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郎心如铁何无情(二)
天刚黑,肃霜躺在樟树粗壮的枝桠间,一颗颗数星星。
她下界这么多天,不要说妖乱,妖族都没见着几个,怎么刑狱司秋官一插手,妖乱就冒出来了?秋官是有什么吸引妖族仇恨的本事吗?说起来,刑狱司好像确实会招妖族恨……
唉,祝玄收到清光传信,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他的意思应当是叫她在山神洞府里等五天,他肯定没体验过势利眼这种东西,那山神连胡子都是势利的,对着少司寇是柔顺地垂下去,对着她就盛气凌人,能飘上天。
回头她得跟雍和元君絮叨絮叨,把这笔账算回来。
肃霜数完东边的星星,再去数西边。
数了没一会儿,林间突然起了风,叶片被吹得东倒西歪,四周越来越暗,她发现没法数星星了,厚重的妖云不知何时笼盖四野,将星月遮得严实,冰针般的妖气扎在皮肤上。
不是吧?真就遇到妖了!
肃霜起身四处张望,只见天顶有一团白光曲曲折折地绕着,像是在竭力躲闪什么,渐渐便往这里来了。
“咻”一声锐响,怀中一沉,雪白的兔子一头撞她肚皮上。
和兔子一起撞过来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猩红妖剑,伴随炸雷般的巨响,方圆数丈内的树被绞了个粉碎。
一个粗野的声音紧随其后:“往哪逃?你早些束手就擒,也省得爷爷追你这半天!”
妖云凝成一团,现出一道极高大的身影,他半露妖相,双目猩红似血,长耳垂在肩上,竟是只兔妖。
肃霜捂住生疼的肚皮,贴着兔子耳朵悄声问:“盒盖盖,他不会就是你仇家吧?”
盒盖一路奔逃,喘得话都说不利索:“放、放屁!他那点浅薄妖力也、也敢……可恨!要是以前,我、我一根指头就……”
还提什么以前?现在不就是只弱唧唧的仙兔?瞧瞧,被追得连滚带爬,肚皮险些给它撞个窟窿。
那兔妖见满地狼藉中多了个神女,怀里抱着自己想要的仙兔,立即呵斥:“把仙兔放下!爷爷饶你一命!”
却见那神女突然转过头来,抬眼朝他微微一笑。
神女青丝如瀑,颈项纤长,好似白玉雕出来的。她额间浅紫色的宝石光晕流转,映得双目中眼波似嗔似喜,似冷似暖。那一双眉尖微微蹙起,似有凄楚之态,然而她唇边两个梨涡凹得娇俏,种种风情糅杂在一块儿,实实殊色难描。
兔妖为这难得一见的美色晃得愣了一瞬,下一刻又见她轻飘飘旋身而起,足尖踏中半空的落叶,倏忽间没了踪影,只留下余音袅袅:“我走了,丑八怪。”
四面八方的风灌进肃霜的衣袖,盒盖被吹得发懵,这就逃出来了?这么快?她不是仙丹!她是闪电吗?!
“盒盖盖,”肃霜的声音在风中四散,“你是来下界找我的?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
盒盖张开嘴,隔半天却冷哼一声:“谁来找你!我就想下界来玩不行啊?”
“那你怎么往我这儿奔?肚皮都被你撞青了。”
谁想往她这儿奔!它也没办法,下意识就奔了!都怪锦盒仙丹之间该死的联系!
盒盖莫名恼羞成怒,忽听肃霜问道:“那个兔妖是不是看上你的美貌,想把你抢走当压寨夫人?”
盒盖大怒:“你脑瓜里能不能放点有用的东西!我现在是仙兔!这种破烂妖族喝一口我的血能提升多少年修为你知道吗?!”
“别生气嘛,一生气就不可爱了。”肃霜娇滴滴的语气好似火上浇油一般,“既然不是贪图美色,那兔妖莫非是哪位妖君的儿子?”
这些年因为天界秩序乱成一团,下界妖族前所未有地兴旺,即便如此,敢朝神族下手,还得是那些厉害妖君的族裔,天界多少会给他们点面子,毕竟剿灭的代价太高。
盒盖冷道:“他就是个逢迎拍马的下贱东西!说是环狗妖君闭关结束,要抓我献给妖君当贺礼。”
它咕哝了一阵,突然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破差事做完了没?赶紧回、回天界!那个环狗妖君可厉害了!听说当年神战司三十六战部被他灭了两部!要是不小心撞上他,你我这点小身板,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盒盖说得有道理,但回不回可不是仙祠侍者说了算,再说了,玉瓶和玉罗盘还没拿回来呢,想来那替她收集神力的秋官多半是落在环狗妖君手里了,怪不得疯犬临走时神情那么凝重。
最近下界不安宁啊,又是良蝉被杀,又是环狗现世。
肃霜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妖剑锐利的破空声,兔妖粗野的声音也一并传来:“爷爷看你再往哪儿跑!”
咦?他怎么追上的?
肃霜避开妖剑,衣袖拂动洒落清光,果然马上便有幽幽一线游丝浮现眼前,游丝一头连在盒盖身上,划出腾云的痕迹。
这妖术倒是头一回见。
妖云似纱帐坠落,将肃霜拢在其中,猩红的妖剑不再是雨点,而是肆卷的暴风雪,铺天盖地砸过来,眼看便要将她绞成粉末。
盒盖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冷不丁听肃霜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突然生出什么绝世妙计,她得意洋洋:“盒盖盖,咬住袖子别松。”
暴风雪般的妖剑重重撞在一起,从最不可能存在罅隙的地方翩翩然飞出了神女,玄白双色的侍者衣云一般裹着她,她优哉游哉地朝兔妖招手。
“来追,丑八怪。”
肃霜抬起右手,手背上放了只小玉勺,滴溜溜转了片刻便停下,勺头指向北方。
玉勺和玉罗盘本是一体,她嫌勺子挡住符文便掰了下来,此时便有了妙用,勺头指的方向应当就是玉罗盘所在。
祝玄应当也在这个方向吧?看看运气如何。
肃霜跟着勺头指的方向飞得不快不慢,每每只在妖剑快触到身体时,才疾若闪电般避开,兔妖在后面污言秽语叫骂不绝,他显然恨透了“丑八怪”三个字。
“爷爷今天非把你捉住,扒皮抽筋!”兔妖吼得震天响,“再把你眼珠挖出来!叫你看着自己的皮做成鼓!爷爷每天敲!爷爷还要剐你的心!吃你的……”
一语未了,眼前银光忽闪,兔妖只觉胸口像是被太山重重撞击,登时断了线似的往下栽。
“少司寇!”
肃霜也像断了线似的往那抹苍青身影扑,呲溜一下钻到他背后,拽着袖子不放。
“吓坏我了!”她楚楚可怜地含着泪,“少司寇怎么在这儿?”
秋官们将跌落的兔妖捆好架过来,他胸前硬生生吃了祝玄一道银龙鞭,凹进去一大块,满脸满嘴都是血,早已不省妖事。
祝玄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回肃霜身上。
才一天,她又黏上来了。
祝玄出手如电,精准地从肃霜鼓鼓囊囊的袖子里揪出只肥嘟嘟的仙兔,它僵硬得好似一颗风铃,瘫在掌中装死。
他拨了拨仙兔毛茸茸的耳朵,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回事?侍者编来听听。”
肃霜委屈地看着他:“少司寇离开后,山神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本来想在那座山里等少司寇,可这兔妖突然出现,说要捉我的兔兔送给环狗妖君,我跟他争执了两句,他就想杀我……我一路乱逃,幸好遇到少司寇……谢谢你救了我……”
她可一个字没编,全是实话,她明明是一颗纯善又柔弱的仙丹丹。
但祝玄的心肠是万年寒铁铸就,半点不动容,只掂了掂装死的盒盖:“你的仙兔?黑线仙祠并不许养这些。”
肃霜一把将盒盖抢过来抱在怀里:“我的兔兔一直养在仙祠东边的仙林里,它想我了才从天界跑下来,它胆子和我一样小,少司寇别吓它。”
这一动,她袖子里的玉勺“叮”一声掉在了地上,祝玄手指一勾,玉勺便落入掌心。
他了然地看着玉勺,哦,果然是小把戏。
对面的肃霜满面无辜,百折千回地硬是编圆乎了:“少司寇离开后我才发现,我身上留着玉罗盘的勺,有这个就更方便找归柳秋官了,正好遇到少司寇,你拿去吧。”
祝玄垂睫看她,灵敏的书精早已规规矩矩退到三步外,怀里抱着白兔,无比乖巧:“没事了,那我回那座山继续等少司寇。”
肆无忌惮的软毛执着地粘在耳畔,等待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轻轻挠上来,触线一瞬再稳稳当当缩回去,泛起的麻痒是愉悦与厌烦并存。
祝玄将玉勺放在指间玩耍似的绕了几圈,复又轻轻抛还给她:“既然来了,何必说走。”
他转身走向那五花大绑的兔妖,一脚踩在他胸前,那兔妖惨呼一声,痛醒了。
他昏乱的视线四处乱飘了一阵,才发现此处像是山神府邸前,踩着他伤处的神君目光似刀一般,大门的明珠灯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晕,磅礴的杀意犹如光影涌动。
兔妖喉咙里那口气瞬间软了下去,他认得这张脸,是刑狱司那个叫祝玄的少司寇,当年残杀阳山虎妖一脉,血腥之名传遍妖族。
“环狗想干嘛?”祝玄问,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兔妖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听说环狗妖君闭关结束,还抓了好些仙祠侍者……这事我是偷听来的!是两只鸟妖见到妖君属下抓了好几个仙祠侍者!与我无关!”
祝玄发间的细细银龙一跃而下,冰冷的双眼紧紧盯住兔妖。
“你还知道什么?”祝玄放任那条小银龙在兔妖身上作孽,一会儿咬耳朵,一会儿啃眼皮,“说实话,我留你一条命。”
兔妖快哭了:“少司寇饶命!饶命啊!我真不知道什么了!我只想捉只仙兔送过去求他收留我……我连妖君的面都没见过!”
祝玄正欲一鞭抽他脸上,忽见肃霜在一旁朝自己小小招手:“少司寇,我猜环狗妖君是为了抢玉瓶。”
他偏头望向她:“那侍者继续编?”
谁说她编?她可是很正经的。
肃霜侃侃而谈:“下界前我还问过元君,灾祸神力掉到下界真的谁也看不见?元君说有些妖族修行到一定境界就能看到,却碰不到,所谓‘是祸躲不过’,就是这样了。”
她忽又一笑,唇边梨涡漾得俏皮:“少司寇你说环狗妖君是不是能看到灾祸神力,所以抢玉瓶来躲祸呢?”
编得真不错,合情合理,当仙祠侍者真是委屈她了。
祝玄转身走进山神府邸,见肃霜又摆出想溜的模样,手指便一勾,她这次没能躲开,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握住,横着飞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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