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形
夜深人静, 银白的月光从透明窗户照射进卧室,床头的景象一览无遗。
平躺着的青年男人凤眼阂上,半边清俊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眼睫下方打下一片剪影。
枕头边小窝里的金丝熊不自觉蜷缩着, 粉色的鼻子尖尖微微抽动, 似是不安。
它干净而蓬松的绒毛有些炸, 就像一颗圆圆白白的毛绒团子, 时不时动动肉粉色的爪子。
这个晚上元幼杉过得有些难受。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阵阵痒麻中带着淡淡的灼痛, 从四肢蔓延到肺腑,她仿若身置于火海。
但有时她又像是陷入了一片空寂的无人之地,面前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木,仰头时这树木正在她的眼前飞速凋零。
这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让她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
半醒半梦间, 元幼杉的意识反复重复着今天晚上的记忆。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以更高的第三方角度看着自己和祁邪, 慢慢走到了枯树的跟前。
哪怕是在黑暗中,地上坑坑洼洼的残骸和废墟也清晰可见,让她有种悲凉感。
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不甘。
紧接着, 她看到吸收完变异植物中能量的自己和祁邪回到了家中。
打开门后,屋里的小柜子和体积轻的物件都翻倒在地上,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小型地震。
将东西规整好后, 祁邪专门给浑身脏兮兮灰屑的小熊烧了热水,兑了合适的水温后, 元幼杉自己跳了进去, 点点水花溅在桌子上。
用泡泡把身上洗干净, 她身上蓬松的奶白色绒毛打湿后贴在身上,甩水时简直像只袖珍海豹,又蠢又萌。
因为小区断电,祁邪便用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水,一直擦了半个多小时才完全擦干。
取下眼镜后的男人少了几分成熟和克制,褪去伪装,眉眼间的冷淡感更甚。
但他却完全没有不耐烦,一遍遍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小熊笼在掌心中轻轻搓揉。
从这个视角看着祁教授,元幼杉竟看出了一丝丝温柔。
忽然,她的心脏狠狠一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了一把。
顿时眼前的画面碎成一片片的流光,她的意识又堕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转。
在漆黑的尽头,有一点莹绿色的光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最后飘了过来,完全融入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一刻元幼杉的身体一轻,撕裂感逐渐淡去,她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团荧光和莫名其妙的梦魇,其实都是那株被火烧死的变异植物带来的。
光点是能量,梦魇是植物的意识。
因为她吸收了这植被残余的奇异力量,因此她的意识短暂地同那植被融合;
她感到的不甘和悲戚,都是变异植物完全死亡前最后的残念。
还在惊叹于一株植物竟然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时,元幼杉就听到了‘砰’地一声响。
这声音从她自己的身体里传出。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骤然解除,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而与此同时,在她没去看的直播间中,观众和弹幕都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
入眼先是一片昏黑的环境,元幼杉发现似乎躺在什么东西的边缘。
因为左边半边身子都悬空在外,马上就要滚落下去,她被吓得身子一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肢体便已经动了起来。
她右手猛然抓紧了手边的东西,掌心的触感先是微凉和滑,攥紧的一瞬间她才发现掌下握紧的是结实却有韧劲儿。
用力一扯,她借着力量身子往里滚了两圈。
还没从跌落的失重感中松口气,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她身子撞到了一个‘障碍物’,头顶仿佛有森森的冷光锁定住了自己。
等等,她的手?!
在月光中,元幼杉看到了自己属于人类的手掌,以及掌心旁熟悉的布料花纹和被她蹭歪的枕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变回人类了!
还不等她激动,她又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的目前的处境。
自己好像洗完澡、晾干毛毛后,就进了祁邪专门掏了一件棉服给她做的棉花小窝里睡觉;
然后那个小窝这些天都被放在祁邪卧室的床头,她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床和叠好的被褥……
那自己忽然变成人形……
元幼杉:!!
她心跳猛然加快,正要抬头时,掌中因慌乱而抓住的东西忽然动了,直接挣脱了她的钳制,并反手扣住了她的右臂。
她抓到的就是只人手,而手臂的主人应当就是……
祁邪。
不等元幼杉反应,她被扣住的手臂便被攥得生疼,一个大力折在了身后被压到背上。
很显然对于睡眠中床上忽然多出的人,祁邪已经进入了防备阶段,把她当成了什么图谋不轨的人。
她能感觉到祁邪的掌心的温度比她的皮肤要低。
第一触感是微凉的,紧接着对方轻轻松松将她拽起,翻了个身后,她从附躺变成了仰躺,被祁邪的另一只手狠狠抵在床上。
这个姿势她的手臂还折在身后,又别扭又有些疼,顿时让她皱了眉头。
但她又不敢挣扎,因为此时祁邪俯着身,掌根就抵在她的锁骨处,修长如玉的指却扣紧了她的脖子。
一种窒息感和压迫感让元幼杉头皮发麻,呼吸有些困难。
昏暗之中,她完全感觉不到暧昧气息,只觉得有些紧张,因为她脖颈处收紧的掌心毫不留情。
祁邪想杀她。
因为仰面被抵住前颈的缘故,她只能稍稍仰起头,试图让自己的窒息感减弱些。
她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愈来愈快,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没了小命。
上方不知何时坐起身并扣住她命脉的祁邪,因为附身,略长的发丝微垂,衬得他多了几分少年气的凌厉,本就俊美的五官在黑暗中迫人心神。
因为他是黑蟒变种,身体的一些特征都发生了变化。
比如略低于常人的体温,比如超常的反应能力、嗅觉和夜视能力……此时他因为惊醒并带有攻击性,狭长凤眼中的瞳仁缩紧,细长的瞳核散着绿色的幽光。
这一刻元幼杉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缠著猎物冷冷盯着的巨蟒,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祁邪的睡眠不算浅,但他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敏锐度很高。
在轻响发出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而当他的手臂被突然冒出的女人抓住时,他就进入了攻击状态,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怜香惜玉。
他声音有种金属的质感,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入我家的?什么目的?”
一边问,他一边收紧了手掌。
只要这女人感抵抗、或是不说老实话,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扭断她的脖子。
元幼杉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因为喉咙的压迫感直咳嗽,眼角也渗出一颗生理泪水。
“咳咳……”
忽然,祁邪想到了一直睡在自己枕边的小老鼠,视线看了过去。
歪了的枕边的小棉窝也被挤得侧翻,凹进去的内里空空荡荡,那只毛团子不见了。
祁邪不自觉抿了下唇瓣,目光更冷。
他以为小熊是发现了这女人的潜入后躲了起来,又或是直接被这女人弄到了哪里去,“刚刚床上的老鼠呢?你……”
正逼问着,他的话忽然顿住,有些迟疑。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花香气息,就是那小家伙头上顶着的粉花的味道,神秘而惑人,因为警惕他刚刚没有注意到这股气味比平常更浓郁。
床上、身前、甚至是祁邪的四周,都被这股花香包裹,仿若跌入一簇盛开的花田。
而在这有些甜腻的花香中,另有一种浅淡的气息,不似香水也不是花果,夹杂在迷迭梗的香气中,让他感觉异常熟悉。
蛇的嗅觉本就比人类灵敏数十倍,而分叉的信子更是能收集空气中的各种细小味道。
当他分解出那股极淡的、几乎被花香完全盖住的气息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臂僵直,细长的绿瞳也不自觉地扩散。
一个闪回的剪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祁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似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蹲在地上抱着一只大狗。
她的周围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带着笑容。
祁邪确定自己从未有这些人的记忆,但他莫名觉得这些人给他的感觉温暖而熟悉,而尤其是画面正中的背影,虽然模糊到他几乎看不清,但他却想冲过去抓住那抹虚影。
元幼杉不知怎么回事,脖颈上扣住的手掌忽然加大了力度,这让她有些慌了,咳嗽更为剧烈。
被掌心下细腻的触感和颤动唤醒意识后,祁邪猛然回神,目光这才聚焦在身下人的面孔上。
女孩儿微微昂起的面颊正巧被窗外洒入的光线照亮。
她的面孔生得很漂亮,一双圆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此时盛了水光,眼尾被白皙的肤色衬得糜红,似乎很委屈。
因为喘不过气来,她唇瓣微启,双手都抓在了祁邪血管微突的手腕上。
指尖细而柔软,哪怕用了力也掰不开。
这张明明陌生的面孔,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祁邪的心头,让他向来缓慢而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悸动。
“你……”
他莫名失语,多年来过人的沉着和平稳头一次彻底乱了。
趁着祁邪怔忪间手下力道松了,元幼杉用力拍打了两下,终于扒开了他扣住自己喉咙的掌心。
空气大股大股涌入肺腑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子,扭头就赤脚跑下了床,跑到床对面的窗户旁满脸警惕地看着祁邪,还心有余悸地摸着火辣辣的脖子。
为了防止祁邪再把她当成歹人,元幼杉忙道:“祁邪,是我呀!那个头上有迷迭梗的金丝熊,我本来就是人你不是知道的么!”
一边说,她一边用手在头顶比划比划,因为呼吸不畅而绯红的脸慢慢淡去颜色。
祁邪恍若大梦初醒,目光逐渐清醒并回神,看向窗前有些忌惮自己的少女。
她身上穿了一件到膝上的掐腰裙子,双腿纤细凝白,像只受惊的鹿。
而她散在肩头的发很长,在淡淡的月光下被蒙上一层银光,本身的色泽应该就是金丝熊原本的毛色。
那本应长在头顶上的迷迭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银白发丝中夹杂的、错落有致的花栀。
那些或绽放的、或含苞的迷迭梗,和元幼杉的长发融为一体,互为伴生。
这给她本就精致的面孔添了几分神秘,不似人类。
看到迷迭梗的瞬间,祁邪便已经相信了元幼杉的身份。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面上是平静的,“你怎么突然变成了人。”
感觉到他身上的攻击性和杀意散去,元幼杉这才松了口气,因为和祁邪似亲似友相处了三年多,她下意识将眼前这个祁教授当成了云停的队长,语气和神态随意而自然。
“我晚上的时候,在那棵变异植物中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然后把它吸收之后,睡着了再睁开眼就变成人了……”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幽深且深沉。
打开手电筒又点了几根蜡烛后,昏暗的房间里亮堂起来。
祁邪身上穿着丝绸的睡衣,从床上起来后,将发丝撩起,又取了床头的银丝眼镜带上。
此时元幼杉已经发现了自己发色异样,以及发间的迷迭梗,正在卫生间照镜子。
她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五官容貌和上个世界有没有变化。
因为上个世界的样貌和她真实容貌相差无几,她还很欣慰来着。
但因为18号楼遭到了变异植物的攻击,卫生间里唯一一面镜子被震碎了,根本看不清,这让她有些失望。
出来时,祁邪正好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双新的拖鞋,“坐那儿,把鞋穿上。”
元幼杉‘哦’了一声,点点头坐到沙发上,而后将拖鞋穿上。
因为祁邪的家里原先还有一位老母亲,这双鞋就是为她备用的,元幼杉穿上也并不大。
她身旁的沙发陷下一块,侧目看去时,她看到祁邪坐到了自己的旁边。
男人的幽绿色的凤眸掩在薄薄的镜片下,看不清他眼底的波动。
坐下后,他忽然伸手捞过元幼杉的腿弯,微凉的掌心扣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处。
一瞬间的触感让元幼杉浑身一激灵,手臂皮肤麻麻的。
她愣住了,因为祁队长从来都是沉默做事,连话都不多,从来没有这种有些亲密的举动。
有些不自在地抽了下自己的腿弯,她却没抽动,耳垂发烫。
“祁队,你……”
听到莫名的称呼,祁邪心头一跳微微抬眼,他眼尾狭长,“别动,腿上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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