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即刻，林妙生写了举荐，差人递到太医院。罗通见到，险些岔气，忙寻对策。正巧，毕世安进来问安，他任本次医官选拔考试的巡场官，罗通遂有一计。

        毕世安供职典药局以来，四季中每日晨午晚，必来向罗通请安。即便明知罗通当日不在，他亦会来门前瞻目片刻。虔诚之心，天地可表，但尚未感动罗通。今时忽得罗通问话，真是喜上眉梢。

        罗通由开国以来太医院建设，讲到自己不主张纳录女医官的心思，他说：“此乃圣上和贵妃察国民之需，遂允女子入朝为医官。此乃先例，魄力之举！然，细究其后果，恐女子混淆视听，混乱朝野，实是堪忧。”

        毕世安不解其意，卑躬低声只顾附和。罗通指着应试者名单，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好在只有五个女子来考，或许无一人能通过，也就消了老夫的忧念。可听说，这个凤得英是凤府的三小姐，前几日还帮京师营解决了绍县的疫病，实力不容小觑！”

        回来的路上，毕世安仔细品味，回到家里说与凤雪融，恰岳母红萸也在。红萸听罢，拍手笑道：“这是罗大人给你机会立功！”毕世安不解，红萸轻轻闭了门窗，说：“寻思罗大人的话，皇上有旨，他不得不从，但他不喜女人进太医署，可对？”毕世安点头。

        “这就对了！朝廷有命，医官招告只能如实发，男女皆可应试。如今有五个女子应试，另四人，罗大人应似已知底细，多半是考不中，而罗大人单提凤得英，那是担心她真考中！毕竟这丫头，经过绍县那事，确实有点伎俩！”红萸道。

        凤雪融说：“二婶婶生前就是医术高明的女医，得英果真得遗传！”

        毕世安被点醒，丝丝哼出一声，说道：“就算她有实力，只要通不过太医署的考试，都不足惧。”说着，心头已有谋划。

        次日，快到贡院门前，为了避嫌，凤天吟遂先进入。得英与百余应试者排次等候进入。暮秋里的天，阴灰灰的，雨像是在路上。果不其然，不一会，淅淅沥沥小雨飘下来。得英将斗篷覆盖在头上，嘱咐可莲回府去。可莲嚷着回府拿伞，转身跑了。

        得英仰面沾雨，倒觉的这雨下得沁人心脾。忽地，雨滴没了，她睁开眼，看见淡黄色的伞面举在头顶，失声叫道：“你——你——怎么来？”妙生靠近伞面里，说：“本少爷是本次考试的监察官，当然要来，必须来——”得英半信半疑。推开伞把，说道：“林少爷千金玉体，可别淋了雨！”

        妙生道：“瞧瞧，多没良心！昨日死乞白赖求本少爷，今日就对本少爷生疏客气，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得英瞥向他，见他虽语气轻松，可面容憔悴，似乎是强忍着说笑。作为医者，本能地，得英凑近他的脸端详，妙生慌地后退，不解其为何意，皱眉反端详得英。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英侧过脸问，不直视他。

        妙生恍怔一瞬说：“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这里——”他捂着左面心口，续道：“方才被忘恩负义四个字咬了一口，可疼，可疼”得英又气又觉好笑，背过身不理他。

        “喂！”妙生拍拍她的肩，低声说：“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得英道：“要银子？那林少爷可问错了人，我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二人离贡院门十来步，妙生指了指门口验查生员的俩吏卒，得英恰看见那两人偷摸接过生员贿赂的银子，心底登时起火，很大声地说：“就算有银子，也要花在光明正大的地方！”两吏卒听到，已明白有个挑事的，心里盘算要如何为难她。

        正时，妙生无意间看见门内的毕世安，见他表情诡异地瞅着得英，预感很不好！再有一人，就轮到得英接受入贡院的检查，妙生忽地紧拽着得英向队后排。

        得英真恼，说：“林少爷，你既然已经举荐了我，就别再来找茬可好？我是大声抗贿赂，就是要他们听见！我没银子，难不成还不让进？”

        妙生心道：“真是个不知深浅的丫头！”却一边去扯她衣衫，得英反手扣住，妙生喊痛，得英不许他再胡闹，装作不识他，无奈妙生缠着她不放。得英真怒，道：“林少爷，请自重！否则我喊你非礼！”

        笑着摇摇头后，妙生全不在意，只问：“斗篷哪里来的？”得英身上皆是旧衣，只这件斗篷未曾见她穿过。得英道：“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与你林少爷无关！”

        不容分说，妙生就扯掉斗篷，得英不允，二人厮打开。

        “斗篷是三夫人给小姐的！”可莲回来，忙帮着解释说。

        妙生迟疑片刻，想若非毕世安所给，这斗篷便无碍。得英气呼呼地脱掉斗篷，说：“我不穿就是了！但那是三婶婶给我的，你休想抢走！”可莲着慌，雨才小，空气凉，怕冻着得英，催劝她穿上。

        生员陆续进入，得英匆匆追上几步，可莲要给她披上斗篷，没注意脚下，踩到水坑，滑倒在地。斗篷沾上脏泥水，可莲吓哭了，得英忙回身安慰。可莲反复看斗篷可破，得英眼尖，扫到斗篷帽内有字迹，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净是医学知识，登时醒悟！

        妙生拿过斗篷，递给得英一锭银子，低声说：“这不是贿赂，这是通关钥匙。你不服也好，你咒骂也罢，但你不能置气，因为有人就想要你气，看你气急败坏，要你进不去贡院，考不成试，入不了太医署，当不成女医官！你——还要如他们所愿？”

        得英怔怔地望着妙生，心底五味杂陈，不知如何作答。向来不低头的傲气不知是从何时何地在她身上滋长，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亦是令最亲近她的长辈凤天吟头疼。

        入世近十九年的岁月里，得英尝尽了世间疾苦，却依然不懂得与世俗和解！

        妙生喜欢这样的得英。他的玩世不恭飞扬跋扈实则流于表面，而得英是践行在骨子里。

        可，江湖险恶，正如不破不立，不退则不进。得英握紧银子，力道大到要将其捏粉碎。违心的事，今天不做，明天不做，后天总要做。世间众生，皆难逃此。

        给了银子，吏卒放行。毕世安见得英脱了斗篷，眼看算计落空，遂焦躁瞠目。巡考时毕世安围着得英转圈，寻思挑出一二毛病。得英已明白斗篷必是他捣鬼，遂起提防之心，做到了滴水不漏。笔试毕，得英将卷子双手奉给副考官林长松。试卷给他，较为安全。掂量毕世安无门路打试卷的主意，但就怕他胆肥铤而走险销毁试卷？得英否定了猜测，毕竟是科考，岂能由他一个小小巡场官兴风作浪。

        出了贡院便看见可莲苏婆子和花老汉。不待问起，苏婆子已絮絮叨叨抱怨着说是被凤府赶了出来。可莲说回梨花村不赖，她是喜欢那里的。可苏婆子瞥眼瞪她，劝得英说：“小姐呀！我早劝你与大夫人亲近，你偏不听，还嫌老奴多事，你看现在！她若是替你说几句话，咱们就能常住府里了不是！”

        天无绝人之路，况且得英不想在凤府多待一刻。忽见童九鹤骑马而来，跳下马走到得英身边说林园已为他们觅下住处。原来林妙生拿到斗篷后去问林园，一问才知斗篷是红萸相赠之物。知得英险些因舞弊被罚，林园亦是倒吸一口冷气。正说着，苏婆子赶来求助，说管家明叔命人将她们的物品都扔出了府。

        相商之下，妙生说：“府里人不待见她，留下必会遭祸，不如就搬出去。”林园拿出一百两，想让得英先住几日客栈，待与凤天吟商议后，再租赁房屋作打算。妙生笑说：“房子的事哪用小姑姑费心，我自会安排妥当！不过，三小姐性子倔，怕她不受所谓‘嗟来之食’，还需借姑父和姑姑之名一用。”林园会心一笑应了。

        随后，妙生匆匆回林府，找到童九鹤，没头没脑就说：“童大哥，日后再给你买座更大的宅子！那处宅子有了新主人！”不久前，妙生为童九鹤置办下一处宅院，离林府不远，虽在闹市区里，但那处小宅院闹中取静，清幽淡雅，留备童九鹤养老。

        弄清来龙去脉，童九鹤嘴上虽怪妙生，心底却是支持的。牢记妙生嘱咐，对得英只说是凤天吟和林园早租备下的。得英未起疑心，但她想凭己之力谋生立足，因是犹豫。这一边，苏婆子已欢天喜地，拉住童九鹤的手臂直道谢。嘴上还说：“老奴就知道三老爷和三夫人不会不疼小姐的！可莲，快跟我搬东西！”花老汉嫌她吵，早躲在远处蹲着闲看，难免又遭苏婆子唠叨他懒。

        四人行李堆叠起来也不够一辆马车拉，暮色微醺里，得英四人住进了名为“花草园”的那所宅子。她不知“花草园”三个字是妙生急急找人刻好，半个时辰前才挂上去。得英因寻“花毒”解药，与妙生在绍县，指月为证，立下约定：得英应允他三件事。前两件事用在了询问得英为何同意嫁给司马荣和她与瘦七的关系。她还欠他一件事。

        绍县那几日的共处，很让妙生怀念。不多想，便以“花草”为宅名。花为解花毒的五种花，草为那一味荜茇。

        当夜安顿妥当，苏婆子精神抖擞，竟做了七八个菜。也算是有惊无险，大伙尽情吃，安心睡下。这一夜，得英也睡得踏实，定是离开了凤府的原因。

        次日考实操能力，认穴道辨药材。身体十二经脉寸离不偏，千株药草依次分辨。把捏拿抓，分毫不差。得英过关斩将，进入最终环节。

        罗通的眼神冰冷，似是要吃人。得英不怕，偏一眨不眨地瞧回去。罗通收敛回目光，转而温和地说起恭贺诸位进入最后一轮的客套话。稍后，林长松宣布了细则。

        最后一轮里，每位考生要为一名病人断诊下药。罗通复强调说：“太医院的医官乃为皇亲贵族所用，你们要时刻谨慎，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患病者，要下对药；无病者，如何下药？

        罗通在此处，设下最后一个陷阱。那些病人与考生都隔着屏障，考题要求考生把脉后，给病人开出最佳药方。而指定给得英的“病人”实则无病。得英是否能突破考题限制，给出大胆断定，还是会自我怀疑，开出药方？

        林妙生早有防范，断定罗通不会就此罢手，因是将计就计。那人被童九鹤拿住，妙生替他进入候诊室，伸出手腕叫得英把脉。他手心里握着纸条，显给得英看。

        得英小心看了，上面写着“是本少爷！没病，照实写！”知晓屏障那边为何人后，得英在妙生手腕上狠狠一掐。妙生低怒：“疯丫头，你良心被狗吃了！”因其余考生皆在不远处等候，得英亦低声说：“我在正经考试，请林少爷高抬贵手，把病人换回来，别误我正事！”

        “换不回来了！那人晕睡中，不怪童大哥下手重，是那人不经打。”妙生说，“我就是你的病人，我没病，你照实写！”

        得英气道：“胡闹！你没病，可那个人有病！我若要通过考试，必要替他把脉！林少爷，你成日闲散无事，总不能只来找我的事！”

        妙生笑道：“本少爷就是喜欢找你的事！”只见，屏后的得英突地立起身，对主考台上的林长松揖了揖，妙生见她来真格，急忙说：“你坐下！不逗你！”得英思了一瞬，回身看向屏障，朦朦胧胧里，得英气恼的眼神仿佛能透过来。

        得英遂坐下，妙生低声说：“与你指定的人，确实没有病症，是故意造的陷阱。”得英愣了一瞬，她选择相信林妙生。

        别的考生已把脉毕，在写方子，林长松问得英：“凤得英考生，为何迟迟不诊脉？”得英才安坐，拉住妙生的手腕，做起架势。

        “我没病，做个样子就行，去开药方子，就写此人‘无灾无病，精力旺盛，日食五谷，气血充足。’嘿嘿！”妙生要抽回手，却被得英紧紧攥住，她的眼神凝重起来，再把一遍才轻轻松开。

        巡场官之一的毕世安早在一旁催，得英提笔写：“此人脉象似平滑无异，但血脉里实则有一股细微震颤，极不易察觉。单依脉象，暂无法断定此人所患何症，需面观此人。”

        看到得英开具的诊断结果，可判定她出局，罗通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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