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你问我怎么办?我哪里知道?要我说直接杀了,你肯听我的?”方艾冷嗤一声,“我是瞧出来了,她同她那个母亲一个样,全然是个祸水,陛下当初何等雄武神略?那女人死了之后竟一味心伤再不问政事,昏聩到养出杨圻那样的祸患,落得这般下场,为人耻笑。”
元衍不满道:“既是陛下昏聩,与她母亲何干?男人的错,如何怪到妇人头上?母亲你亦是妇人,怎么讲出这样的话?”
“我是为了谁?”方艾恨声道,“陛下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她母亲得陛下那般偏爱,心中却无感恩,倚伏宠爱行止张致,你那妇人不是一个模样?”又改换语气,循循善诱,“青桐那般才是贤妇,端庄明理,夙夜无违命,哪里是山野出身毫无教养的小妇可比?你既有凌云之志,岂可以这般妇人为妻?你若执意为之,想必也是要同你那丈人一样遭人诟病,色令智昏的名声,你也愿意背负?”
“那是我的事,我自情愿的,我既敢做,又怎惧议论?色令智昏……”他心中闷倦,哂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个人,没委屈了我。”
方艾给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咬着牙道:“我哪里也没亏待了你,怎地就将你养成了这般浅薄之人,对一个空有皮相的妇人痴迷至此!”
“就是什么都不缺,才什么都想要呢。”
元衍伤病中,今日一番折腾,早困乏了,又同方艾说这许多无用话,更是厌烦,于是万事不想理会,躺平阖上了眼。
方艾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见他如此,心中虽有气,但更多是心疼,不想扰他歇息,于是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这一觉睡到日落,元衍醒来时听见窗外几声杂乱的鸟鸣。
正发怔,渔歌上前来,问道:“二郎可饮茶水?”
元衍经她提醒了才觉着渴,略一颔首,渔歌转身要去,元衍忽然叫住她,问:“她醒了吗?”
渔歌自知轻重,折返回身,挨近了低声答道:“两刻前哭醒了,静了一会儿,又哭起来,如今许还是在哭。”
元衍气急,“怎不唤我?”
渔歌垂首不敢说话。
元衍起身下榻,仪容亦不及整,急匆匆要去,行至檐下,果听见哀声断续,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子规声里,残阳如血。
哭声慢慢停了,元衍到底也没推开那道门。
上灯的时候,湛君看着鱼贯而进的使女,拥紧了被子,羞耻得不敢抬眼。
脚步声纷纭,却不显杂乱。
湛君静静听着。
不多时,热闹不再,周遭安静下来,又只她一人了。
才松了口气,复又听见鞋履声,不停歇直直朝床榻而来。
湛君心中有了预感,惶急往后退去,被来人拉住了手臂。
冰一样冷。
湛君瑟缩了一下。
他便松了手。
湛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小小的一隅。
这床榻其实十分宽广,四个人也睡得下,如此便余出好大片地方,显得空旷得很。
元衍便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坐了,然后听到一声轻浅短促的嘤咛。元衍叹了口气。
“你别哭,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他话说的轻缓,不似白日时的咄咄逼人,湛君心口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眼前人目光深沉如夜,带刺一样,扎的湛君又抖了一下,双眸闪烁不定。
烛火炸了一下,很突兀的一声。
元衍忽然站了起来,湛君不知其意,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他却只是拿来个东西,在她面前抖落开。
是件衣裳,灯光下流光溢彩。
榴萼黄袖衫,珍珠灰裥裙,姜黄系带,忍冬纹。
“好看么?”
湛君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理衣裳。
元衍又坐回榻上,“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这根本不用选。
湛君力气大到几乎是抢。
衣裳是胡乱穿的,拧着扭着,很没有样子,但是湛君不在乎,她只在意衣裳本身。
有衣裳穿可以使她觉得没有那么屈辱。
元衍要给她理,她不愿意,元衍按住她,终究是给她理好了。
头发还披散着,元衍拿过梳子,湛君摇着头拒绝。
元衍就说:“乱动疼的是你。”
“我不要你梳!”
元衍手攥了下,然后若无其事松开,将梳子递给她:“那你自己弄。”
湛君就接过来,歪着头一下一下慢慢地通。
元衍就想,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
“你别跟我闹了。”
他忽然道,声音喑哑,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恳求。
“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湛君下意识就要反驳,忍住了,通权达变才是智者所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没什么好处,谁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理他就是,于是自顾梳发。
她不应答,元衍身如火烧,劈手夺了她梳子。
湛君给他唬了一跳,连忙就要离他远些。
元衍拽住她腕子,英挺的眉蹙着,固执地说:“我们今天就得把话说清楚!”
湛君也恼了,“说清楚就说清楚,最好说得一清二楚!”
她这样子,元衍眯了眯眼,“你胆子又大了是吧?”
一句话讲的湛君心虚,缩了缩脖子,手也不要了,转过了头不看他。
这个人反复无常,狞恶可怕,不知道又要怎么作弄人,湛君顿时心中惴惴。
可他却说,“大就大吧,也没想叫你怕我。”
这倒出乎意料,湛君又回身看他,一脸讶色。
她此番神色,元衍不免要苦笑。
“只求你不惹事就好。”
湛君看着他,眼神复杂,表情奇怪。
元衍神色委屈,“你自思量,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你说,你是不是欺负我?”
这怎么还颠倒黑白呢!湛君都要骂出来了。
他又说:“我不怕你欺负,我是怕你有事,你便是在我家作威作福,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要不死,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可是你乱跑,伤了死了,那要怎么办?”
冷风撞窗,震的烛火摇晃。
他待我确有真心,她这样想,可是……
良久,她低声道:“可比起同你在一处,我宁愿伤了死了,你我之间没有善终……”
“为什么?”元衍攫住她双肩,怒道:“到底为什么?我已然这般低声下气,我不怪你,我甘愿的,可是你究竟还要我如何!”
他力气很大,湛君疼得厉害,可是她不怨他。
他们两个皆是为情所困的人,她只是比他早一步想清楚。
“我要你叫我走,然后生死不相干,这很难吗?我舍了你,你舍了我,再不相见。”
似乎是不相信此时她仍旧能够讲出这般绝情的话,他张着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住。
“我不能和你一起,我大抵比我以为的还要爱你,这很可怕……或许有一天我可能会原谅你,这太可怕了!你不觉得吗?一个人抛弃廉耻,只是为了情爱,太叫人不齿了,我必须恨你,我阿兄死了,他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我怎么能忘掉他的仇恨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啊!”
她久久地看着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
她有心,她到底爱他,可是人不是只有爱情。
“我这么不识抬举,配不上你的深情厚谊,我不要你的承诺了,收回你予我的爱和宽容,尽付与他人吧,她们会爱你的。”
讲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轻轻的。
“除了爱我,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叫我恨你。”
元衍慢慢地离她远了些。
他以眼神描摹着她的容颜,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爱她这张脸,现在也依然爱,可能也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是很英俊的,其实精致的有些冶丽,只是风度严正,潇洒爽朗,于是便不觉女气,人前又爱带笑,朗朗如日月,光映照人。
单凭一张脸,也值得人爱了。
笑着的时候,仿佛他真的有好脾气似的。
“可以对你做任何事……”他喃喃道,“我同你道歉,先前讲你蠢,是我有失偏颇,你哪里蠢?我看你聪明得很,说爱我,又说叫我对你做任何事,不就是要我想,‘她这么爱我,我怎么能够伤害她?’”
他笑的不屑,“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该清楚吗?我对你好,你就真的把我当君子了?这么逼我!”
“我没有……”
“没有?那你都在和我说什么!”他大吼,忽然间又心平气和,“我没想伤害你,我说过要对你好的,我一直都记着。”
“我多的是办法留住你,你把你兄长看的这般重,那他的妻儿对你来说自然也是极重要的了,现在他们都在我手里,我掌控他们全部的生死,倘若哪一天我对她们下手,那一定是你惹怒了我,是你不肯救她们,是你要她们死。”
“觉得我卑鄙吗?不要紧,你都一定要恨我了,我还怕什么!不是你说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的吗?我现在就叫你知道我能够对你做些什么。”
“你没忘吧?平宁寺里,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吟诵时他低眉顺眼,声声带情,最后一字落下却陡然换了面目,凶狠地撕起了湛君的衣裳。
湛君的话不是假的,只是他可以伤害她,却不该以这种方式。
既然决定要互相怨恨,那就不该再做这种事。当初她是心甘情愿的,那时候她爱着他,那种事会使她欢愉,如今却不会。
她不愿意。
湛君企图制止他,两人厮打起来,胜负未分,渔歌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炸雷一样,“二郎!梅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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