它们的天然认知,哪些热烈、哪些痛苦、哪些更会让人联想起沉默和哀伤。
色彩的交汇会让画面生出仿佛流动的错觉,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也会在某一个瞬间被寒然触动,和那个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劈面相逢。
骆炽面前的画布主体颜色并不热烈。明禄叫人收集过他的画,不知什么时候起,骆炽就再没办法很好地使用那些充满热情的颜色,画面变得安静,有些像是被隔了一层雾。
但那些画反响其实也很好。远在国外的那位创始人并没因此觉得作画人的水准有下滑,他还在等新的作品,而身边的人也遵从骆枳在遗产安排里的意愿,并没有告知他实情。
眼前的这张画并不热烈,也完全算不上活泼
那些颜色交叠融合,有种异常柔和的安静,像是最激烈肆虐过的海上暴风后,晴空下朗照的平静水面。
明危亭侧过视线,看着正专心调色的骆炽。
骆炽做这件事的时候非常认真,有种和玩吉他时迥异的近乎纯粹的极静的专注,但要真的仔细透过表象去看,会发现这两个时候的状态其实并没有不同。
比起骆炽喜欢的这些东西,骆炽其实不那么喜欢说话————发现这一点,其实让不擅长说话的明先生毫无道理地感到些许安慰。但同时也更难得地生出紧迫感,毕竟以后家里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负责张嘴。
但骆炽只是不太喜欢说话,绝不是不表达。
他在想什么,只要去听他弹出来的曲子,去看他画出来的画,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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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炽在画面的左上角那一小片调着蓝色,深深浅浅地不断涂抹,一直到那片蓝色像是彻底延伸出去,和画布外的天空融在一处。
明危亭被他吸引,甚至抬手去摸了摸,才确认那一片画布并没有离奇地忽然溶解消失掉。
“其实没多难,只是调色技巧。”
骆炽这么解释,还是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厉不厉害”
明危亭只是看着他,眼里就透出笑“厉害。”
他发现自己越是和骆炽在一起,这种忽然冒出来的、完全放松的笑意就越多,明危亭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轻声问"怎么会这么厉害"
骆炽被夸得耳朵通红,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摩拳擦掌决心给他来个更厉害的,又去右下角调色画金色的沙滩。
明危亭帮他整理了下袖口的高度,接过调色盘,按照骆炽的指导倒好清水。
骆炽这些天一直在养病,穿的也大多都是以宽松舒适为主的家居服。但这几天他忽然自己想要穿衬衫,还主动拉上影子先生和禄叔,照了两张照片。
骆炽倒了些水,正用画笔把颜料一点点晕开。他垂着眼睫,睫毛的尖端舀起来一点太阳光,看起来就像是和他笔尖一样的金色。
明危亭叫人按他的尺寸订了衬衫,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剪裁得当,并不会显得支离瘦削。骆炽把衬衫的领口稍稍打开,袖口卷到手肘,气色很好,几乎看不出是在生病。
这些天的太阳完全没能把他晒黑任何一点,只是偶尔阳光太烈的时候,皮肤会被晒得发红。回到房间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变回原本的冷白。
骆炽终于察觉到他的注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立刻放下画笔,主动摊开任影子先生抽查∶“涂过药了,医生说这次不会晒伤。"
明危亭不是在想这个,但还是决定因为这种优异表现颁奖,拿出一颗糖放在骆炽手心。
骆炽确认过是水蜜桃的,眼睛立刻弯起来。
他吃糖用不着帮忙,一只手把糖捏稳当,熟练地咬住包装灵活一撕,就把里面半透明的粉色糖块顺利衔进嘴里。
明危亭接过包装纸,摸了摸他的头发∶“只吃一个味道,不会无聊”
“不会。”骆炽含着糖,声音有一点模糊,“有别的味道也会吃。要是能选的话,还是最喜欢桃子的。”
他特别喜欢的味道和东西其实就只有那几样,更多的兴趣爱好都是当初出道的时候,为了回答问题而回答问题,想方设法凑上去的答案。
任姨之前给龚导演去信的时候,讲那个故事的同时还打趣过,要养好一团火苗简直不要太容易。
你只要把他放在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给他提供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和水————只要是能吃的,是什么其实区别不大,然后再把吉他给他。
剩下的就是每天一块桃子味的糖、一沓白纸、足够多的颜料。等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去陪他说话,让他能抱着点什么东西睡着。
只要这么养,小火苗就能长成大火苗,最后变成一团特别自由的火,去想去的地方。……
任姨当然不舍得只是这么养小火苗,所以骆炽在任家的那三年,每天其实都非常忙。
忙到不行。不光要被姨姨从房间里拽出去晒太阳,还会被拽去一起研究不放鸡蛋的点心,一起看心理学的书。
骆炽经常一不小心就会被拽出房间。有时候是去游乐场在海洋球里打滚,有时候是各种宴会和沙龙,更多的时候是特别想看的画展和艺术展,特别好奇的科学展览,特别期待、期待到睡不着的草地音乐节。
这几天的时间里,骆炽就都在事无巨细地给影子先生讲这些经历的细节。
他给明危亭讲一场草地音乐节。早上的露水把草地洗得翠绿,太阳一出来湿漉漉的水汽就不见了。每个人都不问对方是谁、也不问过去发生的任何事,世界好像短暂地只剩下阳光、风、草地和音乐。
散场的时候他和任姨被人群挤散了,他那时候已经是特别沉稳冷静的大火苗,再紧张也只是把汗全攥到掌心藏着,想办法跳到了还没被拆走的舞台上。
任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飞奔过来把他紧紧抱住,心跳得比他还快。
“做得特别棒。”任姨用力表扬他,“以后火苗要是找不到姨姨了,就去更高的地方。”
“去更高的地方,一直往高走,走到所有人都看得见。”
后来在病床上,任姨抱着他,额头轻轻碰他的额头∶“姨姨一定在向所有人夸,我们火苗这么棒,有这么多人喜欢。"
……
“火苗。”明危亭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他看着骆炽专注地描绘那些细密的砂砾,沉吟许久才又抬起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明危亭低声说“有很多人喜欢你。”
骆炽的动作顿了下,依然慢慢画完最后的几笔,从画布上抬起视线。
他成功让右下角的画布消失在了沙滩里,把画笔搁在一旁,又抬起头,看着神色认真的影子先生。
明危亭知道自己上次对他说这件事,骆炽只是问都不问地直接相信,却并没有当真。
骆炽完全积极地配合治疗和心理疏导,完全努力地一步都不停地往前冲刺着跑,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时间地好起来。
骆炽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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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荀臻,也在术前告知中下意识忽略了有关风险的部分————这部分内容对他们而言,原本也没有任何谈论的意义。
风险固定存在,能做的就只有尽人事。既然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最后那部分虚无缥缈的“概率”就只能交还给命运来裁定。
骆炽的身心状态都已经被调整到最好,会有最权威和有经验的临床医师来负责手术,手术方案已经被讨论过太多遍,每一刀落在哪个位置都有过模拟……
但那毕竟是一场开颅手术,可能会发生的危险和意外依然垫伏在每一步,再充分的准备也没办法绝对抹除。
所以明危亭也知道骆炽这几天是在干什么。
骆炽绝对相信影子先生,绝对相信他们每个人,骆炽兴高采烈地为术后的新生活做一切迫不及待的准备。
但就像当初的那个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录遗嘱的骆枳一样,本性里最温柔周全的体贴,还是让骆炽努力在同时去做另一件事。
骆炽知道自己的手术存在风险,一旦真的发生意外,骆炽绝对不想给他们留下任何遗憾。如果真的发生意外,骆炽希望影子先生想起自己的时候,记住的是最开心和快乐的火苗。
所以骆炽就算没有把他说的话当真,也绝对不会主动问他。
“不用这么急。”明危亭拢住他的头颈,轻声说,“我保证,要是真的发生意外。”……
他慢慢说出这几个字,发现骆炽的反应比他还要冷静。
骆炽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安静看着他,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更专注,那双眼睛里终于一点一点透出格外温和的担忧。
就像是骆炽正在画的画。
只有色彩没有形状,暂时谁也猜不出他要画什么。
但只是看着那些桑和交融的颜色,就好像也听见这些天骆炽夜里坐在露台上,抱着吉他慢慢给他弹的那些琴。
“要是发生意外。”明危亭说,“我就再也不追星,再也不上岸,不会有别的了。”
骆炽忍不住笑了“岸还是要上的。”
“岸上有很多好玩的。”骆炽握住他的手臂,努力诱惑他,“有草地音乐节。”
明危亭轻轻摇头“没人比你的吉他弹得好听。”
虽然语境气氛都不太合适,但骆炽还是忍不住飘了飘,偷着高兴了一下∶“那倒也不是。”“还有很多人比我厉害。”骆炽觉得影子先生大概没怎么听过其他人弹吉他,诚实地解释了一句,又特地补充,“不过我也厉害,我还有幸运粉丝。”
明危亭笑了笑,揉他的头发∶“你还会有很多粉丝。”
他知道骆炽不想谈这个——放在几天前,他也不会和骆炽主动说起外面的事。
但骆炽比他勇敢,骆炽跳到了他的船上,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在他们以后会经历的全部时间里,骆炽都会是他的船长。
因为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有船在等,所以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
“我考虑过,是现在告知你这件事,还是等术后。”
明危亭说“术后更稳妥。但需要这个答案的,是现在的你。”
骆炽在他这句话里微微一怔。
明危亭屈起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眼睫。
想要去认识更多人、想要和跟多人一起玩的是现在的这个骆炽。
篝火晚会上被簇拥着的骆炽,舞台上追光灯下的骆炽,骆炽那么努力地去站到更高的地方,那么期待地等着任姨和别人说“看我们火苗有多棒”。
终于能大声说出“谢谢影子先生喜欢我”的骆炽手臂打着颤,把他抱得那么紧。
他们当然会去出海,会去看所有的景色。但他依然固执地保留最初的观点,那团火不该被限制在船上,也不该被束缚进任何边界。
这是明家的小少爷,喜欢和人一起玩,就该毫无负担地去和每个人打招呼,想要去最高的地方,就抱着吉他跳上去。
任姨一定会夸他,会和风夸他,会和阳光夸他,会和每一朵海浪夸快看我们火苗有多棒。
"你托禄叔去做的那件事,你的部下们处理得很好,但他们本人不太好。"明危亭说“你的公司内部打了一架。”
骆炽听见这句话,果然立刻显出担忧,无声蹙起眉。
“不要紧,没有人真的受什么伤。”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说∶“只是那些被管制微博的艺人…非常生气。”
之前事态严峻,有几个人几乎是被团队二十四小时盯着。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小骆总有安排,相信骆总只不过是正在任家的医院里养病、暂时腾不出手,所以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后来的消息把所有人都砸蒙了,剧烈的茫然反而暂时让局面没那么失控。直到明禄暗示他们振作起来处理后续,把骆炽的话带给他们。
现在不是适合告知真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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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手术真的出现意外————当然所有人都一定会尽全力避免这件事,荀臻手下的团队到现在还在不断精进和微调手术方案的细节。
但如果命运真的冷血到这个地步,这一次骤起骤落的打击,只会把那些真正在意骆炽的人彻底推进愧疚和悔恨的深渊。
禄叔把话说得隐晦,但公司内部的公关原本就相当专业可靠,方航等人也同样立即意识到这一点,事情处理得很稳妥,后续的舆论风波没有波及任何无辜的人。
只不过公司里打了一架。毫无章法。
完全不体面、完全不成熟地打了一架。
艺人和团队,艺人和艺人部经理,最先谁都按不住冲过去的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小歌手,后来情形变得更混乱。
淮生娱乐原本就不是个常规模式的影视公司,骆炽没有用公司的规矩约束过任何人,所以这场意外爆发的群架也没有导致任何人被处理。
…
实在太不像话,方航一瘸一拐来见明禄的时候,还托他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
方航是艺人部的经理,被接得最惨,身上压抑着的郁气却比前些天少了太多。他深吸口气,低着头把情绪全压下去,郑重整理好衣服,对明禄说∶“不论如何……”
"……不论如何。"
明危亭说“他们想告诉你一件事。”
明危亭看向骆炽的眼睛∶“从今以后,喜欢你的人,不会再因为喜欢你这件事再受到任何伤害。”
骆炽那么容易就会被人喜欢。
替他说话的粉丝被追着挖苦讽刺,替他吵架的艺人被铺天盖地抹黑谩骂。
旧官博被董事会派人强制接管,在骆炽留下的遗产被分配之前,就连公司里那些死扛李蔚明的经理们,也没少坐冷板凳遭人挤兑。
所以骆炽不断向后退,从那个光芒四射的吉他手退到幕后,再从幕后的淮生娱乐总经理继续向后退,退进影子里,不让任何人沾他。
这件事应当在这里被彻底解决,不该再被带到新的世界里去。
……
骆炽轻轻眨了下眼。
他胸口起伏的频率比平时稍快,手指无意识地慢慢收紧,又一点一点松开。
要理解这句话,对他来说似乎相当困难。他垂着视线,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把这句话念了很多遍,直到终于开始慢慢触摸到里面的含义。
“幸运粉丝代表。”
明危亭碰了碰他的眼睛“要不要拥抱一下”
"……要。" 骆炽吸了口气,眨了两下眼睛,"影子先生,我想抱一下。"骆炽弯起眼睛朝他伸手“我想抱一下,我胸口很疼。”
他笑着说这句话,明危亭把他从沙滩椅里抱出来,把他整个人拥进怀里。骆炽低头抵着他,气息急促,却没有任何水汽溢出来。
骆炽用力抱着他。
“影子先生。”骆炽埋在他肩头,低声说,“我的画画完了。”
影子先生点了点头"非常好看。"影子先生认真考量了半晌“画的是什么”
骆炽没忍住笑了一声,却只是囫囵摇头∶“我的信也写完了。”
影子先生问“要不要寄”
“不寄,是给我的……等手术后再说。”
骆炽吸了口气,慢呼出来∶“如果我连看信也忘了,一定要提醒我。”
影子先生收拢手臂“好。”
骆炽叹气∶“怎么办。”
他察觉到影子先生在他的掌心画问号,握住那根手指,自己向下说∶"想做的事太多了,我想快点好起来,我好舍不得,我好想活下去……"
在他肩后的手臂用力收紧。
明危亭托着骆炽的脸,放轻力道让他抬起头,骆炽的睫间没有任何水汽。那双眼睛里没有雾和水色,光很亮,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标准的术前不安,我紧张。”骆炽挺胸昂头,镇定解释,“今天是第七天了。”
明危亭仔细看他半晌,也叹了口气。
骆炽不明就里,眨了下眼睛,拉过他的手画了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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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显得幸运粉丝很不酷。”
明危亭伸手拢住他,第一次低下头,把额头抵在骆炽凉润的颈间∶“我已经紧张七天了。”
骆炽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愣了几秒钟,随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学着影子先生的动作,按住肩头的脑袋不由分说一顿揉搓。
明危亭被他活力十足地蓄意报复,眼里也慢慢带出一点笑∶“还紧张吗”
“紧张。”骆炽当然点头,“想要活下去才紧张,想要活得好才紧张。”骆炽大声说"这叫求生欲。"
“万一术中出现意外,所有应急手段都用完了,就要靠患者的求生欲。”
他照顾任姨的时候看了很多资料,其实非常懂行∶“影子先生必须要上岸,必须要追星追到九十三岁。"
明危亭跟着轻笑出声。
他抬起头不说话,只是眼底更暖,任凭骆炽痛痛快快揉过了瘾,才把骆炽重新抱进怀里。
按照荀臻给出的方案,最好在术前提前几天就开始住院。
这样能让骆炽尽快适应医院的环境,也能随时对骆炽的身体状况进行密切监控,随时对可能有的突发状况作出调整。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骆炽对医院潜意识里的本能抗拒————这种抗拒并不受主观意识控制。如果导致骆炽的状态有所下滑,影响手术,反而得不偿失。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原本打算一直在望海别墅待到术前。
“我的事都处理完了。”骆炽握住影子先生的手,“带我去医院吧。”
明危亭扶着骆炽的头颈,低下头。
他认真看进那双眼睛,确认了里面的确没有任何一点不舒服和勉强,才回拢住那只手。
"头不疼了,胸口还是疼。"
骆炽知道他在检查什么,玩心忽起,一本正经开口∶“今天的话对情绪的刺激太大了。”
明危亭看到他眼里明明朗的笑,就知道骆炽没有认真,却还是把手按在他胸口∶“这么严重"
其实早不疼了,还连烫带暖涨得慌,但骆炽当然点头∶“这么严重。”
“怎么办。”明危亭学着他之前敲自己,敲了敲骆炽的胸口,“不要疼了。”
骆炽这些天时常反思,觉得影子先生变得幼稚一定有自己的十成责任,笑得忍不住咳嗽∶“好好,我听见了,它说——"
话说到一半,骆炽迎上明危亭的视线,却忽然不自觉怔了下。……
影子先生很少这样看他。
明危亭的视线静静落进他的眼睛。他被抱着坐起来,被摸着头发轻轻揉了揉……剩下的这些动作倒是都很熟悉。
明危亭一手拢在他脑后,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它说什么”
骆炽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变小∶“……说,有一点跳。”
何止是有一点跳,他的心脏可能差一点就从胸口跳出来了。
幸好他血压一直都很低,激动倒也不会头疼。不过等手术后一定要开始养身体,不能让血压再这么低了,听禄叔说血压低会容易晕船……
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都在某一刻暂停。
明危亨低下头,把手掌按在他左侧的胸腔上,暖意隔着衬衫的衣料渗进去,他的心跳从里面撞出来。
“我很感谢它。”明危亭说,“上次它只停了很短的时间,就又跳起来了。”
骆炽毫不犹豫替自己的心脏发言∶“这次停都不会停。”
明危亭笑了笑,他抬起头,认真看了骆炽很久,一直久到骆炽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眼睛。
……在邮轮上,有种相当传统的标准礼节。人们在打招呼的时候,会吻手致意。
它最早代表真诚的问候和感谢,也代表诚挚的祝福和敬意,后来这种礼节逐渐变得流传和常见,常见到几乎不带有更多的含义和特性。
明危亭握住骆炽的手,他郑重地对骆炽的心脏问候和道谢,感谢它把骆炽从水里带回来,也感谢它一直陪骆炽坚持了这么久。
接下来不会再疼,会有很多可以把整个胸口填满的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一定要在接下来也特别坚强。他们会一起去养一个小海螺。
然后明危亭低下头,挪开手,轻吻他胸腔下热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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