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灾时,妈妈抱起妹妹、爸爸背着哥哥逃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在火里。

我的脸被烧伤了。

从此,娇蛮、喜欢争抢宠爱的我变得懂事了。

反正我也快死了。

这一点点爱,谁爱要谁要吧。

他们却后悔了,握着我骨瘦如柴的手:“你再向我们闹一次小脾气吧,好吗?”

1

妈妈搂着妹妹,爸爸背着哥哥。

他们从火里冲出来,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为这场劫难逃生而哭泣。

“里面还有没有人?”

消防员赶来,急切地问。

妈妈慌忙地转身,开始清点人数。

她指着哥哥和妹妹:“年年、岁岁,两个孩子都齐了,都到齐了!”

“确定没人?”

消防员又问。

可妈妈的眼睛里只有哥哥和妹妹,没有再回应,只是嘴里碎碎念:“齐了好,齐了好啊。”

然后用手紧紧搂住他们。

而这个时候,我刚捂着嘴从火里面冲出来。

这句话顿时让我像个可怜的小丑。

我的身上焦黑,衣服破破烂烂,而他们因为出来得早,几乎没被烧到、衣衫整洁。

我原本苦苦支撑站立的身体,被妈妈的话轰然击倒。

我摔倒在了地上。

剧烈的灼烧的疼痛蔓延了我整张背。

我叫余余。

大名是江余。

从来都是多余的。

2

“哥哥,你别咯吱我!”

逃出来后,妹妹和哥哥打闹起来,欢笑声让父母的满面愁容减轻了一些。

可妹妹脚下一摔,手正正好好摁在我背上的伤口。

“啊!”

我痛得惨叫。

我能感受到,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整片伤口的痛苦都被牵动。

妹妹害怕地爬起来,缩在哥哥的身后,黑溜溜的眼睛透露着不知所措。

“嘶,余余!”

立刻,妈妈责备的眼神就看向我,她严肃地说:“又在闹脾气,为什么吼妹妹!”

她的眼神碰到我后猛地一顿,又比平常多了一分嫌恶。

可能是因为……我脸上的伤痕吧。

而她之所以觉得是我在闹脾气,也是因为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哥哥和妹妹身上。

一直看不到消防员叔叔给我包扎的伤口。

她从来都看不到我。

我再也忍不住,冲到一边,掩面哭了起来。

我的哭泣声回荡在空旷的黑夜里。

他们都沉默了。

等我哭完,妈妈牵着妹妹的手来到我面前。

她叹口气,想要把我的手牵起来。

我轻轻地一躲。

她的手顿住。

然后说:“余余,你体谅一下我们吧,我们不是不爱你,哥哥正在事业上升期,妹妹又那么小……”

我哽咽着看着她。

“你就懂点事,好吗?”

我看着她苦口婆心的样子,笑了。

真是可笑。

分到我身上的,从来都是那么一点点的爱。

妈妈看我笑了,可能是以为我不生气了,硬把我的手拉过去,和妹妹的手叠在一起。

“哎这就对咯,姐姐快和妹妹说句对不起,这件事就算过去咯,我们可是一家人呢!”

她温柔地打着圆场,制造着一场虚假的大团圆。

话虽然是对我说的,可她的眼神始终在妹妹身上,语气温柔,哄着满是眼泪可怜巴巴的妹妹。

听到她的话,我猛地把手抽回来。

妈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丢下像刀子一样的话:“我有三个孩子,就你被养得那么娇气!”

然后愤愤地抱着妹妹走了。

是啊。

这就是她口里的娇气、不懂事。

从前的我格外喜欢和爸妈撒娇要东西。

可那是因为,我本就不讨喜,要是再不爱争宠,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现在,我快要死了。

我生病了。

这点爱,我不抢了。

3

因为房子被烧了,我们只能另找地方住。

所幸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是独栋别墅,大火没有殃及到别人。

“找房子很麻烦的,三个孩子不好带,我们只能带着两个,另一个先送走。”

当爸爸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自动地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苦笑。

按我以往的性格,我一定要扑到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然后大哭一场,让他们无奈地说:“哎呦真是拿你没办法,我们平时就是太纵容你,要不然你那么爱撒娇闹小性。”

可哥哥和妹妹不用撒娇就能有他们想要的啊。

这次,我没有闹。

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疏远地往后一退,声音嘶哑地说:“我走。”

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我被送去了大伯家。

我每天都要看着大伯和大伯母的眼色生活。

起初他们还会对我笑一笑,可后来,他们直接对我冷脸相待。

无论是我早起把所有的家务都做了,还是出去捡塑料瓶换了钱给他们,他们都还是撇着嘴角,做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直到某天下午,我打扫完厕所的卫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什么时候送走啊?”

“哎,再等两天吧。”

“呃,你没闻见她身上的臭味吗?这几天,和她说句话,我都得多洗两遍澡,而且,多一张嘴,压力多么大啊。”

我低下头,闻着自己的身体。

他们不喜欢我用这里的淋浴器,所以我不敢用。

当天晚上,我就在饭桌上微笑着说:“大伯,我觉得原来的房间住着不舒服,要不我去地下室吧,以后吃饭我也不来了,自己弄点就行。”

我时刻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平常得好像只是在聊今天发生的趣事一般,生怕他们不高兴。

他们点了点头,原本僵硬得像冰块一样的脸融化了许多。

“来,余余,别光吃米饭了,吃这个啊。”

伯母也罕见地给我夹了块鸡蛋。

4

地下室很冷。

门根本挡不住冷风,风像针一样扎得我伤口又疼又痒。

我裹紧破棉被,泪水和鼻涕一齐流了下来。

口里好渴,我一天没喝水了,剧烈的干渴下,只能缩着身体出门。

门口,地上的脏水从管道里淌出来。

一直流浪猫伸出舌头舔舐。

我犹豫了一会,也趴了下来。

在干渴面前,尊严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我只感觉水又凉又甜。

等我喝完,摸摸嘴站起身时,我才发现哥哥冷着脸站在我面前,不知看了多久。

他怎么突然来了?

还一直……在看我这副样子。

我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准备逃窜着躲起来。

“走啊,回去吃顿年夜饭呗。”

他突然走过来说。

我没有预料到他这个举动,慌忙地往后退。

生怕自己的味道会熏到他。

可他紧皱着眉头,拉住我的胳膊。

“走!”

然后把我拽上车子。

在惶恐不安中,我来到了他们的新家。

我没有进去,观望着这里。

双层小洋房,带小院。

很整洁干净。

他们经济上似乎并不窘迫。

可为什么偏偏不能带上我呢。

我低下头,磨蹭着不想进去。

屋里的他们也不知道我来了,还在欢声笑语着。

爸妈一句句叫着妹妹好宝宝,笑得可开心了。

这显得我格格不入。

这时,妹妹突然问:“姐姐去哪了?”

场面一下子就冷了。

刹那间,没有人说话。

哥哥站在我一边,也没什么表情。

“呵,她把我们家房子给烧了,还有脸回来?叫她来吃顿饭就行,等她到了,咱们好好批评她一顿!”

妈妈冷冷地接了句。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哥哥。

“当时你明明在场的,明明不是我,是妹妹……”

可我话音未落,哥哥猛地扭过头,低声呵道:“闭嘴!”

我被他的声音吓到,缩到角落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我变得对声音很敏感,对他人的情绪也很敏感。

厌恶、嫌弃、愤怒,都让我浑身颤抖。

“对不起……”

我讷讷开口。

可哥哥的脸更冰冷了,低声说:“我妹妹本来就胆小,好不容易过个年,你就别再惹出事来了,到底谁闯的祸,很有必要说吗。”

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是他妹妹一样。

我摸着自己嶙峋的骨头,点点头。

“我可以不说出去。”

我说。

哥哥的脸色有些缓和,说:“进去吃饭吧,爸妈叫我接你的。”

我低头,摇了摇头。

“能给我点钱吗,我要买药。”

哥哥又变冷了,黑曜石般的眼睛充满了厌恶。

“你有没有良心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只会要钱?”

哥哥边说着,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红色的钞票,劈头盖脸向我扔来。

我没有什么表情,蹲下来捡钱。

哥哥握了下拳,好像更生气了。

“真是不争气,我这么羞辱你,你也不反抗?”

他冷冷地说。

好像,按照以前的我,的确会气呼呼和他打一架。

这次我没有理他。

突然,小腹一阵剧痛。

我来例假了,而刚刚却喝了地上的凉水……

“可以给我杯热水喝吗,求求你了……”

我慌忙捂着肚子,眼睛里带了泪水。

见我突然弱势起来。

哥哥笑了下,脸色带了些得意。

他什么没说,只是迈开长腿,砰地一声进屋关上了门。

“人没接着,死活都不来!”

隔着门,我听到他大声地说了这句话。

小腹拉扯着疼痛,冷汗顿时从我额头滴下来,一阵剧烈的呕吐感从我胃里翻涌出来。

腿肚子抽搐着,我跪在地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看到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

5

当我醒来时,鼻尖弥漫着消毒水味,面对着白色的天花板。

护士姐姐开心地说:“你醒啦!”

我点点头,问:“姐姐,是谁送我来的?”

她回答道:“是你的家人啊。”

顿时,我的内心非常复杂。

他们竟然……还能把我送到医院。

突然,护士姐姐欲言又止,但顿了顿,还是拍了拍我的手,没说什么。

“怎么了姐姐?”

我疑惑地问。

她慌忙地说:“啊没事,你太虚弱了,刚给你输了瓶葡萄糖。”

“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

她心疼地反复看了看我的手腕,然后走了。

我躺下,眼泪倏地一下往外冒。

我使劲抹着眼睛,怎么止都止不住。

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

过了会,护士姐姐来给我换药。

她顺手给我盖了盖被子,然后和别人说着悄悄话。

我好久没睡过这么温暖安心的觉了,虽然醒了但身体依然没动。

“是啊,他们家那个小孩撒娇,非要去饭店吃饭,他们就把这个女孩撇在医院了,真是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家人,你说吃饭什么时候吃不行啊。”

护士姐姐窃窃私语说。

我的心脏抽疼了一下。

不是说好不在乎他们了吗?怎么又难受了。

我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6

晚上,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打包了剩菜给我。

“姐姐,我们给你带了好吃的!”

妹妹蹦蹦跳跳地抱过来,身体差点撞到我的针头。

我把手高高抬起来,躲开她的动作。

其他人皆是一愣。

我苦笑。

这又是我不懂事了。

为了找补回来,我连忙把菜接过来,说:“太好了,我正好饿了。”

然后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们点点头,可表情还是透露了不悦。

虽然是剩菜,可还是很香。

我真的饿了太久了。

几分钟后,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又严严实实地躲在被子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你们把我带到医院里。”

我学着妹妹欢快的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讨人喜欢一点。

他们互相对了对眼神,一眼不发地出去了。

“好像我们欺负你了似的。”

哥哥“砰”地一声摔了门。

我吓得一哆嗦。

用力地拿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黑暗让我感到更加窒息。

7

因为我的相貌和年龄,正经兼职根本找不到。

出院后,我开始利用空闲时间捡瓶子。

那天,我正满头大汗地扒着垃圾堆。

腥臭的鱼刺和烂菜下,好不容易有一个塑料瓶。

突然妹妹的声音传过来。

我心里一惊。

把帽子遮得更严实一点。

“妈妈,我好想买那个洋娃娃啊,才五百块钱,你就给我买一个好不好?”

妹妹腻在妈妈的怀里。

哥哥在一边宠溺地看着她们。

呵。

妹妹这不也在撒娇吗。

可她从来没被说过不懂事。

我快速地把瓶子捡起来,想要离开。

突然,他们一下子看到了我。

在这种注视下,我不安地把袖口往下拽了拽,企图增加一些安全感。

“你看啊,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也会像那个人一样。”

妈妈指着我说。

我松了口气。

这是没认出我。

因为要御寒,我从垃圾堆里找出了好几套棉服、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妹妹点点头,搂住妈妈的脖子:“以后我赚钱给妈妈买大房子,绝对不像那个流浪汉一样!”

他们欢笑着走了。

只有哥哥没笑,他回头深深地盯了我一眼。

第二天,我继续捡塑料瓶时,他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然后一脚狠狠地踩在塑料瓶上。

8

“你做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那个瓶子。

他扬起笑容:“你每天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丢我们家的脸,我不允许!”

然后他抢过我已经捡满的一袋子塑料瓶、易拉罐,送给一边也在拾荒的老奶奶。

老奶奶眼睛咕噜转了两圈,接过了袋子,说:“谢谢啊。”

然后她生怕我抢回来,飞快地走了。

我气得去撕扯着哥哥的袖子,被他嫌弃地甩开。

这是我今天的饭钱啊。

每天捡个几块钱的瓶子,可以勉强让我买点馒头咸菜和水。

至少能填饱肚子。

他这一抢,我又要挨饿了。

一晚上捂着咕噜响的肚子,嘴里不断地咽着口水。

连水也喝不上,我还得去喝地上的脏水。

“我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我流着泪说。

“我们家真是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只认钱,一点感情也不念!这么多天,你回家看过我们吗?你回来低头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哥哥也生气了,皱着眉头说。

“不是我的错,我从来都没有犯过错!”

我嘶吼着说,像个疯子一样吼叫,吼得整个胸腔都要被我撕裂一般。

然后我虚脱地坐在地上,愤怒让我感到头剧烈地痛。

“不是我的错!”

我捂着脑袋,念叨着。

“至于吗,你就那么缺钱?那么点破瓶子的钱你也要。”

哥哥难以置信地盯了我几秒。

可就是他看不上的破钱,苦苦维持着我的生存。

良久,他丢下一句话:“反正以后你再给我们家丢脸,不可能!”

9

从此往后,哥哥每天都盯着我,阻挠我捡瓶子。

我饿得眼冒金星。

走两步都觉得自己要晕倒。

可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同学很喜欢我的铅笔画。

我好像在画画上有些天赋。

我就画各种卡通、素描,五毛一块的卖给他们。

有一个画家来我们学校讲课时,看到了我的画。

“你想跟着我学画画吗?”

她找到我,笑眯眯地说。

“可我得了癌症,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我只是想努力地活下去,就够了。至于学画画,我想都不敢想。”

我看着她温柔的面庞,说。

画家阿姨叫沈镜清。

沈阿姨说:“那我带你去国外,让你接受治疗和教育,你愿意吗?”

她的眼神变得心疼,语气也格外温柔。

我点点头,顿时充满了希望,好像身体里装满了一整个春天,跪下来给她磕头:“阿姨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您!”

她扶起来我,然后握住我的手,轻轻地笑了。

10

“宝贝,阿姨和你爸爸妈妈说了,带你去国外学习。”

沈阿姨拖着行李箱,高兴地摸着我的脸颊。

“我给你买了几箱新衣服,等到了让你慢慢试,我会把你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她把我抱在怀里说。

我仰头看着她,说:“阿姨,您真好。以后都会好起来,对吗?”

阿姨笑着点点头。

她给我点了肯德基,让我边吃边等,她要去办手续。

可等啊等,她还没来。

我担心地去找她。

却发现,哥哥和妹妹出现在了机场。

他们笑嘻嘻地和沈阿姨说着什么。

而沈阿姨的脸色格外阴郁。

过了半晌,他们也看到了我。

沈阿姨叹了口气,对我说:“抱歉,余余,我要一个人走了。”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对她说:“阿姨,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沈阿姨轻轻把我的手拽下来,说:“余余,你的家人看起来很爱你,为什么要骗我呢?癌症这种大事,你也要用来骗我吗?我都费力给你联系了国外最好的专家了。”

一瞬间,我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爱我?

他们觉得他们爱我?

我要拦住沈阿姨,想要和她解释清楚。

可她推开我,急匆匆地要去登机。

我看着哥哥和妹妹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一样。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发白,都散发着光晕。

这一定是在梦里吧?

等我被哥哥和妹妹带到出租车上,我才从恍惚中脱离。

妹妹一边趴在哥哥耳朵边说着什么,一边用眼睛盯着我笑。

“你们为什么这样,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毁了我?”

我质问他们。

他们被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江余,你tm嘴里没句实话,天天癌症癌症,祝你真的得癌症吧!”

“还出国呢,爸妈都年纪这么大了,你非得跑那么远不陪他们,学点画画把你能得够呛啊你!”

哥哥暴起,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把他的手打开,一个人下了车,慢慢地走回那个小小的地下室等死。

11

不知走了多久,我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狭小的地方。

我缩在破棉被里。

这就是我该住的地方,阴沟里的老鼠的家。

春天快来了。

我明明熬过最冷的冬天,偏偏要在春天里离开。

“你说江余余真是不懂事,我们每月给大伯五千块钱养着她,她还这么给我们丢人现眼,非要跑别人那里让别人养她!”

突然,哥哥的声音出现在地下室门口,然后逐渐变远。

我冷笑。

原来他们给了大伯钱。

可大伯每天都冷眼对我说:“我们老了,养不起多余的孩子啊。”

然后不断暗示着我,地下室也是可以住人的。

是实在受不了,我才搬到这里了。

突然,一只老鼠从地下室窜了出去。

妹妹尖叫一声。

哥哥却突然来了兴趣。

“走,我们抓起来去吓江余余!”

他们兴奋地跑进地下室。

却看到在破棉被里瘦骨嶙峋的我。

“余余!”

哥哥震惊地看着我,跑过来抓住我的手。

“你怎么就住在这么个地方?”

他的眼眶通红,呜咽声从喉咙里传出。

我奇怪地看着他。

他竟然哭了。

12

哥哥把我抱起来,说:“回家,我带你回家。”

我却使劲挣扎着,说:“不,我不要回家!”

恐惧像头野兽般在我内心吼叫,我浑身都颤抖起来。

可我根本挣扎不过他,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没有什么力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家越来越近。

豆大的泪珠从我脸上滚落。

那个我曾经期盼依赖的地方,现在让我那么厌恶和恐惧。

等到了以后,爸爸妈妈的脸上还是带着厌恶。

“带她回来干什么?让我们看她闹脾气吗?”

“小余一直住在地下室里面。”

哥哥的嗓音都带着颤抖,他把盖在我身上的臭味外套拨开,露出我蜡黄的脸。

爸爸妈妈盯着我看了几秒,顿时泪如雨下。

他们好像站不稳了般,腿也摇晃着,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扑过来。

“小余……”

“怎么会这样,我们不知道会这样……”

他们趴在我身上哭。

我嫌恶地伸出手,想要推开他们。

但我身上没有力气,只能虚虚地做一下推的动作。

“不光是地下室的原因,还有我的病,我得了癌症,你们不是不信吗……”

我冷笑着说。

他们立刻要带我去检查。

对于这个,我没有推脱。

我还是想活下去。

哥哥把车开得飞快,汗也从额头往下滴。

到了医院,医生严肃地摘下眼镜。

“怎么拖了这么久?”

他问。

爸爸妈妈哆嗦着嘴,嗫嚅说:“之前不知道啊。”

我别过头去。

明明我说过无数次。

他们都不信。

“哎,能联系上国外顶尖专家,到能有救,只可惜……”

医生摇摇头。

他说出了这个领域最顶尖专家的名字。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

天像塌了一般,一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周围也仿佛静音一般。

最后的希望没了。

那个专家,正是沈阿姨给我联系的那位。

他们亲手把我的机会断送了。

爸爸妈妈说:“那让岁岁先在这家医院治治行吗?”

他们已经涕泪横流。

我气若游丝地开口:“不用了,让我回家。”

医生都这么说,已经不用试了。

我们家只是普通小康,根本不可能联系到那个专家。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我痛苦死去,而这些痛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13

我回家后,成了全家的焦点。

之前的透明人一下子成了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的头发掉光,瘦得皮包骨头,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爸爸妈妈为我辞去了工作,到处奔走,询问有什么好的医生。

他们说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那天,他们回家后,发现家里都打扫整洁了。

他们抱起妹妹,轻声道:“又打扫卫生了啊,乖孩子,谢谢你,每次都是你给我们减轻负担。”

他们长舒一口气,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妹妹捏着衣角,低下头,什么没说。

哥哥在一边怒了。

“是岁岁打扫的,我拦着她,可她非要打扫!”

他踹了下凳子说。

我虚弱地大喘气,感觉有点想笑。

哥哥,你这个时候竟然不维护妹妹了。

爸爸妈妈很惊讶,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啊,那之前的家务活,也都是你做的?”

我闭上眼,不想理他们。

每次你们都觉得是妹妹做的。

每次在我撒娇时,你们都直接认定是我不懂事,我爱争宠。

可我只是在争取公平。

他们走过来,握住我干柴的手腕。

“不要这么懂事了,好不好?再闹一次脾气吧。”

他们的姿势几乎都跪下了,乞求般地对我说。

“之前一直让我懂事,为什么现在又变了?”我不断地大喘气,勉勉强强说完一整句话。

他们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然后伸手抹着眼泪。

能看出来他们哭过很多次,鼻头都擤破皮了。

“我现在很懂事,不要赶我走了,好吗?”

我看着他们。

因为恐惧,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不想再住黑黑的地下室了,那里有老鼠咬我。”

眼泪滚下来。

我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吃的住的好一点。

他们彻底痛哭了,趴在我的身上,嘶哑着嗓子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我很厌恶他们的碰触。

我像只寄居蟹一样,使劲地把自己的身体缩起来。

爸爸妈妈看到了,吓得连忙说:“余余别动,我们不碰你了,不碰了。”

他们带着哭腔,颤巍巍地起身。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头发都白了。

是为我白的?

可那又有什么用啊。

14

哥哥给我喂饭。

可我连一粒米都吃不下。

“我想喝点水。”

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立马把水杯递给我,喂到我嘴边之前还试试水温。

水沾了下我的嘴唇,我感到湿润没那么渴了,就说:“好了。”

“这么爱喝水,你真是条小鱼!”

哥哥笑着对我说,还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发。

我往后躲了下,说:“因为以前喝不上干净的水啊。”

我永远记得那种干渴的感觉。

哥哥眼圈又一下子红了,他别过脸流泪,手无助地撑在膝盖上。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我看着他:“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他顿住,手又无措地拽着袖口。

好像之前我在他面前,那种不安又局促的样子。

我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

他又睁大眼睛。

“是给我们的吗?”

哥哥的眼睛很亮,带着几分希冀。

“给沈阿姨的,帮我试着寄给她可以吗?”

我说。

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可我不想让她认为我是个坏孩子。

哥哥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他垂眸说:“好。”

我感觉气息更微弱了。

连手指都在打颤。

哥哥也看出来了,使劲地抓住我的手,不断地念着我的名字:“余余,余余!”

呵,这可笑的名字。

“别叫我……余余……”

我闭上了眼睛。

只留下哥哥凄厉的哭喊声。

“妹妹——”

15

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都哭得很伤心。

妈妈不断地把我搂在怀里,摇头道:“我不信,她的身体明明还是热的,我不信!”

爸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哥哥疯了一样,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妹妹哭得很无助。

好几天了,他们还是持续在这种崩溃的状态。

我的灵魂飘在上方,无聊地拖着腮。

哎,人都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吗。

反正我也要走了。

可我得看着给沈阿姨的那封信被送出去才行。

可哥哥一直把那封信捂在胸口上。

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呢。

哥哥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他疯了一般地冲出去,说要把信给送到。

可他找遍了人,都没法找到沈阿姨的联系方式。

沈阿姨是知名的画家,非常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更何况还要防备她那批疯狂的粉丝,联系上她真是难于登天。

碰壁了一个月后,他混混沌沌地走在大街上,眼睛里失去了神采。

他的眼皮耷拉着,好像在梦游一样,竟然把那封信打开了。

可看着看着,他就开始疯狂地锤墙流泪。

“沈阿姨,如果你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我们家没有一个人爱我。”

“唯一一个逃离的机会也被他们掐断了。”

“……”

信里的内容,好像让他很痛苦。

鲜血都顺着指缝淌了下来。

好久好久,他才停下,躺在地上。

地很凉。

他却把胸膛紧紧地贴在地上,然后闭起眼睛。

“妹妹……”

他呢喃一句。

一辆车对他疯狂地摁着喇叭。

哥哥狼狈地爬起来,向他边鞠躬边离开。

车主把头探出来,狠狠地朝他吐了口唾沫:“呸,哪来的流浪汉!”

16

回到家,这封信被哥哥珍贵地放进了相框。

大家都看着信流泪。

“余余不爱我们,也是我们活该……”

妈妈抹着眼泪。

我皱皱眉,鼻子也气得皱起来。

我不喜欢余余这个名字。

为什么都那么喜欢叫我余余。

可他们似乎始终觉得这个名字没问题。

这个家在勉强维持着。

直到某一天,妹妹不小心把相框打碎了。

哥哥疯了一般,指着妹妹的鼻子说:“余余已经帮你多少次,爸爸妈妈一直以为之前房子是她烧的,你现在还要砸她的信!”

妹妹吓得缩到一边。

爸爸妈妈听到了这个消息,无力地跌倒。

他们的身体好像被抽空了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爬起来。

妈妈失神地念叨:“我受不了了……”

于是,她和爸爸离婚了。

哥哥也疯了,每天抱着那封信,念着我的名字,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

妹妹被送去亲戚家住。

这个家散了。

而我,也该彻底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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