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你有儿子?
在随着野姥姥进入地下室的时候,祝平安会有意识关注黑暗深处,他也曾竖起耳朵,却根本听不到朱潮生所谓的低语。
是因为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不会受到影响?还是如野姥姥所说,他精神或者命格强硬,能够扛得住煞气的侵蚀?
“不要看得太久。”
有时候野姥姥也会提醒他不要过于专注。
“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不是人类应该看到的怪物,如果能够避开,尽可能避开最好。”
她将血淋淋的“纸”丢在祝平安面前,冷漠地回头,像是死神一样继续在黑雾中采摘收割,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起她黑色的衣袂与白色的头发,猎猎飘扬。
“那些怪物会伤害我们吗?”
祝平安斟酌许久,找了个提问的角度。
“它们一直在伤害我们。”
煞一直在伤害这个世界,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它会不会从这黑暗中钻出来直接攻击我们?”祝平安仿佛紧张担忧地追问。
他想弄清楚,朱潮生说的“主罚之日”,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具现化的“煞主”存在?
野姥姥停下了手。
“你在害怕?”
她问祝平安。
对于未知,人总是会有恐惧。祝平安是死过一次的人,说不怕那一定是假的。在这个微末的小镇上,还有太多的困惑未解,他不想再平白地死去。
“不必害怕。”野姥姥不需要他的回答,径直接了下去,继续说道,“这些东西或许骇人,但无论如何也只是些死物,我与它们打交道这么多年,知道它们只会躲在阴暗的地方搞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会诱惑、恐吓和利用,顶多也就是受到煞影响,产生一些诡异的禁忌,它无法直接伤害你。”
“真正能伤害人的,只有人。”
与祝平安推测的一致,如果所谓“煞主”真的直接把人灭了的本事,哪有野姥姥这种三十多年来摘果实的存在?
“它们是鬼?”
祝平安还是想探究本质,选了个最朴素的问法。
野姥姥声音低沉:“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人死之后,一切虚无,活着的人心才是鬼蜮。”
这话说得就不客观了。祝平安心中暗自嘀咕,野姥姥的话虽然听起来很哲学的意味,但在信息含量上约等于零。而且朱潮生他们那种状态,说是常规意义上的“鬼”也不为过,她怎么能矢口否认?
野姥姥没有继续说下去,祝平安也不再多问,继续保持耐心观察,保持活着的状态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吃早饭的时候,野姥姥忽然停下筷子,自顾自的说:“其实这个问题,许多年前我儿子也问过我一次。”
祝平安表情愕然,心里很快反应过来,野姥姥说的是他在地下室问的那个问题。
不过……
“您有儿子?那……他现在在哪?”祝平安试探地问道。
这是野姥姥第一次提及自身的家庭。祝平安没有想到她竟有孩子,或者说,有过孩子。
无论是小池,还是朱潮生他们都从未说过,所以在祝平安的认知里面,野姥姥就是一个古怪孤寡的独眼老妇人,在她布满皱纹的沧桑脸上,只有岁月的阴郁和伤痕,浑然想象不到,她也曾经年轻过。
野姥姥沉默了半晌,闭上那两只显得空洞诡异的眼睛,面容有种无法掩藏的深沉悲痛。
“他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死的时候,和你一般年纪。”
不太妙的问题展开。
“对不住……”
祝平安一脸知趣地闭嘴,默默低头吃饭。
其实已有模糊的答案,只是从她嘴里确认。如果她儿子活着,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最害怕鬼,害怕煞,但害死他的,是人而已。”
野姥姥玻睁开眼睛,璃眼珠中散着杂乱的光,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她依然愤怒不已。
祝平安想继续问下去,但看到野姥姥的怒火,他忍住了。
“吃饭吧。”
野姥姥给祝平安夹了一筷子菜,“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言语间无限酸楚,似乎还透着这么一丝慈悯,让祝平安怀疑她是不是将对儿子的思念,投射了半分到自己身上。毕竟死的时候一样的年纪,想到这儿,祝平安有些心酸,不知是为早死的少年,还是为自己未知的命运。
万事不决问小池。
一出门祝平安急匆匆地去找小池询问。
“野姥姥有儿子?”小池正在细心的洗干净一个果子,找了一把磨的锋利的小刀,“这我还真不清楚,好像是听人这么传过,已经死了好多年吧?反正打小我见到的她就已经是这样白发苍苍弓腰驼背。”
她边说边将这个类似野梨的果子削皮,切开一半,与祝平安分吃。
这个果子酸涩不甜,但是必要的维生素补充,已经算是难得的零嘴。亏得小池细心,每次都能找到这些野果子,还会念着祝平安,给他留着或送去。
至于是不是在尸体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祝平安已经习惯了眼不见为净,不去打听自然就没有烦恼。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儿子应该也跟着她下过黄泉。也许他的死,与煞也有关系。”祝平安大口吃着酸涩的果子,揣测。
“我去打听打听。”小池自告奋勇。
他嘴甜人乖,在镇上的人缘好,要问什么也便利得多。
祝平安从神像肚子里掏出账簿,在上面记下的内容又新添了一笔。在野姥姥身边总是伴随着死亡,但接触越多,越会觉得这个老妇人并没有那么明显的恶意,杀机并非因为她而起。
可她只能接受着儿子与学徒们陆续来临的死亡。
就如镇上每一个人一样。
带来那么多悲剧的“煞”,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平安在纸上重重地戳了一笔,难免有些心烦意乱,同时也下了决心。
娄纠察的话这段时间一直在他心里纠结,每次去找小池路过镇公所时,他都会默默注视着那里,可惜视线无法穿越高墙,看不到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危险。
第二天祝平安不再是路过,他走进了镇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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